頃刻之後,清荷迴轉門外,請陳佑入內。
入的門內,只見殿內坐着三名女子。
首座女子大腹便便,正是大周皇后盧金嬋。
盧金嬋身邊坐着一個同她有六七分相似的少女,兩人執手而坐,顯然關係甚是親密,乃是盧雲華。
也不知她是何時過來的。
陳佑心中想着,再看第三人,離着盧金嬋也是頗爲親近的一個貴婦人,同金嬋、雲華二姐妹也有幾分相似,只是眉眼間帶了些皺紋。
這應該是兩人之母,盧璟的正妻,靈河郡夫人王氏。
說起來多,實際上不過瞬間,陳佑在殿中站定,恭敬行禮道:“權知錦官府事臣陳佑參見聖人。”
“使君不必多禮。”
陳佑直起身來,又轉向王氏:“靈河郡夫人。”
王氏欠了欠身:“陳使君有禮了。”
至於盧雲華,既無官身,又無封贈,陳佑只是點點頭便算是打了招呼。
陳佑坐下之後,眼觀鼻鼻觀心,也不去瞅殿內事物,只是微垂着眼瞼道:“承蒙官家看重,使臣知這錦官府,聖人若是有事,但可差遣。”
盧金嬋眉眼含笑地點頭道:“使君但用心府事便可,我在此也無甚重要之事。”
一板一眼的公式化對話之後,隨便聊了幾句,陳佑便告退離去。
剛剛出門,就隱約聽到盧雲華的聲音響起:“陳將明怎麼變得這麼死板?”
聽得這話,陳佑頓了一下才無奈地搖頭離去,至於殿內是怎麼一番對話,卻不是他所能知曉的了。
見了皇后,就相當於完成了一個傳承儀式一般,陳佑開始佈置今後之事。
這天下午,陳佑將建立農事宣講院以及增加府兵的想法寫成奏章,着驛遞迅速送往汴京。
奏章送走後,陳佑便坐在書廳中翻閱錦官府前幾個月的文書、賬目之類的。
當初陳佑提了一嘴記賬的事情,這錦官府的記賬方法經過多次試驗,比之從前大大優化,即便不是專業的賬房先生,拿到一個賬本也能看懂。
最重要的是,這個法子適合當今的書寫習慣,也算是因時制宜。
只是陳佑忘了一件事,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雖然錦官府推廣了這個方便主家查閱的記賬手段,但相應的做賬、平賬技巧也出現了,甚至比以前更加不易察覺。
只能說,有得必有失,天道循環如此。
悠閒的時光並沒有持續多久,陳佑僅僅看完一小部分,龐中和就來通報華陽範氏來人求見。
很快就有一個留了三綹長髯,面目敦厚的中年文士步入書廳。
不等陳佑開口,這男子便長揖行禮道:“學生範紹溫,參見使君。”
範紹溫雖然比陳佑大,但是他沒有官身,且籍貫在陳佑治下,身爲讀書人,自稱學生也無不可。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範紹溫態度恭謹,陳佑自不會端着架子,當即笑道:“範賢達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範紹溫看着陳佑那溫和的笑容,面上露出一絲慨嘆的神色,硬是愣了一瞬纔回過神來,依言坐下。
“範賢達,你我上次一別卻是半年倏忽而過,家中可還好?”
聽得陳佑問話,範紹溫受寵若驚道:“不意使君竟還記得學生!好叫使君知曉,學生家中一切都好,犬子也已進學。”
去年五六月的時候,在一次宴會上陳佑見過範紹溫,當初範紹溫那刻板守禮的行爲給陳佑留下過一些印象。
陳佑依舊面帶笑容地點點頭,不過他卻不想談論這些家常之事,故而問道:“不知範賢達此來所爲何事?”
範紹溫立刻道:“學生聽汪先生言使君欲行勸農善政,學生家中雖力綿薄,仍願盡一番心意,特來此以供使君驅使。”
“不知範賢達能出何力?”
“回稟使君,學生家中雖不富,也有薄田五百餘畝。”
一臉正經的範紹溫剛說了一句話,陳佑眼皮就經不住跳了一下,無它,這個“薄田”二字嚇到了他。
雖然這時候度量衡還有一些混亂,但這一畝也有五六百平米,直觀一點的話,五百畝地就相當於五十個足球場那麼大。
別人家的薄田都是三畝五畝,範家有五百多畝田,算不上是大地主,但絕對和“薄田”兩個字扯不上關係。
只聽範紹溫接着道:“家裡旁戶也有些個熟練的老把式,若是使君辦那個,那個農事講習所卻少老農,學生家中這些也堪一用。再有,聽聞使君欲典耕牛農具,學生也可捐贈錢銀,以供添購一些物事。”
陳佑仔細打量着範紹溫,只見他說完之後便擡頭等着回覆。
眼神說不上清澈赤忱,但也看不出有詭譎的地方。臉上不是那種真誠的神色,反而是一種坦然,好似本就該如此作爲一般。
兩人對視一番,陳佑突然展顏笑道:“範賢達有此心自然是好的,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何愁三王之治不可復、大同世界不可有?”
誰料範紹溫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正需使君教化錦官。”
這話讓陳佑愣了一下,隨即道:“既然如此,不知範賢達可有意擔起這農事宣講使的職務?”
說完之後,陳佑饒有興趣地觀察着範紹溫的面容,總算是又見到其臉上閃過欣喜的神色。只是他很快就肅容作揖道:“使君所託,學生不敢辭。”
真是一個矛盾的人啊!
陳佑心中暗自感嘆,臉上卻滿是滿意的神色:“此事暫且不要宣揚,回去之後多考慮考慮章程,莫要出錯纔是。”
“謹遵使君之令。”
陳佑這邊在同具有矛盾性格的範紹溫談話,另一邊鍾家族長鍾青昌送走汪洪遠回到正堂。
鍾家也是從蜀地之外遷過來的,祖籍在關中,落籍成都縣,到鍾青昌已經是第四代了。鍾家先祖也是販賣私鹽起家,後來擴展到茶葉布匹等物事上。
到第三代鍾青昌的父親手裡時,開始做番邦生意,又藉着戰亂販賣人口,同時運氣爆棚與前蜀皇室搭上關係。就在家族準備朝一手耕地一手詩書的地主豪族轉變時,王蜀滅,孟蜀立,鍾家跌入谷底。
鍾青昌父親撐了幾年就病故了,鍾青昌接手之後定下專注商賈事的家規,一邊經商,一邊支持後輩讀書,對土地反而沒有太多追求。如今總算藉着孟蜀滅亡的機會重又翻身。
坐到主位上,不過四十餘歲的鐘青昌執掌家族近十年,帶領家族從低谷重新爬上高峰,此時掃視堂內衆人,自有一股威勢讓人不得不俯首。
好一會兒,他低沉地聲音響起:“說說吧,這事你們都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