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賢講武殿,四周門簾挑起,季春暖風穿堂而過,直讓人昏昏欲睡。
御座之上,周帝趙鴻運一刻不停地批閱奏章文書,時而眉頭緊鎖,時而面露讚許微微頷首。
侍奉在一旁的兩個小宦官也樂得輕鬆,悄悄後退半步虛靠在柱子上,只不過他們都分出一半心思放在趙鴻運身上。
只可惜這樣輕鬆的時間沒有持續多久,小宦官就看到趙鴻運翻開一份文書後先是一頓,隨後皺着眉將其甩到一旁。
兩人連忙站正,互相對視一眼,暗自猜測發生了什麼。
其實不是什麼大事,趙鴻運只是翻到了推薦秦王鎮守蜀地的奏章罷了。
這幾天多次看到這樣的奏章,讓他心中有些不喜。
彷彿是特意讓他不好過,今天這樣的奏章出乎意料地多。
這樣的奏章在一旁堆了十多本之後,他終於停了下來。
放下手中毛筆沉思一陣,突然吩咐道:“把武德使林盛保叫來。”
立刻就有一個小宦官快步離去。
他自己則不再批閱,而是把未批閱的奏章中涉及秦王趙元昌的都找出來,放在一旁。
過不多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林盛保走進殿中:“官家。”
“你看看。”
趙鴻運也沒多說,直接點着那一堆奏章,示意林盛保自己翻看。
聽了這話,林盛保眉頭一跳,隨即恭謹應下。
小心地挪到桌前,取下最上面的一本翻開來看。
刨除那些修飾性的詞句,他很快看到了重點,心中頓時有了猜測。
果然,再看幾本,重點都是同一個。
看到這裡就沒必要一本一本翻了,剩下的估計都是一個樣。
放下奏章退後幾步,等待趙鴻運的指示。
“你等下去政事堂,看看還有沒有這樣的奏章了。”趙鴻運指點着那一堆奏章沉聲道,“要是有,就一併拿着,對照着署名查一下都有什麼關係。”
“喏。”林盛保答應一聲,將那堆奏章抱起,緩緩退出大殿。
次日初六,當行起居。
一番禮儀之後,首相、樞密使、三司使等輪流奏事,一切風平浪靜。
一干重臣走完過場之後,一青衣小官出班道:“陛下,臣邴文明有事奏!”
不在預料之內的變故總能吸引人們的注意,除了站在最前方的那些紫衣重臣掃了一眼就不在關注外,其餘人等皆注視着此人。
趙鴻運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朗聲問道:“邴卿欲言何事?”
邴文明高舉笏板深深一揖之後纔開口道:“臣聞秦王元昌已克蜀都、擒僞蜀王,一戰滅國,當時武功無出秦王之右者!”
聽到他這麼說,有那些敏感之人就想到了“功高震主”這個詞。
頓時看向他的目光中就帶着些難以言說的意味了。
後唐明宗李嗣源以子叛父導致莊宗李存勖被亂軍殺死的事情纔過去二十二年,這些人不得不考慮,邴文明這時候把秦王架的這麼高,到底是何心思?
只是這邴文明卻仿若不知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妥,接着說道:“如今蜀地剛平,須得大將鎮守。然則前有孟知祥據蜀自立,後有史肇慶竊據漢中,如此之事不得不防。”
就在衆人以爲他說這些是想把秦王調回來的時候,只聽他又道:“故而臣斗膽建言:以秦王元昌爲巴蜀大都督,鎮守故蜀之地!陛下與秦王乃父子至親,如此當無有割據之患。”
無有割據之患!
這句話聽在衆臣耳中,怎麼考慮怎麼像是在提醒大家:秦王要獨立了!
那麼,官家是什麼想法?
衆人皆垂首等待趙鴻運開口。
坐在御座之上的趙鴻運盯着躬身而待的邴文明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如今蜀都雖下,蜀地未平,此事暫且擱置。”
寧王趙元興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他可不會自己站出來,此時隨着衆臣一同道:“謹遵聖命。”
朝會散去,趙鴻運詔令在京的五位相公至簡賢講武殿議事。
待宦官爲五人搬上座椅,趙鴻運直接就開口道:“前幾日太原來信,言燕軍將退。此戰雖丟了泰州,但拿下太原也算賺了。”
樞密使楊邠當即笑着附和道:“官家所言甚是。”
“此戰結束之後,吳巒就要調回來,卿等以爲,何人可以接下防禦北邊的重任?”
乍聽此問,五位相公都有些驚訝。
只不過事涉大將,能夠開口的也就只有楊邠和鄭志康兩人,其中又以楊邠心思最重。
之前吳巒不在京中,先是史肇慶、後是鄭志康,兩人在樞密院中皆被其壓制,可以說樞密院就是他的一言堂。
而吳巒回來之後,攜大勝之功,依仗趙鴻運的信任,一定會壓縮楊邠的權柄。
沉吟一番之後,楊邠開口道:“啓稟官家,臣以爲此時北邊未靖,北有僞燕、契丹,西有定難,如此重地,還得吳樞相這等名將鎮守纔是。”
趙鴻運掃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看向鄭志康道:“鄭卿以爲如何?”
鄭志康絲毫沒有猶豫,直接就道:“回稟陛下,臣以爲劉宣徽可擋西面之敵。”
只這一句話,就表明了態度。
他當然希望吳巒回京,楊吳角力,能讓他的生存空間變大一些。
趙鴻運看了看楊、鄭兩人,輕笑道:“嗯,此事待戰事結束再議。”
“是。”兩人拱手應下。
“劉相公。”
“臣在。”
“你以爲蜀地該如何處置。”
劉明目光一閃,緩緩道:“臣以爲,蜀人不當爲蜀官,當另遣文武入蜀充塞州縣。”
前一句話是爲了防止蜀地再行割據,至於後一句話,卻是當今有選派武人爲州縣之長的習慣。
他說完之後,其餘幾人皆道:“臣附議。”
之後,鄭志康也道:“啓稟陛下,臣以爲當將蜀地析分爲四部,分遣大將鎮守。”
考慮一番後,劉明、楊邠等人紛紛點頭道:“此議可行。”
趙鴻運也道:“確是良策。”
說着,他看向劉明、楊邠道:“政事堂、樞密院一同參詳,拿出一個析置方法來。”
析置方法,最主要的就是將甲的防守要害放在乙的轄區,把乙要害放在丙的轄區,如此相互制衡,防止據險自守。
五人皆是應下。
又考慮一番後,趙鴻運開口道:“析出的四部,暫稱制置使司,以從四品上、正四品下充制置使,使司屬吏仿照州衙。”
這就是定官定品了,品階定在節度之下、諸軍之上,差不多相當於下州。
當即江夏青就問道:“如此一來,制置使官階豈不是低於下轄州官?尊卑顛倒,必將生亂。”
卻不料趙鴻運道:“制置使負責制置使司內軍事,州官只管理民政,二者不相干。”
雖其語氣淡然,但在場五人皆是心中一凜。
之前也有知州不管軍事的例子,但那是少數。
如今這蜀地可是足足有周國本土三分之一大小,這麼大的地方施行軍政分離,可見趙鴻運推行軍政分離的決心有多大。
只是蜀國新下才能這麼幹,中原地區怕是不會順利吧!
幾人心中各有心思,面上卻不露分毫,一同拱手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