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居延見他的臉色不對, 皺眉道:“你怎麼了?”
宋白恍惚的搖了搖頭:“沒事。”
齊居延說,他記得自己的死,他低笑一聲, 對啊, 是個人都忘不了。
他是那人死的推手, 他是一切痛苦的源頭, 他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宋白的眼眶熱了熱,那你爲何還會忘掉我?
他再次問他:“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齊居延既然這麼執着於自己的死,他便不可能忘了自己。
宋白的眼中帶着疑惑, 帶着試探。
“嗯,不記得了, ”他答道, 他說完後又沉吟了一會兒, “大概是······是不重要吧。”
一句不重要,便將二人的交情給抹殺了個乾乾淨淨, 宛若一把利刃插入宋白的心中,他生前待齊居延亦友亦兄,對他十分的信賴,齊居延亦對他十分的照顧,一時間變成這樣, 任誰一時都接受不了。
此時的宋白神情恍惚, 喃喃道:“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就算你不怨我, 怎麼會直接將我忘掉。
齊居延看他的樣子, 表情一時不忍,終於有了一點生前齊大人的樣子:“你不必這樣失落······或許生前我倆是有交情, 但我真的記不得了,在這的時間越久,我記得的人便越少,甚至連我的父母,我都忘卻他們姓甚名誰了。”
他嘆了口氣,目光幽幽的落在那座高塔上面,森寒泛着白青色的臉龐一時顯得十分的憂傷,令人看了動容,他說:“那些人在我的腦海中,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頂着相同的頭顱,各個臉上都猶如有霧氣一般,揮不去,看不清,我如今記得的,只有她了······就算山河瞬移,滄海桑田,我也不會將她忘卻。”
他眼中帶着深情,那塔中的人對他來說,一定是十分的重要。
“但你說,你記得你的死······那你爲何不記得我?”
齊居延挑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的死和你有關?”
宋白不作聲,像是默認一般。
齊居延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帶了意思探究和寒意:“這便是你要幫我的原因嗎?你有愧於我,你想要彌補我。”
他像是被人戳到痛處了一樣,渾身抖了一下,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着,牙齒咬着毫無血色的嘴脣,像是要咬出血來,最後鼓起勇氣擡頭對上了齊居延死潭一般的雙眼:“是,是······我對不起你,我······我有愧於你。”
他又問他:“是你殺的我?”
宋白愣了一下,最後緩緩的搖了搖頭。
齊居延嗤笑一聲:“我連殺我的人都記不到了,如何還記得到你?”
他眸光一轉:“那我是不是該殺了你?”
他眼中透着一股狠戾,盯着他的模樣有些可怕,宋白看着他高大的身軀,甚是平靜的說道:“你可以殺我,但現在不行。”
“爲何?”
宋白的眼睫顫了顫:“因爲現在我要幫你,現在也只有我可以幫你······等事情了結後,我任你處置。”
齊居延認真的盯了他半響,覺得有趣:“我怎麼看,你都不像是要害我的人。”
宋白心裡想着:“我也沒有想過我會害你。”
造化弄人啊!
忽然又聽齊居延道:“你不必內疚了,那些人都遭到了報應,人生而後死,一切聽天由命,我大概是前生造了什麼孽,纔會落得今生這般模樣。我以前也恨過,怨過,恨我的死,怨我的無能,但最後還是這樣,時間過了這麼些年,我甚至都忘了他們的臉,可是我還是放不下,我在這世間還有牽掛,要怎麼讓我離開?”
他苦笑一聲:“忘川河的河水我都泡過了,那般蝕骨的疼痛我都忍過來了,這世間還有什麼是我忍不了的?”
一時間宋白不知道該如何去告訴他,你前世並沒有造過什麼孽,你前世是英雄,這一世應當有善緣,本該平步青雲,享一世樂,可都怪自己,他纔會落得此般下場,可憐齊居延到現在還認爲,自己是承受上一世的惡果,他再怎麼冷漠駭人,終歸是那個自己認識的人,他本性正直純良,是個好人,他怨過,但最後甚至都忘了那些惡人長什麼樣子,至始至終都是因爲塔中那人,他纔會執念如此,自己到底是該喜該悲,喜他的善良,悲他的愚。
他渾身的怨氣大概是因爲死時的怨恨久久不散,又因有太深的執念而不願離開。
“你要告訴我事情的始末,我才能助你。”
大概是剛纔的一番談話,讓齊居延漸漸的對他放下了戒心,他最後只看了他一眼:“跟我來吧。”
他走在前面,宋白緊隨其後,他忽然轉過頭來,好奇的盯着他:“你是隻妖物,說說看,我們是怎麼認識的?我還真有些好奇。”
這期間的緣故太多,宋白一時竟不知怎麼說起,他憋出了幾個字:“那時的我,算是個人。”
齊居延點點頭,宋白怕他不信自己,又急急的添了一句:“你對我有恩,那時的你在路上救了我。”
當時的齊居延救下了在路上窘迫不已的墨樺,他從沒想過會因自己一時的善心,而引來殺身之禍。
“知道了。”
二人來到了那塔前,上面的鎖沉甸甸垂在那裡,泛着青色的銅鏽,齊居延的袖子一揮,鎖便啪嗒一聲打開了,厚重的鎖鏈自己繞開,垂在了一側,解除束縛的門一下子像是失了重一般,慢慢的自己打開了,腐朽的門慢慢的向裡面張開,轉動的時候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在塔中迴響。
這門應當是很久都沒有被打開過了,開的時候上面還有灰塵簌簌掉下,讓宋白捂嘴咳嗽了兩聲。
他看見那條縫慢慢張開,最後完全打開,裡面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齊居延走在前面:“進來吧。”
他邊走邊說:“這裡面許久沒有人來過了,地板都快腐朽了,你踩的時候小心一點,別踩塌了。”
宋白嗯了一聲:“好。”
他小心翼翼的擡腳,果然,腳剛落在地上,便發出一聲脆弱的“嘎吱”聲,他打量着四周,這座塔和他從前見過的很不一樣,進門後的左手邊便是掛着蛛網的樓梯,黑黢黢的,一直蔓延到上面,這座塔有七層,樓梯都是傍着牆壁修的,每一層都是繞着塔壁,中心猶如被抽空了一般,可以看到最高處的房樑,他看不清那些木頭上上雕刻的是什麼,只覺得這個地方年久失修,到處都是一股塵土味。
他隨着齊居延到了塔的正中央,偌大的空地上面,一個純黑色的棺槨放在裡面,那棺槨看起來嶄新,與周遭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
那裡面的,便是那位對於齊居延來說,十分重要的人嗎?
但待他過去的時候,卻發現棺槨中並沒有人,那棺槨的中央放的是一個白色的瓷瓶,微微閃着綠光,是這黑漆漆的塔中,唯一在發光的事物。
他疑惑的看了一眼那個瓶子,卻見齊居延看向那個瓶子之時,眼中透着一抹淡淡的溫柔,只見他將瓶子給捧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摟在懷中,叫了一句:“依依,我來看你了。”
宋白看着那個發光的罐子,一時有些恍惚,齊居延溫柔撫摸了一下那罐子,如同對戀人一般。
他看向宋白,眼中的溫柔消失殆盡:“這是我夫人,曲依依。”
他死的時候,還未與那女子成親,宋白想,原來這女子已經死了啊······
他張張嘴:“裡面是尊夫人的骨灰嗎?”
齊居延的眼中漫上一股悲慼,他緩緩的搖了搖頭,盯着那個瓷瓶發了一會兒呆:“這裡面裝的,是她的魂魄。”
宋白掃視了一下四周,原來這鎖魂陣,是鎖的他夫人的魂。
他感到不解,爲何齊居延會如此做。
只見那人將臉在那瓶子上面蹭了蹭,微微將頭偏向他:“你是不是好奇,我爲何會這樣做?”
“嗯。”
他摩挲着瓶子,又深情又溫柔:“她沒犯什麼錯,也沒有十惡不赦,只是一個純良溫柔的女子,只是魂魄不全罷了。”
他的眸光閃了閃,語氣中帶了點憂愁,繼續道 :“若是我不鎖着她,她便會魂飛魄散了啊。”
塔中一時寂靜無聲,宋白聽了心中大驚,這個女子,魂魄不全?
“我所求的不多,我甚至不求來世與她相遇,我只求她能順利的投胎轉世,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他所求的,只有這一件事而已。
“我幫你。”
就像你說的那樣,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只要能幫到你,我都在所不惜。
宋白覺得自己虧欠他們的都太多了,可現在,他能補償的,也只有齊居延了。
都說什麼因果輪迴,他母親從前總是這麼告訴他,老一輩人說的總是對的,他想。
齊居延看他:“你要怎麼幫?”
他笑着搖搖頭:“天機不可泄露,我自有我的辦法。”
他用手點着下巴,眉毛輕蹙:“我想知道那些事情······你可以告訴我嗎?”
他想知道齊居延死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只是想知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