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颳得愈發的大了, 讓人不得不用手掩面,來擋住撲入眼中的風沙,宋白擡起袖子, 眉毛皺起, 一時撲面黃沙拂臉, 讓他睜不開眼睛, 等風沙小一點的時候, 他再擡頭,便看見盛沅的眼眶被吹的通紅,站在那裡, 隔着薄薄的沙看着他,眼裡面像是有水光在微微閃動着。
“走吧。”下一刻, 盛沅像是深呼了一口氣, 臉上的表情又恢復到了平常的樣子。
看錯了吧, 宋白在心中想道,因爲那一刻他看起來竟像是一個委屈的孩子。
看錯了, 一定是這樣,一直冷酷無情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怎麼可能露出這樣脆弱的神情。
他說:“天要暗下來了,我們去找一個地方歇着吧。”
“先去那邊吧。”宋白說。
盛沅:“去哪邊?”
宋白站在昏暗的蒼穹下,眼中一片悽然:“去他的墳地。”
盛沅愣了一下, 忽然顯得有些侷促了起來, 他皺着眉, 像是不知道怎麼開口。
宋白見狀問道:“四方神仙, 在何處找的他?”
盛沅靜了半響:“在、在渭河邊上。”
渭河, 便是那條橫貫萬和的河流。
宋白:“你可知道方向?”
盛沅:“那條河穿過了城的中央。”
短暫的停頓後,他又補充了一句:“見他的那裡有一座高塔。”
宋白擡頭, 藉着微弱的天光,看見遠方有一個聳起的尖角,小小的一個,高出了所有的建築,像一把孤劍立在那裡,往那邊走,他心裡說着,往那邊走,便可以見到齊居延的墳地,他的母親,也是傍水而居的。
他身邊的人,一個二個都葬在了水邊。
四周無人,宋白便“啪”的一聲,變做了原形,雪白的身子小小的一個,像一道白色的閃電般,衝着高塔的地方跑了過去。
盛沅還沒反應過來,那處便沒了狐,空中留下了一小片蹬起的塵土。
他的手還懸在半空中:“宋白······”等等。
那處沒有,他卻開不了口,他怎麼可以告訴宋白,那裡根本就沒有齊居延的墳地,他怎麼向他開口,齊居延根本就沒有長眠的地方,他怎麼敢對他說,那人的屍體到最後都沒有善終。
宋白在屋檐上面疾馳着,耳邊的風將他雪白的耳朵吹的變了形,但他卻就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一抹悸動,他快要見到齊大哥了,他快要見到齊大哥了!
他不知道齊居延是否會出來見他,那個男人會不會還怨着自己?要不是因爲他,他便不會死的這樣悽慘,都說遊蕩在人間的魂魄是因爲心中有夙願,有執念,才久久不願離去。
齊居延的怨氣沖天,擾的四方不得安寧,他心中是有多少痛苦······
我願意幫你,我願意幫你重入輪迴,一切因果皆是由他而生,於情於理,他都該幫他了了心願,無論代價如何,他都願意。
他的眼睛盯着那塔尖尖的塔角,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了,依稀可以看見那塔尖處隨風飄蕩的古舊鈴鐺,下面像是掛了一條紅色的布帶。
齊居延,我來了,你會原諒我嗎?
他不敢確定,就像是他對盛沅,他不會原諒他,他離那裡越近,便越怕,怕齊居延如自己不原諒盛沅那般,不願意原諒自己。
心中變得膽怯了起來,腳步也緩了一些,他慢慢的,跑的沒了先前那麼快,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面對齊居延,該以怎樣的身份,以怎樣的姿態。
他該怎麼告訴那人,這隻齊居延從沒見過的狐狸,是他曾經幫助過的那小子,他的死全都是因爲自己渡劫而被牽連,難道要自己過去告訴他,他死的太冤了,他死的太冤了,讓本該流芳一世的人慘死,自己又有什麼臉面去見他呢?
在靠近那高塔不遠的地方,宋白停下了腳步,耳邊一片寂靜,透露着死亡的恐怖與蒼涼。
他望着不遠處彷彿將要聳入雲宵的建築,發着呆。
盛沅趕了過來,便看見一抹白色的小團蹲在樹林的石墩上面,靜靜看着那座古老又高聳的塔,一雙黑色的眼中不經波瀾。
盛沅的聲音出人意料的低,這樣的宋白太過脆弱了一點,他問他:“怎麼不過去了?”
宋白緩緩轉頭,看着他,明明是一雙獸類的眼睛,不似人的瞳孔,只是一片漆黑,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但讓人感到這具小身子中的難過,只見那尖細的嘴動了一下,宋白道:“我不敢過去了,我不敢,你說可不可笑······到了這裡,我居然不敢了。”
盛沅沒有說話,只聽他繼續說道:“都是孽啊,都是孽,我心中有愧,該怎麼去償還?”
他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望着逐漸暗下來的天空:“今夜便在這裡歇息一晚吧,委屈殿下了。”
他還是狐狸的樣子,跳上了一棵高樹,找了一塊樹杈,將自己蜷縮了起來,小小的頭便只露了一雙耳朵出來。
盛沅看他歇息的那處道:“那好,便歇息一晚吧。”
他也順勢坐在了地上,靠着宋白休憩的地方,像一尊保護神一般,盤腿坐在地上,他的頭靠在粗糲的樹幹上面,慢慢閉上了眼。
今夜過去,萬和城中的人是不是又要少一半。
這裡的晚上太過寂靜了,連蟲子的鳴叫聲都沒有,沉寂如死城,就連冥界可能都比這裡熱鬧一些。
盛沅閉眼,想着濮陽對他說的話。
此處忽略濮陽巴拉巴拉巴拉一萬字的抱怨。
“四方神仙隨着他被拋屍的河找了下去,徘徊數日才見那人的魂魄。”
“他不願和與幾人說話,渾身幽怨煞氣甚重,讓幾人不願去接近,司命說這事與你脫不了關係,他們也沒了辦法,這事情難辦,幾人甩鍋也快,雖然是在他們的地界上,但無論是神還是人都不願意惹得一身的事,所以太子殿下你便要辛苦一段時日了。”
“那四方神仙還說,這人不像其他的惡鬼那般,看起來很安生,既不作惡也不搗亂,安安分分的呆在那裡,遊蕩,但卻是煞氣未除,擾得四方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