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山中有枝木菊花

“你瞧瞧他!你瞧瞧他那個樣子!不就是個妾生的兒子嗎!”

耳邊傳來了人爭吵的聲音,女人的聲音十分的尖利,其中還夾雜着瓷器摔碎的聲音。宋白剛剛有些意識,耳邊突如其來的嘈雜讓他不適的皺起了眉。

那個女人還在吼叫:“他今日膽敢這麼猖狂,敢將小花推下水去,若是以後,是不是就要將我們一房給踹出去,繼承家產了!”

“該死的的小畜生!硬是不將我們放在眼中了!”

又傳來了桌椅倒在地下的聲音,有丫鬟哭道:“夫人你要忍住啊!您剛剛被老爺趕出來,若是現在去,指不定會出什麼亂子呢······三公子······三公子現在正受着老爺的寵愛,連大夫人都不敢說什麼,您若是現在過去,指不定三房又要指黑爲白,到底來是要您和二公子吃苦頭······”

宋白微微動了動僵硬的脖子,他現在身上很不爽利,四肢痠痛,尤其是左胳膊十分的痛,像是受傷了,而且嗓子還十分乾啞,渾身發燙,這種熟悉的感覺,讓他心中一驚,莫非是······

他的眼睛微微張開了一條縫,因爲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的緣故,視線很模糊,但還是看的個大概,屋內很是狼藉,地上散落着摔碎的瓷片,本來放在正中央的小桌子倒在了地上,連同上面放的花盆也遭了殃,土散落了一地,一個小丫鬟正小聲哭泣着,抱着一個穿着紫衣襖裙的婦人。

宋白一瞬間沒晃過神來,他怎麼會在這裡!

此時怒氣衝衝的婦人,正是他在凡間歷劫時候的母親,他怎會又回到此處了?他不是正在南荒與盛沅品酒嗎?

那婦人聽了丫鬟的話,稍微冷靜了些,可手中的拳頭鬆了又緊握,最後憤憤的說:“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呀!現在小花又生死未卜······”

那頭的動靜小了些,房中的人這才鬆了口氣,站在牀前端着藥碗的丫鬟瞧見了宋白的動靜,驚喜道:“夫人,夫人你看,二公子不是醒了麼!”

“醒了?”墨樺的母親餘氏一臉驚喜,提着裙子小跑了過來,待走進看見宋白蒼白的臉色,嘴脣龜裂,就算是睜開了雙眼也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她立刻心疼了起來,眼中冒出了幾顆淚珠子,蹲下身,雙手顫抖的捧住宋白的臉,嘴脣顫抖了兩下,終於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的兒啊!”

又來······果真和那時的情景一樣,墨樺的母親,不愧是武夫的女兒,手勁出奇的大,他的脖子本來就有些僵疼,照這人一勒,疼得他差點眼淚都掉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自己的現狀中回過神,他痛的有些受不了了,讓他叫除了自己阿孃的人叫娘,真是有些難以開口,不過他這具身子,也叫了十九年,掙扎了一番,頗有些艱難的開口,聲音嘶啞不已:“娘······”

餘氏抹抹眼淚,抽噎道:“誒誒,娘在這裡。”

“你放開我······”

“放開?”餘氏一愣,緩過神來後急忙將手鬆開,“哦,好好。”

她喚來兩邊的丫鬟,去拿帕子,親自坐在牀前爲宋白擦拭臉頰,一邊擦一邊罵:“那個天殺的小畜生,把我的寶貝兒子害成如今這般模樣。”

說着說着,她又哭了起來:“是娘不好······沒能幫你討回公道······”

他現在渾身痠痛,剛從昏迷中醒來,氣管像是被火燎了一般,依照這樣的情景,現在的他,應當是在十六歲的時候。

墨樺十六歲時,與他在這世的弟弟,也便是那婦人口中的小畜生,墨家三公子墨瞿隨同窗去北湖遊玩意外落了水,現在他應當是剛從昏迷中醒來,渾身難受提不上勁,餘氏在他耳邊哭着,一口一個小花,叫的他汗毛都要豎起來了,都多大了,餘氏還在叫墨樺的小名,一個這麼大的男孩,被人叫小花,真是瘮得慌,也怪那盛沅知道他的小名後,笑的前仰後翻,不過他也喜歡這樣叫,可是宋白作爲一隻活了幾千年的狐,真的是有些不敢苟同。

此番餘氏在屋中將墨瞿罵的那般難聽,還不是因爲他落水時,墨瞿與他離得最近,墨樺的丫頭在遠處瞧見了,便以爲是墨瞿推了他,才致使墨樺落水,可是天地良心,那日墨樺落水,真真是踩着湖邊滑膩的石頭,失足滑了下去。

墨樺出事後,小丫頭便將自己所看見的添油加醋的告訴了他的母親,他母親本就是武夫的女兒,性情一直彪悍,做事風風火火,當即便去墨老爺面前哭訴,罵那三公子的種種,墨老爺本就喜歡三公子,自是不相信平時儒雅的兒子會做出這般事情,又是氣憤墨樺的母親餘氏的說辭,宋白與餘氏相處十幾年,自是知道她氣時罵起人來的彪悍樣子,怕是連墨瞿的三代祖宗都供了出來,這墨瞿的祖宗,便也是墨老爺的祖宗,他氣的連事情的經過都未弄清楚,當即便叫人將餘氏給轟了出去。

還留了句:“爾等粗俗婦人,真是敗壞家風。”

這便是爲何,她母親現在哭的梨花帶雨,咒罵連連,沒有給自己的兒子討回公道,還碰了一嘴的釘子。

宋白也終於知道了爲何餘氏的模樣強了三房不知多少倍,卻依舊不受寵的原因了,大概就是這個潑辣的性子吧!墨老爺當初便是因爲他娘好看的模樣纔將她擡了進來,開始的時候她性子潑辣,墨老爺也還是圖一時新鮮並不在意,可未過多少時日,便厭倦起了這個“潑婦”,他想着若不是餘氏生了墨樺,可能早就被墨老爺掃地出門了,雖說她罵墨瞿是個妾生的兒子,卻也爲想過,她自己也是個妾,並且還是個不得寵的妾。

且在那時,墨樺雖是知道是自己失足落下水,但醒來後,卻在他母親面前死咬着墨瞿,硬說是他將他推下了水,因二房三房一直不和,但三房卻一直十分招墨老爺的喜愛,十分受寵,每次生了事端,總是他母親受氣,當時的墨樺才十六歲,帶着些孩子氣,一是想爲他母親出口氣,二是自己心中也是因墨瞿獨寵有些妒忌之心,便撒了個謊,卻未料自己這般說後,他母親又跑去墨老爺門前哭訴。

好巧不巧,當日與他們同遊的一個學生正好前來找墨瞿,且這人又是將當日的事情看在眼中,那人又是個正直之人,最看不得這種栽贓陷害之事,當即就在墨老爺面前替墨瞿洗脫了冤屈,他與墨瞿向來關係很好,瞧見人多,還將墨瞿美化了一番,還說:“虧得當日墨兄還拉了貴公子一把呢!沒想到他是那等忘恩負義之人。”最後又用倫理道德將餘氏狠狠的批了一頓,這才揚長而去。

當即餘氏的面色就變得蒼白了,又是二次被轟趕了出來,並且這次有外人在,不僅毀了墨樺在書院的名聲,還將餘氏的婦人惡毒之心給坐牢實了,更是將墨瞿清風朗朗、翩翩公子的高大形象又鍍了層金光。

墨家雖是商戶,但墨老爺在家中一直將那些權貴家的架子給擺着的,商戶比不上那些人家,但他卻想着在金錢壘砌的糞土上面插幾朵花,想着自己雖然是商戶,但內裡便要與其他商戶不同,墨老爺本就將臉面看的很重,這次餘氏在外人面前撒潑打諢,丟盡了他的臉面,本就是不喜她的性子,現在更不想踏進她房門半步了,大夫人因大公子死後便一直吃齋唸佛不理世事,這後宅還真像餘氏說的那樣,成了三房的天下了。

他的人緣本就比不過墨瞿,宋白還記得墨樺因爲這件事情後,在書院也擡不起頭,他也不喜經商,恰好那時他又中舉了,便像餘氏辭行,前去京都趕考,望得個功名,他的孽緣,便是墨樺在京城裡面與盛沅結下的,若是少了這茬子事情,是否他便能安然渡劫?

想到這裡,他不禁苦笑一聲,若是那時的墨樺有着宋白的記憶,斷絕對不會幹出那等蠢笨之事,餘氏本就是個衝動的性子,保不準她會做出什麼事,且墨老爺本就偏愛墨瞿,鬧到最後,他們二房也得不到多少甜頭。

話又說回來,他是如何回來的?他現在應當是還在南荒的,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在人界,時間是不可能倒流和停止的,他所看到的,難道只是幻像······

想道他昏迷時的那一刻,有人說到:“生效了······”那聲音,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宋白不僅惱怒了起來,這人到底想要幹什麼!

這事無論如何都與盛沅脫不了干係,想到他之前喝的酒,和詭異的包圍着他的木菊花,這應當,是那人設的幻障,他可是記得很清楚,盛沅坐在他對面,可是滴酒未沾的。

他現在周身沒有妖力,真若一個凡人一般,沒有法子逃出這個幻障,現下最好的方法,便是隨着墨花的命數一步步的走下去,或許越到後面,他便越能知道,這人想幹什麼。

真相不都是靠自己親手慢慢將其撥開的嗎?宋白眼中閃過一絲狠利,你要怎麼,我便如你的願!墨樺的命數他可是清楚的很,他現在是宋白,如何操縱,便是他的事情了,結果如何,由不得其他人了。

一般人入了幻障,會按照設障人的意願走下去,最後迷失自我,如果沒有外人的牽引,他便是走不出來的,除非那人可破開這障,便是毀了設障人的路數。

盛沅是如何希望的,宋白的心中大概有些明瞭,他便是想,將墨樺找回來······一副神似那人的軀殼,他已是不能滿足了,宋白眼前晃過了那鮫人少年的臉,與他有幾分的神似,他開始見到盛沅的時候,還在震驚天下怎會有如此相似的二人,下一秒瞥見了他身旁的小鮫人,那人與墨樺長的那般一樣,除了眉宇間的氣質,像是一下子落實了龍族太子的身份,再巧也不會這樣。

宋白在心中嘆道:“何苦呢?”

此時他更加頭疼的,是眼前的婦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不停的罵道:“小畜生,小畜生!”

“娘······”宋白說道,他不想事情再像當時那般發展下去了,墨樺年少無知可不代表他也是那樣,雖說餘氏對他來說只是個過客,可在人間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她做的一切,也只是爲了她的兒子而已,原餘氏徹底失寵後,便被三房王氏一直欺壓着,後三房日漸猖狂,竟是將餘氏的銀錢也扣押了一部分,奈何墨老爺對此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二房的日子便大不如從前了,所以也加重了當時墨樺想要進京趕考的決心,墨樺的盤纏還是餘氏從自己嫁妝中拿出來的,他走後,餘氏的孃家也倒了,本就沒什麼依靠,後兒子又沒在身邊,鬱鬱寡歡,幾月後就撒手人寰了。從前如此剽悍的婦人,說病下就病下,說走就走了,也實在是讓人唏噓不已。

那時的墨樺身在京中,說來他命數也差,進京趕考,放榜後連個榜單都沒進,當時他又和盛沅糾纏不清,盛沅將餘氏丫鬟送來的三封信悉數扣下,害的墨樺連他娘最後一面都未見着,也便是墨樺爲何痛恨盛沅的原因之一了吧,對!就是原因之一,這人做的過分的事情還不止一件呢!

宋白光是想着,便心頭窩火,他不會步了墨樺的老路!

餘氏聽見兒子在叫他,用手絹拭了拭眼淚,宋白吐出一口:“你莫要去爹面前鬧了·····”

“爲何?”餘氏的聲音徒然高了起來,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爲娘還未替你討回一個公道,怎麼能夠就這樣算了呢!”

“我是自己滑下去的,不怪他。”

餘氏的手頓了頓,表情從憤恨變成了木訥的樣子,她的腦袋沒轉過彎,但她自是知道宋白說的那個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