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宋白喝粥的間隙看了他幾眼,最後一勺蓮子粥入口,宋白慢慢的放下了瓷碗, 阿寶不知道是在想什麼, 還是發着呆, 眼神散漫。
宋白拿起帕子, 輕輕擦拭了下嘴角:“怎麼了, 魂不守舍。”
“哦哦,沒事沒事。”阿寶胡亂的答應了兩聲,低頭收拾東西。
宋白看着他的發旋, 眨巴了下眼睛,道:“你先下去吧, 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阿寶悶悶的嗯了一聲, 抱着碗下去了。
真是奇怪, 但此時宋白無暇想太多,他腦中迴盪着扶溪的話, 子時會來找他。
阿寶的異常,很快便被他拋之腦後了,他緩緩執筆,在紙上寫下兩個大字,盛沅。
他低眸看着這紙上的字, 不知在想什麼, 懸在空中毛錐的尖頭處, 一滴濃黑的墨珠凝結而成, 最後劃破空氣“啪”的一聲落在了宣紙上, 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宋白的鼻尖縈繞着墨水的澀味,最後他拿起鎮尺, 掀起一頁的頁腳順着那個方向,把那兩字給壓在了紙下。
南荒的夜晚,來的總是很早,接近黃昏之時,那天邊便已是一片紫紅色,暗壓壓的一大片,看的人心情壓抑。
宋白透過窗口,看到芳華店殿口的臺階上面,蹲了一隻黃色的小狐狸,他撐着腦袋,看着阿寶坐在那裡看那片並不是很美的夕陽,也沒出聲,他好像是有些捨不得離開這個地方,宋白想,大概呆久了,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感情吧。
他看了一小會兒,覺得無趣,便將窗戶給合上了,喚來門口守着的小侍女,將內室的燈給點上。
進來的是拜月,她神色無常,看見宋白的時候,還衝他微微一笑。
宋白見她如此,心中放心了些。
拜月走後,屋中便只剩下他一人了,他斜斜的躺在房中的牀榻上面,手中抓着一本不知道從哪裡拿來的書,心不在焉的翻着。
不知爲何,他覺得接下來要做的事,像是有些逃亡的意味,他的握書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泛出一點白色,心中竟是有些······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動。
他的嘴角緩緩的,勾出一個有些怪異的笑容。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漸沉,殿外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細碎但沉重有力,是男子的步伐聲,盛沅來了。
他隱隱約約聽到鄀七叫了一句殿下,盛沅語氣混沌的回了一句放開。
後來便是重物撞到門上,發出“咚”的一聲,宋白皺了皺眉,在那扇門被推開的時候,閉上了雙眼。
隔着老遠,一股刺鼻的酒氣順着被撩開的幔帳,飄了進來,溢滿了內室,來人的步伐有些微微踉蹌,他在慢慢靠近宋白,宋白感覺到一束炙熱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來人像是撞到了什麼東西,發出“哐當”一聲。
宋白心裡想,盛沅到底喝了多少酒,醉成了這個樣子?
盛沅終於在混沌的視線中,艱難的來到了宋白的牀邊,穿着素色衣袍的人靜靜的躺在牀上,手邊放着一本翻開的書,腳上還穿着靴子,腳斜斜的掛在牀沿上面,他依稀可以看到,暖橘色的燈光下面,宋白眼窩處投下的一小片陰影,這讓五官顯得更立體了些,把蒼白的皮膚打出了一點暖色。
他顫巍巍的彎下身子,宋白感到他的頭頂壓下了一片陰影,擋住了光源,溫熱的呼吸夾雜着酒氣吐在了他的臉上,那一瞬間,宋白被衣袍覆蓋的肌肉,悉數緊繃了起來。
他心裡都已經在想了,若是這個醉鬼敢趁着這幾分醉意,幹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他的拳頭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揮向殿下那威武英俊的臉龐。
可是待他拳頭握成之前,那陰影又從他的身上移開了,空氣上方的酒氣稍微淡了些。
宋白的小腿忽然一輕,一雙有力的手輕輕的握住了他的腳踝,慢慢的將他腳上的靴子給褪了下來,將他的兩隻腳放在了牀上。
只聽牀尾處的那人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兩句:“腿放上去睡,舒服些······”
果然,宋白的腳輕鬆了些,盛沅的語氣聽起來,竟有些撒嬌的意味,聽得裝睡的宋白眼角一緊,他以爲依着盛沅往日的德行,指不定醉酒以後會大吵大鬧砸東西,沒想到居然會這麼的······這麼的平和。
盛沅替他脫了鞋,又坐到了他的旁邊,像是在仔細的注視他,看了半天,果然狗性不改,用他那充斥着酒氣的嘴脣,在宋白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重重的壓在了他泛着血色的嘴脣上面。
這下,不醒都不行了,他嘴角抽搐着,慢慢的睜開了雙眼,雙手抵在了那人厚實的胸口處,映入他眼瞼的,是一張盛沅半磕着眼眸,帶着醉意被放大了的臉。
他也不動作,就這麼壓在上面,恍惚間看見身下的人醒了,露出一個笑容,慢慢的擡起了身子,衝他笑道:“你醒了啊?”
宋白淡淡的嗯了一聲,手上用了些力,把人給推了起來,他在心中道:“這人真是重,平常吃了一些什麼?”
喝醉後的盛沅盯着他的臉,也不掙扎,就這樣被他推坐了起來。
他忽然呆悠悠的道:“你真好看。”
宋白挑眉,慢慢的坐了起來,離他遠了些,道:“你也不賴。”
盛沅聽他這麼一說,低低的笑出了聲,他什麼也不說,就這麼傻笑,笑着笑着······就一頭栽向了身後的牀鋪中。
宋白驚愕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咚”的一聲倒在了牀上,他的嘴角甚至還掛着一抽一抽的笑容,真的是傻到家了······
他扶額看着牀上睡得死沉的大男人,在看了一眼微微敞開的窗戶,月亮快要當空了。
裡面有一個麻煩,外面也有一羣麻煩,他想了一會兒,終於是起身,將鞋子穿上,走了出去,那門沒有被關嚴實,還露了一條縫,他透過那條縫,看見外面站着的幾人,鄀七抱着佩劍,斜斜的靠在柱子上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宋白拉開門的聲音將他的思緒給拉了回來,他看到站在門口的人,從柱子上起來,站直,擡頭示意:“公子。”
“你們先回去吧。”
鄀七聽了,回道:“殿下還在裡面。”
“他喝了一個爛醉,現在癱在牀上起也起不來,他說先叫你們回去。”
鄀七聽到是盛沅吩咐的,表情猶豫了一下,像是鬆動了一般。
“今夜陛下宴請狐王,殿下······喝多了些。”
原來如此,龍王之前沒有作爲,便是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一個可以將他送走的機會,龍王宴請狐王,不僅表明了自己的心意,願與狐族交好,之前的那事的確是龍珠做的過火了,正好請了那次的罪,也讓狐族不要懷恨在心,趁此機會送個順水人情,把狐王想要的人交出來,真是精妙的一步棋。
虛僞的迎合,一族的王被當作階下囚一般,被禁錮在淵闕宮中,將狐族的臉給打的啪啪響,狐族受了如此大的屈辱,不知懷長龔在宴會上面是否笑的出來。
看盛沅的樣子,應當是被灌了很多酒,別人不敢灌這黑麪太子,多半是他自己喝的,怕是看到懷長龔,氣出不勻,只得借酒消愁了。
宋白繼續道:“天色也不早了,鄀侍衛你先帶着他們回去休息吧。”
他擡頭望了望天空:“天色也不早了,你們也不是鐵打的身子。”
但鄀七還是未有動作,宋白見了,嘲諷的一笑:“難道鄀侍衛擔心,我會趁着現在對盛沅幹出些什麼事情嗎?你放心好了,要殺他,我早就殺了,還等的到現在。”
鄀七張張口想說什麼,卻又閉上了嘴。
宋白冷笑一聲:“若是你們想守一夜,那我也就不勸了。”
說完他轉身,袖口一揮,那扇硃紅色的門便“啪”的一聲合上了,留下了面面相覷的衆人。
有一個侍衛訥訥的問鄀七道:“那我們,回去嗎?”
鄀七看了一眼幾人眼底的青黑,又看了一眼高聳緊閉的硃紅色大門,最後淡淡的嗯了一聲。
宋白站在門內,靜靜的聽着一衆人離開的腳步聲,眼底露出一抹得逞後的神色,待外面聲音全都消失乾淨了,他才擡腳走了進去。
盛沅還是睡的沉沉的,四仰八叉的躺在那裡,臉陷在柔軟的被褥裡,甚至還輕輕的打起了鼾。
宋白慢慢走了過去,踢了踢他的小腿:“喂。”
沒人理他,盛沅依舊雷打不動的躺着,他此時心中真的升起了一絲念頭,將這人捂在被子裡面,狠狠的打一頓。
可是不能,打他,就醒了,自己就走不了了,若是如此說起來,這也算自己離開前的一個遺憾啊······
他最後就坐在牀沿邊上,呆呆的衝着那沉睡的人發呆,他心裡想着,若是盛沅稍微少那麼一點點偏執,自己與他,是否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門被人輕輕的叩響,宋白回過神來,那聲音響了三聲,又不響了。
是扶溪來了,此時月亮當空,子時到了。
宋白注視着盛沅埋在陰影中的睡顏,又多看了兩眼,最後起身,吹熄了蠟燭,毫不猶豫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