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尚宇想着,順着龍牀往裡一躺,將身邊的的位置騰了空出來,然後拍了拍牀鋪道:“錦兒,來……陪朕躺會。”
錦瑟有些疑惑,可是看着慕容尚宇眼睛裡好不容易恢復了歡喜神情,也不好拒絕,穿着那厚重的小襖就躺了下去。
慕容尚宇爲她蓋好了被子,然後伸手來將她抱了個滿懷,錦瑟有一絲彆扭,提醒道:“皇上……你身體還沒好呢。”
“你看你,臉紅什麼?”慕容尚宇倒是笑了起來,笑得放肆的大聲,習慣性的又敲了敲錦瑟的額頭,打趣道:“你想到哪去了?這小腦袋,整天想着什麼呢?朕不過是想抱着你睡會兒而已。”
“你……我纔沒想呢!”錦瑟這次是真的臉紅了,她又多此一舉,倒是叫人看了笑話去,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多急不可耐呢。
“我的好錦兒……”慕容尚宇也沒再計較了,將錦瑟這穿着棉襖的圓滾滾的一團都抱進了懷裡,心裡也彷彿隨着她身上的柔軟而溫暖了。
錦瑟乖乖的垂頭埋首進了他的臂彎裡,沒有說話,更不敢亂動。
只是不一會兒,就聽到慕容尚宇輕聲的問道:“錦兒,你知道嗎……我那時在火場裡,昏迷着也還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錦瑟擡起頭來,看着慕容尚宇突然變得有些憂愁的眼睛。
“我就在想……誰會來救我呢?”慕容尚宇的眼睛,似乎越過了錦瑟的頭頂,看向了遙不可及的遠方,卻還是第一次,讓錦瑟在他那雙總是溫暖快樂的眼睛裡,看到了傷痛和迷惘。
錦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也許慕容尚宇是有些天真,也大孩子氣,但是他不傻……有的事情,他身臨其境,怎麼會感受不到?
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伸手輕輕的抱住了慕容尚宇的手臂。
“那時,我想了很多……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了,卻連掙扎都懶得掙扎,彷彿隱隱的……我知道,沒有人會來救我,也不會有人覺得我重要得不可失去,更不會……爲我的消失而感到傷痛。”
慕容尚宇是知道的,一直一直都知道,在大家的心目中,他不如慕容追風,一隻以來,從小到大,都不如他的親弟弟。
“纔不會,很多人衝進去救皇上的……最後,不也是六王爺來救的我們的嗎?皇上可千萬不要這樣想。”錦瑟不由得出聲安慰,因爲連她一個局外人想到慕容尚宇此刻的心境都覺得悲涼,更別說他自己了。
這叫錦瑟怎麼忍心,看着他獨自承受?
“我知道,六弟很關心我,但是錦瑟,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如實回答我。”慕容尚宇突然放開了錦瑟,然後認真的,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的臉,她的眼睛。
這樣的認真叫錦瑟無法迴避,她只能點了點頭。
“你覺得,我渾身上下,有哪一點……比得過六弟的?”
卻是怎麼也沒想到,慕容尚宇會這樣的問,讓錦瑟整個人都愣住了,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映。
其實慕容尚宇也不需要錦瑟的回答,因爲每個人的心裡,都早已經有了回答,哪怕沒有見過他們兩個人的普通百姓,怕是心裡也早已經有了定案。
慕容尚宇幽幽的一嘆,將錦瑟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臉埋進了錦瑟的肩窩裡,他深深的呼吸,吻着她發上清香的味道,似乎這樣就能讓他心裡的難受融化一些。
“我從小都不如他,雖然母后很寵我,幾乎我要什麼有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可是我卻還是覺得母后對我和對六弟不一樣。”
有些過往,慕容尚宇以爲早已經不在意,早已經忘卻了,留下來在心裡的,只有美好和感動,可是有些東西,就是深深的隱藏在看不到的角落。
什麼時候突然扯動那傷口時,才發現……依舊是鮮血淋淋。
自小,他便要什麼有什麼,母后對他的寵愛幾乎到了一種偏愛的程度,什麼都慣着他,什麼都依着他。
母后當時是冠絕後宮的皇后,最得父皇的喜歡,而他是母后最寵愛的兒子,在皇城裡幾乎是呼風喚雨,可是他不知道爲什麼,同卵雙生的孩子,爲什麼差別那樣的大。
他不愛學習,母后說沒關係。
六弟若是哪天唸書沒念好,母后檢查時哪怕遲疑了一秒說出答案,換來的都是一頓打。
母后對他的寵和對六弟的嚴苛,簡直是天差地別,六弟從來不被允許玩耍,每日都有讀不完書,學不完的東西,學不好了不準吃飯,學不好了罰跪一夜。
而他……每天想幹什麼幹什麼,想要什麼有什麼,他小時候以爲,這是因爲母后喜歡他,疼愛他所以才這樣偏心的對他。
母后對於六弟的嚴苛,像是有仇一般,一度讓慕容尚宇自己都覺得……母后是在故意刁難六弟,是在故意找藉口懲罰他,打罵他。
可是後來,他發現每次打罰了六弟,母后都一個人躲着哭,每次小宮女給六弟偷偷帶去的吃的,都是母后親手做的,他擦的藥,也是母后親自給的。
那時,他迷茫了,爲何母后一樣心疼六弟,卻不好好待他,不讓他像自己
一般,每天開心的活着,隨心所欲。
後來,他覺得自己錯了,當母后對他的寵愛偏執到放任不理的程度時,他覺得他錯了,母后的目光越來越少的放在他的身上了。
有時他覺得母后對他這種寵愛,像是一種放逐,就是不論是成才還是成盜,不論你做什麼,說什麼……好像都無法引起她的重視一般,而她永遠只有一個表情,那樣微笑着,告訴他,“宇兒做什麼都是對的。”
可是漸漸的,他開始羨慕六弟,有母后每日監督功課,哪怕換來的很可能是一頓打罵,換來的也許是跪在院子的鵝卵石上,跪到膝蓋都腫了,餓着一天都沒吃東西的肚子,卻也要跪得筆直……
到他們長大後,六弟開始展現出他不凡的才智,不論是琴棋書畫,舞刀弄劍,還是家國天下,無一不是侃侃而談。
而他……十六歲納了三個小妾,二十的時候娶了自己的王妃,封了六個側妃,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了。
差距顯示出來了,母后的身體卻也越來越不好了,他常常陪伴在她的身邊,而她迷迷糊糊的拉着他的手,一聲聲的喊着,“兒子……孃的兒子……”
可是彷彿她的眼睛,穿透了他,看到了另一個人一般。
最終母后去了,那宮殿越發的冷清了,六弟常年奔波勞累在朝政之間,而他只能帶着自己的妻妾在宮殿裡閒時飲酒作樂,興致來了便賦詩作畫。
日子終歸是比六弟逍遙的,而且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爲皇帝。
當父皇病重時,百官齊齊保舉六弟爲帝,而六弟長跪父皇榻前,以立長爲堅持,聲稱自己一定全力輔佐五哥,最終將皇位死死的推到了他的身上來。
他成了皇帝,像是做夢一般,就被推倒了這世界的最高點。
他還是過着一樣的日子,想幹什麼幹什麼,要什麼有什麼,六弟對他……就如同當初母后對他一般,那種偏執成了放縱一般的寵愛。
無論他做什麼,都有六弟收拾,天大的事……都有六弟一手撐起,若說六弟有心帝位,他卻斬殺了無數爲他鳴不平希望他登基爲帝的大臣。
後來,漸漸沒有人再敢提起這件事情了,只是大家都習慣了這種局面而已。
漸漸的,他也習慣了,習慣了當這無所作爲的皇帝,因爲什麼事情都不需要他做,一樣被做得好好的,好像……這個世界上,多餘的反倒成了他了,而他卻佔據着一個至關重要的位置。
偏偏,是叫人無法忽略的存在。
慕容尚宇知道,若他不是皇帝,若他沒有這一身龍袍和權利的光環,他便是被世人遺忘的那個人,也許什麼時候消失了……也不一定有人發現,有人心疼,有人惋惜。
又有誰……會爲此落一滴淚?
“皇上……”錦瑟幽幽的喊了一聲,將慕容尚宇從他那無法自拔的哀愁中拖了出來,她沒想到,他竟然這般的敏感,瞭解得這樣的透徹。
聽着他的訴說,錦瑟才恍然,一直以來……她也不瞭解這個整天笑嘻嘻的大孩子。
原來,再快樂的人,也有說不出的苦楚,原來看起來再高高在上,再尊貴得無法靠近的人,也一樣……有他說不出的心酸。
難怪,當初慕容追風一口否定了要當皇帝,難怪他說,看似得到了所有……實則失去的更多。
有得有失,這是每個人的人生都不能逃避的現實。
“皇上,你不要這樣,在我眼裡,你不比六王爺差的。”錦瑟笑了起來,輕輕的抱着他的臂膀,看着他的眼睛,笑道:“您比他樂觀開朗,更平易近人,更何況……六王爺心甘情願的爲了你操持一切,不也證明了,你對他的重要性嗎?”
慕容尚宇呆呆的看着錦瑟的眼睛,聽着她繼續道:“也許在治國方面他比你懂得多,但是我相信,若是皇上願意……一樣可以當好一個皇帝,不輸給任何人,何況,如今皇上不是一個好皇上嗎?國家安泰,人民富足,怎麼能說是六王爺一個人的功勞呢?大家都有份努力,而那一份讓大家凝聚在一起爲國出力的力量,不正是皇上嗎?”
“有時,不一定需要您親自做什麼,便有人願意爲您把一切都做了,這難道不是皇上的個人魅力所在?”錦瑟笑着,伸手去捏了捏慕容尚宇呆愣的臉頰。
吃痛了,慕容尚宇才清醒了過來一般,笑了起來,眉眼間的溫暖代替了剛纔的憂愁,叫他整個人頓時又活了過來一般。
他一把抓住了錦瑟捏他臉的手,叫道:“好啊你,膽子越來越大了!朕的臉你也敢捏?”
“什麼啊,現在纔來擺架子,晚了。”錦瑟說着,又捏了一下。
然後叫慕容尚宇抓住了手,還沒掙扎反抗,就被他死死的抱住了,然後聽到幽幽的滿足的嘆了一聲,道:“錦兒……你總能叫朕舒心。”
“你也是。”錦瑟呵呵的笑着,安然的閉上了眼睛。
慕容尚宇又回來了,哪怕他的心裡也許永遠都存在着一抹憂傷,但是更多的還是陽光燦爛,這樣真好……
也許他不
知道,但是錦瑟明白,他那雙笑着的眼睛,那眼角眉梢的溫暖陽光,也總是能叫她暫時的忘卻,心裡那一抹陰寒。
相擁而眠,錦瑟第一次沒有防備,慕容尚宇也是第一次,無力也無心做什麼,只是能這樣抱着她,聞着屬於她的氣息,這樣安安穩穩的睡一覺,竟也滿足得像個孩子。
錦瑟的再次獲寵,像是深冬裡開放的紅梅一般,看似冷冷清清,卻是這冬日裡最熱鬧最豔麗的顏色,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納蘭忻之前囂張時原形畢露,這次也不想再和錦瑟套近乎了,以前她聽從皇后的話,以爲接近了她,就能套出她不少的消息。
皇后說什麼她有靠山,呸!一個風塵女子生的下賤種,從小就出來賣笑賣唱,能有什麼靠山?
害她白白費了那麼多功夫,差點連命都賠了進去,還是什麼也沒發現,如今……不僅沒扳倒她,還讓沒有了孩子的她東山再起。
甚至風頭更甚從前,納蘭忻真的氣得七竅都冒煙了,那日火場出來,慕容尚宇看着錦瑟的目光,那樣的深情,那樣的溫柔。
彷彿成了納蘭忻怎麼也忘不掉的夢靨……
那是屬於她的,那是屬於她的!一切都是她的!
誰敢來搶……她就要誰死無葬身之地!
*
慕容尚宇修養了幾日,也算是大好了,唯一還沒有恢復的便是慕容追風,幾日來都沒有能上朝,雖說也沒有堆積下什麼大事沒處理,卻總叫人覺得不安。
連錦瑟也隱隱的感覺到了,雖說燒傷嚴重,但畢竟只是在手上,該是不影響他進宮吧?
所以在錦瑟刻意的提點下,慕容尚宇便帶着她一起微服去探望慕容追風了。
雖說是微服,但是陣仗還是挺大,只是都換了便裝,看起來還是比一般的大戶人家更威風一些,走在街上,百姓也是紛紛避讓,看那些家丁個個嚴肅,還以爲是什麼大官路過。
到了六王府,是管家來迎接的,對此錦瑟還是表示了詫異。
不過第一次進慕容追風的家,讓人沒想到的是他的府邸竟是這般的大,和慕容修雲那九王府比起來,那真的是天差地別。
雖說大,但是卻沒有錦瑟想象中的豪華壯觀,氣派是自然,花圃庭院處處精緻細膩,小橋流水,亭臺樓閣卻又顯示出了一番柔情雅緻。
比錦瑟想象中的,要斯文很多。
原本以爲慕容追風這樣財大氣粗,又桀驁不羈,家裡怕是豪華得比得上皇宮,如今看來,倒別有一番雅緻清然的味道。
管家領了慕容尚宇和錦瑟從長廊穿過,到了後苑,後苑有一方清泉,雖是冬日略微冰冷,但是這庭院卻不蕭索,萬年青,梅花等等冬日長青的花草也將這後苑點綴得綠意盎然。
九曲橋樑直通的涼亭,慕容追風就坐在裡面,看他們來了,也不看一眼,只是坐着,桌子上的茶杯冒出熱氣,卻也沒見他喝一口。
慕容尚宇看了錦瑟一眼,似乎有些遲疑要不要上前,錦瑟嘆了一聲,其實心裡卻知道慕容追風在氣什麼,於是只好道:“皇上,你知道六王爺氣什麼嗎?”
看着錦瑟,慕容尚宇也只能搖了搖頭。
錦瑟幽幽一嘆,“怕是那日皇上遇險,他還在自責,又或許是氣皇上,一個人跑去那宮殿裡,隨行侍衛也不帶,將自己置身險境之中。”
“那……可怎麼辦?”說起那日來,確實也是慕容尚宇有錯,他不該一個人跑去那,也不讓別人知道。
他那幾日心情特別的憂慮,所以就想一個人去坐一坐,卻不想,竟是發生了失火,險些出了意外,想來六弟極力捧他上皇位,四年來勞心勞力的爲他操持,他每日過着舒心的日子,竟也不體諒體諒他的苦處。
這下可好,連晉陽殿也沒有保住,叫他怎麼對得起死去的母后和拼了命來救人的六弟?
看慕容尚宇爲難,錦瑟笑道:“不如,讓我去跟六王爺說說?皇上不在的話,有的話也許六王爺會說出來,倒時我從中周全,然後皇上再找六王爺單獨談談,也許會比較容易。”
慕容尚宇雖說是哥哥,但是其實兩個人的年紀是一樣的,更何況慕容尚宇從小玩樂成性,一直以來面對嚴肅的慕容追風時,他就是有些謹慎的,如今自己犯錯在先,真的不敢上前搭話。
聽得錦瑟這樣一說,才忙點頭笑了起來,“還是錦兒想的周全,那你先去,朕在這園子裡四處逛逛!到時,你叫管家叫我便是。”
錦瑟點了點頭,吩咐道:“那皇上一定隨身多帶幾個人,安全重要,千萬可不能再讓自己置身險地了。”
慕容尚宇豪邁的點了點頭,一再的讓錦瑟放心,自己讓管家和幾個侍衛帶着,往園子的另一邊逛了去。
見人都走了,錦瑟才幽幽的邁步過橋樑,進了涼亭。
慕容追風還是不動,眼睛看着遠處,像是不知道有人來了一樣,但是錦瑟知道他什麼都聽得見,以他的武功,怕是剛纔她和慕容尚宇說的話,都一字不漏的聽了去的。
他如今這樣子,不是在跟她置氣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