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牢籠之下,清風徐徐吹動。在一片清冷的月光中,雪白長刀泛着幽幽的光,直直射入王朗雙目,將那一對眸子映襯的分外清亮。刀鋒雖然抵在了咽喉,王朗卻沒有一絲害怕。從火浣堂被抓起,到此刻乾元道上師徒三人的困獸之鬥,他早已有足夠的時間把一切都想清楚,他早已釋然。也許還更早,在當日自廢雙腿的時候,他便已經驅趕了心中的恐懼。
趙昀氣憤天琴以師父生命爲威脅,罵道:“卑鄙無恥,快放開我師父!”一面去查看多寶傷勢,見他肩頭之上插着那把火藏刀,卻沒有一絲血跡流出,急忙用力去拔。刀口刺入皮肉極深,趙昀無力之下,哪裡拔得動?
多寶咿唔一聲,示意師弟走在一旁,深深呼了一口氣,身體猛的一振,那把火藏刀嘩啦一下就被彈開出去。他左手已逐漸失去知覺,肩頭痛楚又在叫囂,但他渾不在乎,一雙眼瞧也不瞧傷口。他的眼只瞧着一個方向,瞧着在刀光悽楚中眉頭未曾一皺的師父。
紅雲久戰多寶不下,心情焦躁,沒想到天琴來了手釜底抽薪,登時便破開了僵局,不由心中大樂,誇道:“好徒弟,腦子真夠可以的。本尊平日真沒白疼你。”又朝着多寶大笑道:“小雜碎,看到沒,你的師父命都快沒啦。只要你再動一動,本尊敢保證你可以看到你師父的腦袋落地。”
“啞巴,別發傻了,管老子幹嘛!趁着你還有力氣,快帶趙昀走!”王朗急促的語聲傳到了趙昀和多寶的耳中,都是心中一震,可是他們又怎肯拋棄恩師逃命呢?
天琴邪笑道:“臭老狗,就你話多。以爲老子只是嚇唬你,不敢真殺你嗎?”說着將抵在王朗喉部的長刀又貼近了一些,森冷刀氣直衝向王朗鼻翼,毫釐間就可割破喉管,讓鮮血放肆流淌。
王朗灑然一笑:“是嗎?那便如你所願吧。”話聲未絕,頭部猛然用力,竟狠狠的撞向刀口。森冷的沉默中,鋒利刀口決絕的劃出一道懸隔陰陽的弧線,以無情的姿態調弄着血管裡不住迸出的血珠,無視這一滴一多情,一滴一歉然,全都送入無涯的輪迴,連嘆息也不曾留下。
紅雲眉頭一皺,氣急敗壞的罵道:“天琴你腦子有坑嗎,怎麼還真的殺了他?這老小子死了,宗主面前,本尊怎麼交代。你個蠢材,誇你幾句就無法無天了?”
天琴急忙分辨道:“不是啊,金尊,我根本沒動啊。是這老東西自己尋死啊。天曉得他發什麼瘋!”他只怕紅雲不信,立刻撤了長刀,又急忙道:“羽田、羽毅都在我身邊,他們可以爲我作證啊。”
“是的,老子是自己尋死的。老子若不死,那兩個傻徒兒又怎麼會先行逃跑呢。可是啊,這可是凌雲觀,再多拖延一刻,無痕金尊回返,便是再想跑也沒任何機會了。”王朗已經說不出話,鮮血潺潺的從他喉部流出,就像那金絲雀血淚凝融的唾液,用自己最後的體溫鑄成幼雛遮風擋雨的避難所。
是的,我可以不自殺,因爲少宗主的死和我無關,宗主即便惱怒趙昀,遷怒之下也不至於就殺了我。可是,去了天元宗,趙昀必死無疑啊!是的,我自殺了也沒什麼用,趙昀已經無力,啞巴也已經重傷,根本就逃不出去。可是,我不自殺,他們連逃也不肯逃啊!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我都願意嘗試。因爲他們是我的徒兒!
人生在世,所爲者何?來過,活過,愛過,就已夠了吧。我這一輩子資質庸碌,平平凡凡,卻有了兩個出類拔萃的徒弟,老天已經給我最大的榮光,死又何憾!
王朗的眼中只有坦然和滿足,在失去知覺前的最終時刻,他再後一次愛憐的看着憨厚傻萌的多寶和一身傲骨的趙昀:從此後風高滔急,你們都要好好的活着啊!
鮮血染紅了擔架,也染紅了多寶的雙眼。變起倉促,他沒有一點點的防備,完全沒有想過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師父就這麼在自己面前死去。就在一轉眼間,師父的面容已沒有了生機,那個任由自己捉弄玩耍從未生氣的人就這麼死了,那個不會埋怨他的呼嚕聲大還總是包容他闖禍的人就這麼死了。那個他叫着師父卻一直當做是父親的人就這麼死了!
從不知淚水爲何物的多寶突然間眼眶溼潤,淚珠大顆大顆的墜落,那些淚水滑落到他的口中,沒有一絲味道,連苦澀都感覺不到了。
“師父!”一聲淒厲的長嚎從多寶的口中崩將出來,連看天上那輪慣悲歡離合的清月也禁受不住,急忙拉了塊雲朵遮住悲傷的雙目,將大半個身子都掩藏起來。
天元宗諸人都是咂咂稱奇,他們真真切切的聽到了“師父”二字,那分明是從那黑小子口中發出來的。可那小子明明是個啞巴,怎麼突然又能開口說話了?還在胡亂猜測間,悟空突然驚叫道:“你們瞧,這黑猩猩個子又變小了。”
多寶的身體竟在長嚎聲中急速變小,暴漲三倍的身軀瞬間又回覆成他原來的大小,面上濃密的毛髮也迅速消失。
紅雲見多識廣,對諸人解釋道:“這小雜碎前面不知怎麼就變異了,力量變大十倍。現在變異時間已到,所以這雜碎就變回去了。娘希匹,天琴你個笨豬,本尊原本馬上就能收拾了他,你倒好弄死了一個老東西,你自己去跟宗主解釋去吧。”
天琴滿腹委屈,心道:“我還不是看你收拾不了他嗎?你丫的剛誇了我,一見出事就又罵我,我真他媽的馬屁拍到馬腳上了。”他還在腹誹,猛覺眼前黑影一閃,脖子間涼颼颼的刮過一陣邪風,張眼看時,多寶那一雙憤怒的眼神浮現在他的雙眸瞳仁中。天琴一愣,暗想:這小子好快的速度,我根本沒發現他什麼時候走過來的啊。
念頭未已,天琴就發現多寶的拳頭已經洞穿了他的頭顱,一大堆血紅的腥白的慘綠的粘液從他的腦袋窟窿中涌出。天琴死也不肯相信:“怎麼會,好快!”身體撲的倒地,竟被多寶一拳斃命。
站在天琴旁邊,還扛着王朗死屍擔架的羽田等人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紅雲金尊門下愛徒天琴一招就給殺死了!
衆人還在目瞪口呆之際,多寶已然掠上擔架,左手抱住師父屍體,右手用殘破的衣袖去擦拭王朗頸上的血跡。羽田等人慌忙棄了擔架,抽出拂塵兵刃,凝神防備多寶的進攻。
王朗雖已斷氣,那血卻還是一個勁的流,多寶越擦越多,一隻衣袖完全被染紅。
既然擦不乾淨,那就不擦了,索性讓血來的更多更猛烈吧。
“咿唔!”多寶眼中厲光閃動,腳下微微用力,身子便如鬼魅般飛起,伸出右手一拳便打向羽田胸口。
羽田根本來不及出招格擋,就覺眼睛一花,胸口就多了個大窟窿,連痛楚都沒時間抒發,就無奈倒地。五息之後,鮮血才狂涌而出,連綿不絕的直噴到半空。
鮮血噴泉雖然壯觀瑰奇,可在天元宗諸人的心目中,遠不如多寶右手那隻殘破衣袖上的血跡來得鮮紅妖異。
那一抹妖異要命的紅,那一隻詭異霸道的拳頭。那一個失去至親的孤獨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