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抱着葉芷,步入巷子中一個僻靜角落,警惕四顧,確定沒有人窺視在側,便從君子囊中取出了海棠夫人所贈的三個面具。
葉芷秀色可餐,又陷入昏迷之中,獨留她一人在陌生客棧之中,他實在放心不下。但若改形易容,將麗容掩去,那就安全多了。
他略一思索,決定將那張江湖豪客的面具覆蓋在葉芷臉上。
無論在哪裡,相貌兇狠的人都是大爺,沒什麼人會傻乎乎去觸黴頭。而老實巴交的人總要多吃點虧,被別人佔便宜的。
那張非膠非紙的異材落在葉芷臉上,卻是動也不動,絲毫沒有變化。
“咦,怎麼會毫無效果?”
趙昀心頭納罕,努力回想當日海棠夫人所言:“是了,這三個面具是海棠爲我量體裁衣而制,她曾說過,只有我能夠使用的。照理而言,面具乃是無靈之物,它何以能只認我爲主?我不妨一試。”
他將另一張面具戴在臉上,眼前一陣霧氣遮住,再摸自己臉龐之時,只覺乾枯硬澀,皆是皺紋,忖道:“如此看來,面具在我身上確是有效。那問題關鍵在於我的氣息了。”
他當機立斷,咬破中指,將一滴血珠抹在葉芷眉心之上,再將面具蓋在葉芷臉上。
有了鮮血牽引,面具如貪吃長蛇一般,盡力長大了嘴,忽然已緊緊貼附着葉芷臉蛋,與她臉上血肉融爲一體。瞬時便見一陣霧氣騰空,葉芷整個身體都被包攏起來。俄而霧氣散盡,葉芷已然面目全非:滿臉絡腮鬍子,一雙龍虎兇眼,雖在昏睡之中,卻仍顯煞氣深重,令人望而生畏。
尤其神異的是,葉芷不但臉蛋判若兩人,身體亦變的又高又壯,絲毫看不出端倪。
趙昀嘖嘖稱奇,由衷嘆道:“海棠之易容術,可謂天下獨步了。”以如此面目現世,三大門派就算眼線並布天下,將腦袋想破,也想不到趙昀與葉芷變成了這般模樣。
當下趙昀便扶着葉芷,進到客棧之內,喝道:“小二,還不快給大爺安排個房間。”
店小二見來人雖然老態龍鍾,但分明感覺到一股殺氣瀰漫空氣中,身體一顫,慌忙道:“有上房一間,客官這邊請。”
他這時已瞧清楚葉芷面貌,更是心中發慌:“這兩人分明就是邪派中人,我須小心應對。只要一個不慎,怕是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趙昀進了客房,將葉芷輕輕放於牀上,柔情再望一眼:“葉芷,你先好好睡一覺吧。你放心,我就算是爬,也一定會爬回來,不會丟你一個人在此。”
他將房門帶上,卻見小二若有所思,仍傻立在門旁,趙昀不由哼了一聲:“你還在這做什麼?”
雖只是輕輕一喝,店小二卻嚇的差點就尿了褲子,結結巴巴道:“大爺,我,我,我只是想看看有什麼可以伺候上的。”這小二一副見了鬼的驚恐模樣,就像有一把刀懸在他頭頂一樣。
饒是心絃緊繃,趙昀亦不禁失笑出聲:“這沒你什麼事,你自己去忙吧。”隨即大踏步走下了樓梯。
剛走出客棧大門,趙昀便施展出乘雲追月訣,紅光一道,疾往天南荒原而行。
小二身體未動,眼睛卻偷偷瞧着趙昀,卻見一道耀目紅光閃過,老人便平空消失於嘈雜街道上,更是瞠目結舌:“見鬼了,我真的見鬼了!老人都是這般恐怖,那別提客房中的那個兇漢了。哎,今天怎麼輪到我當差啊!”
趙昀心憂北門吹血等人安危,快馬加鞭,極速御氣,滿腦子都是早一步趕回天南荒原。無奈消耗甚大,速度第一的乘雲追月也成了普通貨色,區區萬里路程,再踏入天南荒原,居然要耗費大半日之久。
尚在九天雲端之上,趙昀已見到地面勾橫交錯,處處龜裂,顯然經歷了一場大戰,而北門吹血等人蹤跡全無,心中便自咯噔一下,大喊道:“前輩,春桃姑娘,你們還在麼?”
根本沒有人回答他。
能回答他的只有風的哀嚎,以及飄逸在空氣中尚未散去的血腥味道。
“難道,前輩他們已被凌雲觀捉去了?”趙昀不敢多想,連忙躍下雲頭,四處查看。
但見寬闊無垠的天地之間,一道道深壑裂縫觸目呈現,就好像是一枚沾血的毛筆在蒼茫天地間任性揮書,隨意抹殺掉凡人性命。
空曠原野上寸草不生,一遍遍的呼喊都是白付秋風。
“北門前輩,你們真的已??????”
望着那不見底的深溝,此一刻,趙昀心中充滿了自責。哪怕現在他已是渡劫實力,哪怕他已可以堂堂正正的打敗伴霞樓主,但他還是恨自己還是不夠強。
“如果我也有羅天君那般的實力,又怎麼會需要帶着葉芷先行奔逃?”
突然間趙昀識海中靈光一閃,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連叫道:“該死,只顧着焦急,我真是糊塗到家了。北門前輩所受傷比我只深不淺,實力完全不得發揮,絕無可能還留下這等威勢的痕跡。除非,是另有他人到來了!”
能讓現場亂成一潭,連承天載地的萬年山川都無法承受巔峰對決的殺氣,足見打鬥的兩人那非同凡響。再聯繫當時情勢,那麼打鬥者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只有葉楓與紫微的對拼,才能造出如此磅礴震盪。
趙昀這時才能進靜下心來,俯身捏了一把泥土,敏銳直覺嗅出殘存殺氣,竭力想象當時情景:?“卻不知他們兩人誰勝誰敗?現場可絲毫沒有任何暗示。但葉大哥能與十大掌門修爲第一的紫微相互對拼,足見他修爲之恐怖。”
這一下又耽擱頗久,對於結果依舊茫無所得,但至少還存了一個希望。也許,葉楓及時趕至,更及時將北門吹血等人救出也說不定。
這一趟,究竟沒有白跑。
“先回柔福鎮與葉芷會合再說,帶她去葉家聯絡點,自能找到北門吹血所在。她若是先行醒來,知道自己變成了這幅怪模樣,一定會發瘋的。”
他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連番酣戰的荒原,但見西風慘烈,殘陽如血,盡是混沌蒼茫氣息,便自搖了搖頭,又急忙趕往柔福鎮。
店小二正在魂不守舍,望見這個神秘老頭再度降臨客棧,只覺一顆心被人拿捏在手心裡,點頭哈腰道:“您老回來了。”只是上下兩隻牙齒一直在打戰,殊不雅觀,將短短五個字說的含糊不已。
趙昀問道:“與我同來的那位大爺還在客棧中嗎?一切都還好嗎?”
“還在,還在。小的這就爲您帶路。”
“你好像很怕我啊?爲什麼?”
小二不敢多說,只是強笑道:“您說笑了,我怎麼會怕呢。”他嘴上說的強硬,瑟瑟發抖的身體卻怎麼也說不了謊言。
趙昀也懶的多問,徑直走入葉芷房間,將房門關上。
“你是何人!”房中立刻傳來一聲粗狂彪悍詢問。
隨即便見葉芷勉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原來她早已醒過來了。
趙昀心中又驚又奇:“葉芷的聲音居然變成了這樣。這一向連遭三大門派圍殺,北門前輩等人還下落未知,葉芷心中必是抑鬱不寧。她身子疲弱,再經受不起悲傷情緒了。讓我與她開個玩笑,讓她也好好笑一笑。”
他便咳了一聲道:“大爺,行行好吧!老頭子我好幾天休息了,能不能將你的牀借給老頭子休息一下呢?”
葉芷點了點頭:“沒問題,老頭子你想睡就睡吧。”
趙昀反而一愣,反問道:“你真的肯讓我睡你的牀?你爲什麼不拒絕呢?咳咳,真是一個好人。”
葉芷微笑道:“趙公子,請不要和我開玩笑了。我知道是你的。”
趙昀尷尬一笑:“沒想到這樣,都能被你發現。咳咳,我還想主動說出,讓你大吃一驚呢。”
葉芷勉強舉步,欲走近趙昀,趙昀連忙移將過去,按住了葉芷的肩膀,道:“你體乏氣細,可不要再過度走動。”
葉芷道:“多謝。但公子總該先把你的手從我的肩膀移開。”
趙昀這才驚覺過來,隨即鬆開了手,悻悻道:“我,我沒有冒犯的意思。而且,你現在的樣子,就是碰一下,應該也沒什麼大問題吧。”他現在外表上是一個年過六旬的老頭,再怎麼荒唐,都不可能對一個彪形大漢感興趣吧?
葉芷袖子輕輕一揮:“那也不準碰,你的手乾枯如樹皮,害我都出雞皮疙瘩了。”被袖子掩住的嘴脣邊逸出一點微笑,也藏住心內一纏羞澀:“我是女兒身之時,你纔可以碰我。”
趙昀無奈攤手道:“好,都聽你的。但你還是先坐下吧。”
葉芷道:“好吧,但我其實也沒有這麼嬌貴。”從一個胡茬大漢身上說出嬌貴二字,畫風實在有些不對,顯得不倫不類。
這一瞬間,趙昀非常後悔:“爲什麼要給葉芷帶上這個面具?”明知她是溫婉如水的大家閨秀,但這麼眼睜睜的瞧着那魁梧彪悍身板,聽着那粗宏獷亮的語聲,心理上實在很難接受。
他將心頭不適拋在一邊,問道:“我真的很疑惑,我的面具天衣無縫,你爲何還能認出我來,又爲何沒有一點驚訝?”
葉芷道:“當我醒來時,發覺只有我一個人躺在牀上,便靜靜的想着所發生一切的。最後,我選擇哪也不去,就在這裡等你,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