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
韓棄不知道什麼時候陷入的黑暗。
也許是自己招來護體銅身的時候?
對了。
自己還在競技場。
是武技課期中考試,和本尼德克特對戰。
奇怪。
爲什麼要特地想到這些?
明明這不就是自己正在經歷的?爲什麼還要特地去想?
因爲,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
周圍沒有聲音,沒有光線。
韓棄感覺也許自己的意識也在和自己抽離。
莫名的,他想起自己從前世穿越的那天晚上,也是坐在一個石頭上。
“恆棄……”
“恆棄……”
有人叫恆棄?叫誰?
好像是,叫我……
對。
我叫韓棄,但曾經,我的法名,德空師叔祖取的。
輩分是恆,是被父母丟至山門的棄兒。
我叫恆棄,也是韓棄。
我是棄兒,也是棄僧。
父母丟至山門,皈依無緣佛門。
甚至原來的世界,也將我踢入異世。
我已經徹底不屬於前世的我。
父母不要,佛祖不要……整個前世,都不要。
棄兒,棄僧,棄人。
棄人,棄僧……棄兒。
不要我是對的。
是對的……
雖然我不知道爲什麼生我養我的父母直接將我丟掉。
可我明明沒有隱疾,也沒有長得特別奇怪,他們不要我,一定有他們的道理。
也許,還是我哪裡不讓他們滿意。
佛門不要我,我和佛無緣。
出家人慈悲爲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割肉喂鷹……
可我都做了什麼?
我殺過人。
我甚至殺過手無寸鐵不會武術的人。
我殺過年邁的老人,弱小的女人……
甚至幾歲的孩子,都親手按在水中淹死。
如果這樣都能入佛門而不被棄……
佛是什麼?
我是什麼?
佛爲什麼要一個連女人老人孩子都殺的,棄兒,棄人……
棄僧也是僧……
棄僧……還是僧嗎?
觀自在菩薩……
每個人,認字就能念心經。
要多虔誠就有多麼虔誠。
唸經的人,就能入佛門嗎?
我好像漸漸忘記了,我曾經是個棄僧。
我好像漸漸忘記了,我曾經生養在一個寺廟,我曾經勵志皈依佛門,研究禪理,從此不再離開。
因爲我已經來到這裡。
來到一個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是不是離佛越來越遠了。
還是,佛已經離開,放逐我在一個陌生的世界。
我……還是僧嗎?
我犯過了多少戒律?
我是不是入魔了?
佛門,會有魔嗎?
會嗎……
越來越遠……
會吧……
離我而去……
我最熟悉的心經……
好像越來越模糊……
我還想再念一遍……
我還……記得多少……
——
“啊!啊啊!”
小短身終於走到近前,來到小土包那裡,啊啊叫着。
隨即在所有人注視下,突然上前用手挖了幾下。
然而這不是人挖的土再埋進去。
這是領域中用重力直接陷進去的。
硬度和構造哪有那麼鬆軟?
“嗯……!!!”
小短身臉憋通紅用力,沒拽動直接坐地上。
喘息一會,扁嘴突然就哭出來。
“啃啃~”
“哇!!哇啊啊!!!!”
一邊哭,一邊踢動腿,上前用力砸着土包,土包紋絲不動,她哭得聲音更大。
“啊啊啊!!哇啊啊!!!”
——
“小短身!!”
愣住的福林劍聖這幫人,此時才終於回過神。也許是太過注意師父的狀況以至於小短身掙扎跑下去,都沒人第一時間現。
而此時四民回過神要衝出去將她抱回來,安東尼奧和另一個裁判已經皺眉擋住。
競技場當然是封閉的。
能讓他們站在這裡看,也是考慮普通觀衆席不方便,觀禮臺有教皇,福林劍聖不好出面。
就安排在這個進出通道的迴廊裡。
按理說有護欄關着的。
奈何小短身身子小就透過縫隙鑽進去了。
已然出現了意外,引起了騷動。
再放出去一兩個閒雜人等,就是失職了。
況且……
“估計沒多久了。我去帶她回來。”
安東尼奧制止這幾個要衝進場的人,示意福林劍聖,轉身朝着場內走去。
隔着護欄,而且安東尼奧也這麼說了。
即便小短身守着小土包哭得那麼讓人難受,幾個徒弟眼圈紅,也沒再動。
只是四民已經抽泣起來,尤莉和蒂芬妮神色複雜,出神看着。
小短身的哭喊聲,越來越刺耳。
——
“本尼……領域收了吧。”
安東尼奧表情嚴肅,出神看着土包,開口說的話,卻是對本尼德克特。
抱怨他活該和親眼看到他隕落,是兩回事。
他,至少他完全搞不懂韓棄明知道對方突破劍聖甚至確定想借機殺掉他,他還是義無反顧送上前給他殺掉到底是什麼道理。
但不管什麼原因。
此時,似乎已經結束了。
安靜的觀禮臺,安靜的萬人觀衆。
都不生,好像是錯愕韓棄居然真的就這麼死了。
被活埋不死?
還是在一個劍聖領域加大重力下活埋,不死?
然而也許唯獨安東尼奧並沒有意外。
神奇總能創造奇蹟避開一個個險阻的韓棄,這次就這麼莫名其妙自己送死就真的死了。
不意外,沒覺得難以接受……
因爲安東尼奧的認知,就是他自己找死。
假如……再沒奇蹟出現的話。
——
“……”
飛弦蘇格蕾抿起嘴角,看似情緒並沒有多大波動可是緊緊握着的手掌,斷掉的指甲已經將手掌刺破流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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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婕琳娜看了她一眼,眉頭輕皺,輕輕握住她的手試圖讓她舒展,卻居然沒抵過她的力氣。
“飛弦!”
伊芙婕琳娜輕聲呵斥一聲,讓飛弦蘇格蕾身子一顫。
慢慢回過神,亮晶晶的雙眼似乎沒了以往的神采和光亮。
有的只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看看周圍似乎都還平靜看着場下,伊芙婕琳娜抿起嘴角,探身開口:“你和他的關係,對那個棄兒的瞭解,應該比誰都抱有希望……現在反而最先彷徨的是你?”
飛弦蘇格蕾愣愣看着伊芙婕琳娜,許久之後,似乎慢慢恢復些神采。長長呼出一口氣,緊皺的眉頭沒有舒展,但手掌已經放開,才感覺有些疼痛。
身後的蕾安娜默默上前用手帕給她擦拭包紮血跡。
她恍若味覺似的,看着下面的土包。
聽着小短身啊啊的哭泣聲,還有風席捲地面揚起模糊的煙塵。
——
“啊!!!!!!!!!!!!!!!!!!!!!!!!!!!!!!!!!!!!”
突然所有在場的,包括萬人觀衆,包括觀禮臺的教皇,都下意識捂着耳朵。
一個極爲刺耳的尖叫聲從場地中傳來。
這個聲音刺耳尖銳到什麼程度?
用眼睛看聲音的來源方向都覺得刺痛。
教皇,聖庭的教皇。
神賜大陸至尊。
都做出捂耳朵這種動作,可想而知,這聲音的性質。
——
“嗡~嗡嗡~”
安東尼奧讓本尼德克特收起領域,他卻出神看着小短身去土包那裡。恍惚想起自己曾經在魔獸山脈邊境山洞背身,那裡的情景。
然而沒等收起領域,此時尖叫聲已經將他震醒的同時。
他驚愕現這聲音似乎把領域震得波動,似乎都不穩。
安東尼奧當然也捂耳朵,可是好像沒那麼管用。
頭震得嗡嗡的轟鳴。
看着坐在地上攥着拳頭仰頭尖叫的小短身,下意識要過去阻止。
但似乎,不用了……
——
“如是我聞。”
“汝今諦聽。”
整個競技場突然傳來聲音,聽不懂的如同咒文一般的縹緲聲。
卻配合突然震動的地面。
轟隆隆。
小短身下意識看着土包上鬆動的痕跡,收起叫聲抽泣。
“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
土包中突然伸出兩隻手,卻不是韓棄的。
因爲這手是純黑色,很大,並且似乎是虛幻的。
然而,兩隻手突然破開土包烈成兩半。
“南西北方。四維上下。”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三個頭顱鑽出地面。
“衆生相。壽者相。無法相。”
“無有定法。一切賢聖。”
轟!!轟轟!!!
順着土包的裂紋,突然地面延長整個競技場。橫跨一條裂縫
小短身居然直接掉進裂縫中。
“如人有目。日光明照。”
“三千大千世界……”
整個身子呈現。
高五米,三頭,六臂。
每隻手拿着不同的物件。
刀,劍,歡,叉,棍,戟。
三顆頭顱,一猙獰,一微笑,一閉眼。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隨着最後一句唸完,韓棄面帶微笑的身影,緩緩從裂縫中升起,懷裡抱着咬着拳頭四處看的,小短身。
震動持續的地面,居然慢慢合上了裂縫。
韓棄背後的高大身影高大,卻似乎虛幻。
三頭六臂徹底呈現在衆人面前。
似乎頭頂還帶着奇怪的頭飾。
兩邊對稱的飄帶蕩於胸前。
韓棄單手行禮,雖然傷口依舊,長袍破爛。
可此時似乎如同身上閃耀溫和的光芒。
瞬間沖淡他周圍領域的鬥氣。
又好像吸收着什麼,讓原本虛幻的三頭六臂身影,慢慢變得愈真實。
全場寂靜無聲。
張大嘴瞪大眼睛看着這一幕。
久久無法言語……
包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