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了會,陳淞生不僅沒覺的輕鬆,心情反而有些沉重——沒有希望也就無所謂失望,反過來,正因爲有了希望,所以纔會害怕失望,他此時的情況也正是如此。
兩件事讓他感到煩心,第一件,曹英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個什麼華騰商貿公司,明裡說的好聽,是要給已方增加籌碼,向丁建洋施加壓力,但暗裡打的什麼心眼兒誰猜不出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他以爲天底下就他一個聰明人嗎?不過知道對方怎麼想的不等於就能阻止對方的行動,打着爲公爲民的大義之旗,若是生硬阻攔豈不顯得自已太過小氣,沒有容人之量?給別人以這樣的感覺顯然不利於以後對京城棋社聯盟會長的爭奪,所以,儘管心裡非常的不舒服,這口氣也只能暫時忍着了,小不忍則亂大謀,他不能爲了芝麻而丟了西瓜。
另外一件,就是丁建洋在中午吃飯時提到的讓王仲明做京城棋社聯賽形象大使的事情——能夠讓棋勝樓的人做比賽的形象大使,陳淞生自然是舉雙手贊成,問題是,王仲明會答應嗎?別人不知道他還不清楚嗎,連比賽都不願意參加,又怎麼會答應擔當比賽的代言人?身爲京城業餘棋界的最強者,代言比賽而不參加比賽,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嗎?打個比方,這就好象做菜的大師傅不吃自已做出來的菜,這讓那些吃飯的顧客敢放心嗎?偏偏丁建洋還特別強調,要把這一項做爲條款之一明確寫入合同之中。這麻煩可就大了,酒席宴上怎麼吹怎麼侃都沒有關係,大了不來個酒後失言,賠個禮。道個歉也就是了,但白紙黑字寫在紙上,那就具有了法律效力,一旦不能做到,那就是違約,而一方違約,另一方就有權終止合同,不僅讓其成爲一張廢止。而且還能提出索賠,以彌補因合同不能執行所造成的損失,這個責任,自已負擔的起嗎?
看來。只有再找王仲明好好聊一聊了,陳淞生無奈想到。
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一個號碼,鈴響兩遍之後,裡邊傳來陳見雪的聲音。“喂,您好,哪位?”
“臭丫頭,你說我是哪位?!”陳淞生笑罵道。
“啊。爺爺?真是的,我可提醒您。這是辦公場所,不是家裡。人家有名有姓,您這樣亂說話,要是被別人知道,多影響您的光輝形象呀。”聽出是陳淞生的聲音,陳見雪改變了剛纔一本正經的腔調,非常不滿地抱怨道。
“呵呵,我怕什麼,就算被人知道那也是你傳出去的,你一個小姑娘都不怕丟,爺爺這老皮老臉難道會怕?別搗亂了,王老師在不在?”陳淞生哪兒會去理會陳見雪的抱怨,直接了當地問道。
“王老師?他正和瑩瑩下棋呢,您找他有事兒?”陳見雪答道。
“嗯,等棋下完了你讓他來我這兒一趟,我有事兒要和他商量。”陳淞生吩咐道。
“沒問題。事情着不着急呢?”陳見雪應聲後又問道,顯露出八卦本色。
“問這幹嘛?是不是不着急你就不傳話了?”陳淞生聲音一沉,不滿地質問道。
“呃,嘻嘻,哪兒能呢。我是想如果事情着急就讓王老師快點兒把棋下完。人家好心好意,您怎麼總冤枉人呀。”意圖被識破,陳見雪嘻嘻一笑,狡辯答道。
“懶的理你。”哼了一聲,陳淞生把電話掛斷。
這邊,陳見雪放下電話,回到正在對弈的二人旁邊,此時棋盤上激戰正酣,金鈺瑩兩手托腮,一雙眼睛緊緊盯在盤上的黑子白子,半天也不眨一下兒,桌子對面,王仲明則端着茶杯慢慢抿着,神態從容,顯得非常的悠閒。
“瑩瑩,交棋吧,沒希望了。”接電話的功夫,兩個人又下了幾步棋,陳見雪判斷了一下兒形勢,便向金鈺瑩勸起了降。
“討厭。”正爲想不出扭轉形勢的辦法而發愁,又來個烏鴉嘴在旁邊催命,金鈺瑩不滿地瞪了陳見雪一眼,繼續埋頭於盤上的計算。
“呵,捱罵了吧?”對面的王仲明興災樂禍地說道。
“切,你懂什麼,女孩子說話通常要反着理解的,說討厭,其實就是喜歡的意思。笨!”陳見雪不以爲然地反駁道。
“哦,是嗎?這麼倒沒聽出來。或許是你的理解力和常人正好相反吧?”王仲明笑道。
“那是。我是誰呀。對了,我爺爺讓你下完這盤棋去樓上一趟,他有事兒要和你商量。”得意的哼了一聲,陳見雪把話算是傳到了。
“找我?什麼事兒呀?”王仲明一愣,把茶杯放下,正色問道——他知道,今天是京城棋社方面和銀海集團第一次的見面會,陳淞生此時來找自已,會不會是和銀海集團的談判有關?
“我怎麼知道。我好心好意的問他,他還嫌我多事兒,結果到了你這兒又被你問,哼,你給我什麼好處了?我幹嘛要多那個嘴,替你挨爺爺的罵?!”陳見雪把嘴一撇,氣呼呼的反問道。
“呃”,這是哪兒跟哪兒呀,自已不過是隨口一問,怎麼會招來這麼大的反應?明明八卦妹一個,打聽別人的事情是自已的愛好,捱罵也是你自已樂意——王仲明心裡想到。當然,這些話沒必要說出來,所謂病從口入,禍從口出,沒事兒還是不要惹這個辣椒女。
“有了!”正想着再怎麼從陳見雪嘴裡多掏出點消息,那邊金鈺瑩卻是眼睛一亮,興奮地叫出聲來,拈起一枚棋子重重地放在棋盤上,隨後擡起頭來望向王仲明。渴求稱讚的表情一望可見。
“呵,是嗎?”低下頭,王仲明掃了一眼棋盤,略一思索。沒用三秒鐘便也落下一子,隨後也擡頭看着金鈺瑩,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呃”,原本還信心滿滿,爲自已找到此時棋面的破解方法而興奮,但被王仲明這麼一看,滿懷的信心一下兒變得無影無蹤,這麼長時間在一起訓練下棋。她對王仲明對局時的反應太熟悉了,此時的表情通常是自已掉進其精心設計陷阱時的樣子,莫非這一次又是如此?
低頭再看棋盤,王仲明落下的那顆子當真不在自已計算的範圍之內。再一細算,頓時是心中一涼——果然,又上當了。
“嘻嘻,我讓你趕快交槍投降你還不聽,怎麼樣。這下兒沒話說了吧?”陳見雪卻是越發的得意起來,爲自已的先見之明而自豪。
“呸,烏鴉嘴。”繼續下下去,十幾招後三子棋筋將被對方吃通。白棋兩塊孤棋連爲一片,雙方盤面實空之差達到五目之多——不是黑比白多。而是白比黑多,自然是沒辦法繼續下去了。如果是正式比賽還可能抱着‘反正是個輸’的心態繼續走下去以期待對手的昏招。但這是平常的訓練對局,沒必要那麼拼命。
“嘿嘿,烏鴉嘴總是最準的!”對於這個稱號,陳見雪卻是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做了個鬼臉,得意地笑道,那樣子,很容易讓人想起《武林外傳》裡的那個郭芙蓉。
王仲明心裡還想着陳淞生找自已的事兒,這盤棋既然已經結束,就別讓老頭子總等着了,“呵,這塊棋是可以逃出的,你們倆慢慢研究,我先去見陳總,回來以後看你們倆能不能發現。”叮囑了一句,王仲明離開座位,往樓上走去。
“唉,真跩呀,瑩瑩,你有沒有發現,最近王老師的氣場是越來越強了?”望着王仲明離開的背影,陳見雪向金鈺瑩問道——雖然很難說的很具體,但感覺上王仲明和剛剛進入棋勝樓時有很大的不同。
“是嗎?,呵,也許是有點兒吧。不過我覺得那是好事兒。”金鈺瑩稍稍愣了一下兒,隨後淡然而笑——的確,現在的王仲明似乎比以前開朗了一些,是因爲相處的時間長了,彼此都混熟了嗎?總之現在的感覺溫溫暖暖,如果能總是這樣,該有多好呀。
王仲明來到樓上陳淞生的辦公室,已經是七月底的天氣,氣溫很熱,所以辦公室的房門沒關,從開着的門口看進去,戴着老花眼鏡的陳淞生正在辦公桌後襬弄着滿滿一桌子的文件資料,花白的頭紮在桌上,那認真勁兒,簡直比小學校裡在班主任老師的監督下做作業的小學生還要多上幾分,辦公桌旁不遠的地方開着落地風扇,吹出的風有時將桌上的紙頁掀起,旋即又被陳淞生一把按住。
這把年紀了還要做這些事情,不知道是命苦還是樂在其中呢?
站在門外,王仲明心裡想到,如果他活動這把年紀,肯定是不會把自已搞得那麼累的。
“噹噹。”伸出右手輕輕在半開的門板上叩擊兩下兒,聲音響起,正在埋頭於工作中的陳淞生把頭擡了起來,見是王仲明到了,臉上馬上現出來笑臉,“呵呵,棋下完了?怎麼樣,感覺鈺瑩有沒有進步?”他把文件攏在一起,用一本書壓着,自已則起身離座,招呼在茶几旁坐了下來,並隨手從茶几下邊取出兩個玻璃杯,替王仲明和自已各倒了一杯剛剛沏好不久的鐵觀音。
“嗯,進步還是很明顯的,至少比一個月前提高了兩目。”王仲明笑着答道——圍棋是易學難精,越到後來越難,棋下到職業水平,每提高一步都有如登天,象以前被稱爲棋才第二的馬曉春九段,在中日名人對抗賽中歷經六連敗的苦痛後纔好不容易扳頭成功,而其自稱這四年的時間,自已的棋藝提高只有兩目半,相比於馬曉春那樣的天才型棋手,金鈺瑩在一個月的時間裡把棋藝提高兩目已經是非常可觀了。當然,再下一個月是否能再提高兩目,那就是沒人敢打保票的事兒了,終究每個人的極限並不一樣。若是不能突破,這看似很小的兩目也許花掉一輩子的時間也不夠用。
“好,呵呵,鈺瑩這小姑娘肯用功。棋才也還不錯,只是可惜,實戰經驗太少,缺乏高手的錘鍊,如果擱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說不定又是一個芮乃偉式的狠角色,棋上的成就至少不會比楊暉,孔祥明。張璇差。”陳淞生聞聽是滿意地笑道——芮乃偉是世界圍棋歷史上第一個女子九段棋手,而楊暉,孔祥明,張璇等人也是中國圍棋史上知名度非常高手女子棋手。其中前三位基本處於一個同代,張璇年紀雖然小些,卻也是相差不多。芮乃偉等人活躍在棋壇上時,中國圍棋的職業化還沒有真正開始,比賽不僅少。而且大多數並不分男子女子,所有棋手都是在同一個賽場競爭廝殺,並不會因爲女棋手的身份而受到特別的照顧,所以那時的女子棋手雖然比賽的機會未必有現在多。但對陣的大多是男子棋手,所謂寶劍鋒自磨礪出。梅花時自苦寒來,經常和男子棋手比賽。使得那一批女子棋手的實力變得非常強,雖然在男女混合的比賽中很難有非常出色的成績被稱爲女子圍棋第一人的芮乃偉也只在韓國的國手戰中得過一次冠軍,而其本人職業生涯中和馬曉春數十次交鋒只贏過一盤棋),可當女子比賽從男子比賽中分離出來,成爲單獨的比賽時,這種實力和經驗上的優勢便馬上顯現出來,將日本,韓國的女子棋手殺得幾無還手之手,從一九九三年至二零零三年之間的十次世界女子棋戰中,芮乃偉八奪世界冠軍。但隨着職業棋手製度的完善,女子棋手有單獨爲其準備的比賽,那種男女棋手同場競技的場面越來越少見不是說女子棋手不能參加男子棋手的比賽,而是那種的比賽往往是重大比賽的預選賽部分,很少有真正的男子一流棋手出現,故此女子棋手儘管也可以參加,碰到的大多也是和自已基本屬於同等水平的男子二三流棋手,而由於現在職業棋手的數量比那時幾乎多出四五倍,以前參賽的棋手少,只要多參加比賽,就很容易能碰到一流高手,而現在,在沒有碰到真正的一流高手之前,女子棋手就已經被淘汰得差不多了,故此,現在一流女子棋手的對局數量上雖然未必比那時少,甚至更多,但在對手的實力上卻是遠遠比不上那時,所以就女子棋手本身的實力上反而有下降的趨勢,表現也很簡單,芮乃偉,楊暉,孔祥明,張璇那一批女子棋手大體可以做到和男子一流棋手抗橫,雖稍處下風,卻並非完全沒有還手之力,而現在的女子棋手儘管偶爾也有戰勝男子一流棋手的戰績,但基本只是相當於男子二三流棋手的水平,和男子一流棋手的實力相差非常懸殊。
陳淞生的感概正是針對於此,金鈺瑩的用功大家是有目共睹,其本人在棋上的天賦也不比大多數男子棋手遜色,但因爲缺少和男子一流棋手的實戰磨鍊,所以面對華清芳那樣年紀高出十幾二十幾歲的老一代女子棋手時,在絕對實力竟然並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棋勝樓中,劉長春雖然也曾經是國內的一流棋手,但現在終究上了年紀,四十多歲的他早已從巔峰狀態滑落下來,棋的境界和眼光還在,可實戰能力下降的厲害,精力和體力完備時偶爾下一兩盤棋問題不大,時間一長,中後半盤時的勺子就控制不住的自已往外冒,兩下一拉平,實際也就是二三流的水平,在佈局階段指點金鈺瑩幾招,又或者在中盤戰鬥方向和形勢判斷上給出意見,其方地方就很難說比金鈺瑩更強了,所以劉長春雖也會盡自已的能力幫助金鈺瑩,但心有意而力不足,終究棋是下出來的,而不是說出來的,光在虛的方面指點江山,卻不能在真刀實劍的拼殺中給予對方教訓,能夠被真正領悟的東西總是有限的。
王仲明就不同了,不僅棋的境界連陳淞生,劉長春這樣的老牌職業棋手都自愧不如,實戰手段的犀利更是令人歎爲觀止,那巧妙的構想和精準的算路常常給人以無可奈何的感覺,尤其是在複雜局面下的控制能力幾乎象魔術師那般的神鬼莫測,和這樣的高手對弈,學到的不僅是大局方面那些虛的東西,同時還有各種各樣,五花八門兒的局部手段,而對金鈺瑩這種水平的女子棋手,後者對實力的提升可說是立竿見影,今天學到,明天就可以拿到實戰中去使用。所以,一個月的時間提高兩目棋也就不難理解了。而這樣的勢頭如果能持續下去,經過三四個月的訓練,金鈺瑩或許可以達到向排名二三十位左右的亞一流男子棋手挑戰的實力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