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了。
放下手中正在擺的棋譜,王仲明拿起手機,來電顯示是範唯唯的號碼。
“喂,又睡不着了嗎?”時間已過十點半,王仲明問道。
“你怎麼知道?”範唯唯的聲音有些慵懶,估計是躺在牀上打的電話。
“呵,猜唄。這又不是第一次。”王仲明笑道,好在他不是一個習慣天早睡的人,十一點鐘以前的通話還不至於影響他的生活習慣。
“討厭。”電話裡範唯唯不滿地哼道,“聽說百勝樓的崔尚志向你挑戰了,有沒有這回事兒?”
“有呀,你怎麼知道的?……是金老師告訴你的?”王仲明一愣,他沒想到範唯唯的消息這麼靈,上午才發生的事兒,晚上她就知道了。
“幹嘛非得是她!”範唯唯不高興地叫道,她和金鈺瑩的關係不錯,不過,她並不喜歡從王仲明那提到她的名字。
“呃……,不是她,難道是見雪?”王仲明奇怪問道——棋勝樓裡和範唯唯關係比較近的也就這兩個人。
“不是啦……,哎,我很奇怪,爲什麼兩個都是你的同事,職務都一樣,年紀也都差不多,爲什麼你一個叫金老師,一個叫見雪呢?”範唯唯忽然問道。
“呃......,”這個問題把王仲明問愣了,想想自進入棋勝樓以後,對兩個人的稱呼一直是這樣,自已沒覺的不妥,兩個人也都認可,難道這也有問題?
“可能是習慣吧。”王仲明給自已找了個理由。
“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從一個人的稱呼上可以判斷出雙方的關係遠近,一般而言,稱呼越正式,關係越遠,稱呼越隨意,關係就越近......,不對呀,按理說你和鈺瑩的關係比見雪更近,怎麼你叫她老師卻見見雪名字呢......,難道說你是有意識的在和鈺瑩保持距離?”範唯唯的聲音變得興奮起來,似是發現了什麼。
“呃.....怎麼可能......,你從哪兒學的心理學?藝校該不會教這種課程吧?”嘴上這麼說,王仲明心裡卻是一震,難道說自已在潛意識中真的有意跟金鈺瑩保持距離嗎?
“有什麼不可能,藝校沒有這門兒課,難道我不可以自學嗎?你就說有沒有吧?”範唯唯笑道,一個勁兒地逼問。
“.....,沒有,或許是金老師比較文靜,見雪比較瘋的原因吧,我不覺得這麼叫有什麼問題.....,不過你這時候打電話,該不會就是爲了展示你的心理學造詣吧?”防守不如反擊,再被範唯唯這樣問下去,不知道自已還要找什麼理由,王仲明反問道。
“怎麼了?不行嗎?你這是在嫌我煩嗎?......好,你忙,那我就不煩你了,滿意了吧?”範唯唯語氣一變,變得象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不過說是不煩了,電話卻沒有也上掛斷。
“哎,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說.....,好啦,對不起,是我的錯,行不行?”沒想到隨口一句會造成這樣的後果,王仲明連忙道賺,雖然不知道自已錯在哪裡,不過這種情況下認輸總沒有壞處。
“嘻嘻,看你還敢煩我!對了,那個兩樓對抗賽你們經理答應了嗎?”範唯唯卟哧一笑,剛纔假裝生氣只是爲了逗對方着急,聽對方連連認錯,就算真有氣也早消了。
“答應了。明天上午,陳總就會正式迴應百勝樓,然後約時間進行具體細節的協商。”王仲明答道。
“啊......,真的答應了.....,對不起。”聽說事情已成定局,範唯唯忽然說道,語氣誠懇,完全沒有玩笑的意思。
“呃......,什麼就對不起?”如此是爲剛纔假裝生氣騙自已,這個道歉未免太嚴肅了一些,王仲明不解問道。
“是爲了比賽的事兒。我聽說了,百勝樓要和你們棋勝樓搞對抗賽是吳曼妮的指使,因爲我的原因給你招來麻煩,真的很抱歉。”範唯唯誠懇說道。
“噢,呵呵,我當是什麼呢,就爲了這事兒,沒必要,這種程度的麻煩還不至於難到我。”明白了對方所指,王仲明笑了起來,雖然他並不覺得和崔尚志的比賽有什麼壓力,不過範唯唯的道歉讓他心裡有一絲柔柔的暖意。
“謝謝......我知道你這個人不喜歡麻煩,不要說不是因爲我你才接受挑戰,我會不高興的。”範唯唯說道。
這話說的,讓自已怎麼回答?王仲明可以感覺到對方的誠懇,只不過如此明確的表達出來,反讓他覺得不好意思,而且,不承認就不高興,那不是逼着自已只能說是嗎?如此霸道地替自已找理由,自已該是氣還是該笑呢?
“呵,別那樣說。我承認,接受這次挑戰有你的原因,終究崔尚志代表着背後的吳曼妮,我不想因爲自已的懶惰影響到你競爭主持人的心情,不過話說回來,懸賞三萬,下贏一盤棋能拿到近兩萬塊錢,想不心動也難,你說是不是?”王仲明笑着辯解道。
“什麼?你是說爲了錢才答應比賽的?”範唯唯語氣一變,厲聲問道。
“呵呵,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其實那天下午在電視臺碰上崔尚志,我對他的印象就很不好,趙恆怎麼說也是前輩棋手,那樣的場合下一佔面子不給,怎麼說也太過份了。雖說我不喜歡找麻煩,不過他自已送上門來,我要是不給點兒教訓,就太對不起他了。”王仲明笑笑。
“教訓......,我聽人家說崔尚志是職業二段,棋很厲害的,你就那麼有信心?”範唯唯驚訝問道,她從王仲明的語氣中聽出對方是真的沒把崔尚志視爲對手,聯想起曹英對崔尚志實力的評價,不由得擔心起來。
“呵,對高手而言,段位是沒有意義的。崔尚志的棋我正在看,基本功不錯,中盤力量也還說的過去,不過也就如此而已,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類似他這樣的水平,職業棋手裡一抓一大把。”王仲明笑道
“切,老王賣瓜,自賣自誇,有自已吹自已是高手的嗎?怎麼說人家也是職業棋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謙虛一點兒好不好。”範唯唯哼道。
誰是駱駝誰是馬呢?王仲明心中暗笑。“呵,好了,我知道,我會小心的,謝謝你的提醒,就是爲了那兩萬多塊錢的獎金,我也會百倍小心的。”
明顯是敷衍的語氣,看來是沒把自已的提醒放在心上。
“你呀.....,你怎麼就不明白人家的心意呢.....,不說了,生氣了,掛了。”這一次範唯唯是來真的,沒等王仲明反應,直接就把電話掛斷。
這就生氣了?自已怎麼就惹到她了?手裡握着電話,王仲明百思不得其解。
這次生氣會不會象上次那樣彆扭一整天?
正在想着該不該打過電話問問情況,手機一震,短信來了,“比賽時間地點定好了馬上告訴我!”
看到這條短信,王仲明心裡鬆快了許多,至少這證明範唯唯並不是真的在生自已的氣。
“好的”,回過去兩個字,王仲明繼續擺棋。
一旦做出了決定,陳淞生辦事的效率還是非常高的,早晨到了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把電話打到陳百川那裡,告訴他原則上同意兩樓對抗賽的計劃,不過具體的細節需要商議修改。陳百川和陳淞生鬥了幾十年,怎麼會不清楚老對手的作風,不要說那個計劃是僅僅花了半天時間的產物(吳曼妮催着他儘快進行,不然錯過了主持人最後的選拔日,意義也就失去了大半),就算是花再多時間一個字一個字推敲出來的精典力作,一樣會被雞蛋裡挑骨頭,沒毛病也得找出毛病來。所以陳百川也很痛快,修改,沒問題,今天就來百勝樓,大家坐下來當面鑼,對面鼓,談出個最後方案來。、
於是,陳淞生放下手裡的其他工作,下行帶着張海濤來到百勝樓,兩個老狐狸要進行不知道第多少次的較量。
商談是在陳百川那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進行,百勝樓方面參與討論的退了陳百川外還有姚小遠。
剛開始的會談還是很融洽,兩個老頭兒都是這方面的老手,知道什麼時候緊,什麼時候鬆,錙銖必爭那是年輕人喜歡乾的事兒,適可而止,讓別人也有好處可得纔是合作成功的前提。
不過,有些問題就不是可讓可不讓的了,比如說比賽的地點。
京城最大兩家棋社之間的對抗在棋迷中影響很大,可以想見,比賽那天一定會有許多棋迷前來觀戰,經濟收入先放在一邊,單是造成的人氣效應就是一筆無形的財富,故此,無論是陳百川還是陳淞生都不肯在這個問題上讓步,都希望在自已的地盤上舉行。
“呵,我說百川呀,你就別爭了,你想想,上次三家棋社爭奪簽約權可就是在你這兒舉行的,不是一天,而是兩天,當時造成了多大轟動,多大影響?我記得那兩天來看熱鬧的都排到了大門兒外了,你就知足吧。已經風光過一次,這次就讓讓吧。”陳淞生笑着勸道。
“呵,那次再怎麼風光,比的上你嗎?天元戰番棋決賽,棋院第一次賽制改革就花落你家,如果說我們那次也叫風光,棋勝樓那幾天就可以叫燦爛了。要我說,真正該知足的是你纔對。”陳百川也是笑臉相對。
“那怎麼能一樣呢?天元賽是職業棋戰,之所以落戶到棋勝樓,那不是天上掉餡餅,而是靠爭棋爭回來的,性質不同,當然處理方法也不同了。”陳淞生說道。
“有什麼不同?比賽就是比賽,職業也好,業餘也好,在棋社而言,還不都是一回事兒。再說了,論影響,論規模,天元戰比三社之戰大的多,這一點你該不會否認吧?所以,這次比賽放在百勝樓纔是公平合理,。”陳百川笑道。
“呃......這也叫公平合理?哈哈,你就別讓我笑掉大牙了。”聽到這樣的強詞奪理,陳淞生是連連搖頭,爲對方的不講道理而感嘆。
“呵,那是,這把年紀了,牙笑掉了可就再長不出來了。不如我介紹你一位牙醫,技術很不錯,滿嘴牙換了,包你連鐵蠶豆都能咬出響兒來。”陳百川臉皮多厚,這種精神層面的攻擊幾乎全免疫,輕輕鬆鬆就把陳淞生的嘲笑擋了回去。
“我的牙現在還好用的很,羨慕去吧。倒是你,和牙醫那麼熟,是不是去過不止一次了?”陳淞生反過來挖苦道。
兩個人談笑風聲,鬥口,鬥智,鬥心眼兒,鬥臉皮,幾乎沒有不鬥的,不過鬥來鬥去,卻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誰也沒法把誰駁倒。
張海濤和姚小遠兩個人在旁邊看得是苦笑不以,心想,這兩個老頭兒與其說是開會解決問題,到不如說是想找機會過嘴癮吧?照這樣的鬥下去,只怕鬥到晚上也沒有結果。
“呃......,兩位陳總,喝口水,先休息休息好不好。”好不容易等到個機會,姚小遠插口說道,“對對,先休息一下兒,整理整理思路,辦法總會有的。”張海濤也勸道。
不停口的吵了半個多小時,兩個老頭兒也累的差不多了,借坡下驢,喝水休息,養精蓄銳,準備再戰——終究不比十幾年前,那時在棋院的會議上,不要說半個小時,就是兩個小時也算不了什麼。
“兩位老總,我有一個不成熟的意見,不知可不可以講?”張海濤眼珠一轉,笑着問道。
“講吧。”陳淞生和陳百川對視一眼,點頭應允道。
“呵,剛纔兩位的話我都聽了,各有各的道理,不過比賽只有一場,無論放在哪兒邊,另外一邊都不會滿意。爲什麼呢?原因只有一點,那就是效益的問題。”
“都知道比賽放在自已的地方舉行好處多多,比如說主場作戰的適應問題,比如說觀賽觀衆的熱情問題,比如說比賽造成的轟動問題。如果比賽有兩場,一邊一場,當然也就不存在問題了,但比賽只有一場,辦比賽的一方得到了種種好處,沒辦的一方就等於利益受到損失,當然不會樂意了。“張海濤分析道。
“這些誰都明白,講重點。”陳淞生催促道——如果沒有利益關係在裡邊,他沒事兒和陳百川爭那麼久幹嘛?六七十歲的老頭子,真的是隻爲圖個開心嗎?
“呵,我的想法,既然是因爲利益的關係,那就象作買賣,得到好處的一方出讓一部分給對方,比如說,這一次給出的五萬塊贊助費中,其中三萬是比賽獎金,另外兩萬是比賽運作費,按道理說,這兩萬的運作費用是一家棋社一半,但現在既然牽扯到比賽地點的問題,不妨把這些錢拿出來,除去必要的支出,餘下的做爲補貼給承辦比賽的一方,當然,到底補貼多少可以協商,等協商好了以後,兩位老總可以玩一把野球拳,石頭,剪子,布,贏了的辦比賽,輸了的拿補貼,一個得名,一個得利,豈不是皆大歡喜?”張海濤笑道。
這倒是個辦法,雖然孩子氣了一些,不過不失爲公平的一招,補貼的金額事先商訂,也不怕事後扯皮,雖說得到舉辦比賽權的一方收益可能更高一些,但另一方拿到真金白銀的實惠還省去了舉辦比賽時的種種繁瑣,其實也很划算。
兩個老頭兒交換了一下眼色,覺得這個辦法可行,於是放下比賽場地的問題,先討論起補貼金額的事兒,由於現在還不知道最後花落誰家,訂的少了怕萬一不是自已而吃虧,所以兩個老頭兒都沒有扣得那麼死,經過十幾分鐘的討價還價,很快達成了一致——兩萬塊錢,除去其中四千做爲成本支出外,餘下一萬六分爲兩份,一份一萬二做爲補貼,一份四千交給得到承辦權者做爲辛苦費。
補貼方案達成後,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部分,以野球拳決定比賽地點的歸屬。
陳淞生挽起了袖子,露出只見骨頭不見肉的一隻右手,陳百川也是如此泡製,只不過他的胳膊可比對手粗多了。兩個人面對面相差一米站好,”嘿嘿,玩野拳我從來沒有輸過,老傢伙,這次你可以失算了!”陳淞生得意地笑道,右手拳頭握緊又鬆開反覆幾次,向對手顯示着手指的靈活性。
“嘿嘿,你大概還不知道小時候我的綽號,‘野球聖手’,贏的人只能是我!”陳百川毫不示弱,活動着手腕,發出必勝的誓言。
兩個老傢伙,玩的還挺開心的!——一旁臨時充做裁判的張海濤心中想到。
“準備!”見兩個人的手部活動準備工作完成,張海濤提高嗓音叫道,兩個老頭兒身體微屈,將右手藏在背後,眼睛緊緊盯着對方,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後的命令。
“石頭,剪子,布!”
隨着張海濤最後的‘布’字出口,兩個老頭兒同時將右手亮了出來,陳淞生五指叉開,陳百川伸出的則只有兩指。
“哈哈,我贏了,野球無敵,沒話說了吧?!”
陳百川哈哈大笑,這一次,他又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