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李旭也未答應她這個特別的請求,卻也未斷然的拒絕她,因着他望着她半晌,最後甩袖大步到了門口,拉開了門扉便往外頭走。
沫瑾跟在他身後,心想着自個兒又將他得罪了,明明她說得都是真心話,可他,卻顯得極是小架子氣,稍有不稱心便發脾氣。
小亭子便候在前院,看到李旭快步沖沖而來,忙撐開傘提着手中的宮燈迎了上去,與之會合後替他照亮前路。
幾人未行多久,便到了靜墨軒的院門口,沫瑾一步踏出了院門外便收住了腳,曲膝相送:“殿下慢走,沫瑾不送。”
驀地,李旭停下了步子,小亭子一頭霧水地跟着站住,不由偷偷地打量着李旭的臉色。
“你說的話,我記下了,容我再想想。”
她大驚,擡頭看着他僵直的背影,見他提步便要走,忙喚了一聲:“殿下。”
李旭再次停步,卻未轉回頭,只聽到後頭來的瑣碎腳步聲,而一旁的小亭子已十分識趣的往邊上退了幾步。
“殿下,沫瑾此生只想平淡渡日,從不曾想惹怒殿下,故而,倘若某日殿下不願再端着太子的身份,想尋個人說說話,蘇沫瑾的靜墨軒大門,永遠都替殿下開着。”
沫瑾不知李旭心中作何感想,只是她卻覺得十分享受方纔他的態度,讓她覺得自個兒在宮中好似又多了個能說話的,那怕有些心底的事兒還不能拿出來說予他聽,但至少,不會再因着他而反惹得自己生氣了。
見他傻傻地望着自個兒,她訕訕地一笑,忽覺得這番話說得太過直白草率了,畢竟,他們身份懸殊,倘若不小心說錯了話,他可不會對她心慈手軟,於是,忙想解釋:“不知殿下可發覺了,方纔殿下與我說話之時,一句本宮都未自稱過,殿下不覺得那樣說話更舒坦嗎?”
經她一提,李旭也察覺了自己的失常。
定是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他被折騰地昏了頭了,不止今夜莫名其妙的來了靜墨軒同她說些有的沒有,還在此聽着她胡言亂語,且覺得她很是貼心,因着實在已經有多久沒人同他說過這些話了。
他身邊的女子,見着他總是抱怨他多久未去見她們,爭着搶着要那些珠釵玉環,新奇玩意兒。他的父皇母后,每每見着他不是考驗他對朝局之事的看法,便是對他耳提面背的要他注意自個兒身份,卻無人問上一句他累否,寂寞否。
而今,突然有人對他說,若想放下太子的身份尋個人說說話,她這一處永遠大開着門等着他。如此,還能讓他再說什麼呢?
李旭未說話,只是在遲疑後重重點了點頭,返身離去。
直到他和小亭子的身影消失於轉角處,沫瑾才收回視線,回身擡頭,正對上一臉意味深長而笑的藍意。
“你笑什麼?”她挑眉,提步往她走來。
藍意伸手扶住她,倆人相攜往門內走去:“今日的太子殿下着實讓人吃驚,初時他來時,奴婢還以爲他深更半夜的睡不着覺,又來尋咱們麻煩呢。”
沫瑾撇頭望了她一眼,笑道:“其實,我原先也是這般想的,只是萬萬沒想到……”她頓了頓,像是問藍意的說道:“你說,他方纔算是與我談心麼?”
藍意笑着搖頭:“奴婢可不知,奴婢一直站在外頭,都不知殿下同夫人說了什麼?”
沫瑾嗔怒的瞪了她一眼:“行了,你以爲我不知啊,你在外頭聽得可仔細着呢。”
兩人說笑着迴轉,時辰已經不早了,院門也終於能如願落鎖。
沫瑾被李旭一鬧,雖一時間難以入眼,只是後來回想,那一夜她卻睡得極好,一夜無夢直到天亮。
第二日,她起得很早,雪雖未停,卻小了許多,藍意勸她不要出去了,只是她心裡掛着樑晴的事兒,還有許多話想問趙言,在吃了藥抹了藥膏之後還是匆匆離了宮門。
她原是想去相府的,只是藍意說趙言會知會樑仲,她看了自己被藍意包紮的甚是漂亮的右手,還是決定不去了,免得平白惹得他擔心。
馬車慢慢地行駛着,因着連日的大雪,長街兩側已堆起了厚厚的積雪,只掃出中間一條大概兩輛馬車能交匯而過的道路,而往日裡沿街擺着的小攤小販,也不知都去了何處。
沿街的店鋪雖都開着,卻顯有人進出,顯得十分冷清。
沫瑾挑簾看了一會兒,便放下了,不想一場雪,便讓原本熙攘的長街立刻清靜下來,而那些原本門庭若市的酒樓,此時也有些清清冷冷的,想來他們的安素閣大抵也是此種情形吧。
“夫人,通城多了好多乞丐呢?”
藍意坐在她的對面,挑着車窗簾子望着外頭許久,突然回頭對她說道。
沫瑾未去瞧,這情形不必瞧她也知道是無法避免的。
饒是再富裕的城鎮,總有幾家只能勉強渡日的,亦或是連飯都吃不飽的,這一場無休無止的大雪,無疑便是雪上加霜,只怕吃不飽穿不暖之下,他們也只能加入乞丐這一行了吧。
她也曾過過那種居無定然,四處飄泊的日子,雖說她運氣甚好,總能飽腹,卻也知道其中的艱辛。
只是,她勢單力薄,唯一能做的,便是待回去之時,拿些碎銀子施捨給他們吧。
“這雪若再不停歇,只怕會有更多的流民和乞丐涌入通城。”沫瑾說了一句,便閉上了眼靠在馬車壁上休息。
藍意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已閉上了眼,便不再說話,直到馬車停下,她才喚了她一聲,扶着她下了馬車。
安若素裡的人,卻是比較的多,多到令人咋舌的地方,而更令沫瑾吃驚的是,她看到店內站着的人,一個個都是衣衫,衣衫襤褸,身形佝僂,她怔怔地在門外站了許久,纔回過神來,也明白了今日的安素閣發生了何事。
“夫人,這……”
藍意看着裡頭的情形,同樣被驚到了。到是沫瑾揚了揚手製止了她說下去,輕提羅裙慢步踏進了店去。
想想今日未將初心帶來真是明智之舉,若她看到這等情形,還不知要說出什麼話來呢。
店內,若蘭與秦堯正忙得不可開交,趙言也不知又躲在了何處,兩人一進門,若蘭便瞧見了她們,扯着嗓子對藍意說道:“藍意,快來幫忙。”
藍意回頭看了沫瑾一眼,見她衝着自己點了點頭,這才離了她的身側,向着若蘭快步走了過去。
沫瑾覺着自個兒大抵是看出來了,趙言定然是見通城裡流浪漢與乞丐太多了,便起了善心,暫時將安素閣整成了施粥的地方。
只是連日落雪,這米價定然漲了不少,她這一施粥,肯定又花了不少銀子吧,也不曉得她覺不覺得心疼。
她環顧四周,確定趙言不在前頭,便徑直往後院而去。
與前頭不同的是,後院靜悄悄地,天井已被積雪蓋得嚴嚴實實地,絲毫看不到原來的樣子。
沫瑾沿着走廊,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尋着,心中暗暗揣測,難不成都這種時候了,她還在酒窖裡醉生夢死不成。
正想着,突然聽到一道陌生的聲音,且還是個男子的聲音,沫瑾驚愕之下不由停步。
“你真得不同她說出實情?如此,她定會以爲你對她有所圖謀,難免心中對你有所介懷,再者,她若問你,你又作何解釋?”
男子的聲音似猶在耳畔,讓沫瑾認定,他便在自己身旁的這間屋子裡。
“那都是我該操心的事兒,你幫我將這些事辦妥便好。”趙言的聲音傳來,聽着竟是難得的正經,“無笙,管太多事,可是容易老得快哦。”
趙言的正經卻未能維持太久,這後頭一句話出口,連沫瑾都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只聽那個被趙言喚作無笙的男人輕哼了一聲:“得,我算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你自個兒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去吧,我走了。”
沫瑾聽到凳腳在地板上拖動的聲音,忙輕手輕腳的後退了幾步,閃身進了一旁的屋子裡。
“那就趕緊走吧。哦,對了,可要帶些酒回去,我算你便宜些。”趙言與無笙的身影從門前而過,沫瑾從虛掩的門縫處往外望去,只看到那個叫無笙的男人的背影,一身的黑與暗夜般深沉,因着外頭有着披氅,只能看出大概的身形,只覺得與李旭相比,顯得文雅了些。
她驀然醒悟,怎得突然將他人與李旭相比作甚,她可不能因着他莫名一回的示好,自個兒就飄飄欲仙了。
趙言與無笙早已遠去,她想了想,正要開門出去,突然聽到趙言在外說道:“出來吧,我知道你躲在裡頭。”
沫瑾正搭到門扉上的手徹底僵住了。
似乎,這種聽壁角的事兒,她做起來總不順手,那回她偷聽了李旭與樑晴的談話,被李旭抓了個正着,今日無意中又聽到趙言與陌生男子的交談,又被趙言逮住了,看來日後這種事,她還是不做爲好。
但她又覺着自己應是不曾留下什麼蛛絲馬跡被趙言發現纔是,難道還有誰與她一般也在聽牆角不成?
她決定按兵不動,再等上片刻。
“行了,沫瑾,我知道是你,快出來吧。”
此次,沫瑾無話可說,只能拉開房門,一對上趙言的目光,先裝傻的憨笑了起來。
只是,趙言的臉色卻極是肅穆,打從她們相識以來,沫瑾便不曾見過這等神情,她一直以爲趙言不管遇上什麼事兒,都是一副不甚重要的樣子,何曾見過她此時這種臉色。
難道,她是因着自己偷聽了她與無笙的談話,生氣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