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太后心中疑處頗多.卻什麼話都未問出口.連帶面上也不見任何異樣.似一碗水端得四平八穩不見波瀾.
她越是淡然若水.沫瑾越發的心中無底.戰戰兢兢地跪着.
“哀家且不先追究此事.不過.蘇沫瑾.若換作旁人.能逃過一劫.定然是躲得遠遠地.斷然不會再留在通城的.可你.卻偏偏不走.且如今還鬧得滿城風雨.你這是巴不得讓旁人發現你還活着不成.你到底意欲何爲.”
太后挑眉.微傾着身子看向她.好似她們之間隔着的距離有些遠.以至於令她看不清沫瑾的臉一般.
聽了太后的話.沫瑾卻一時無言作答.
是啊.尋常人死裡逃生.必定是遠遠地避着危險之處.可她卻留下了.在這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通城.危險四伏的京都.一留便是數月.
也許.那時她便錯了.她不該隨着趙言回來的.留在燕都或是隨便去一個地方.她都可以生活.然最終她卻回到了這裡.
千百次.她同自己說.這都是爲了趙言.這個世上她唯一願意承認的與她有血緣之親的姐姐.可事實上.真的如此嗎.
到了如今.連她都有些迷惑了.
太后見她遲遲未作聲.只是一臉茫然地呆呆跪着.不由心中思緒翻涌.
她活到這把年紀.經歷的事情多了.知曉的自然也多了.沫瑾不說.她卻已猜到了幾分.
人活這一輩子.不是爲了男女私情.便是爲了名利權勢.沫瑾是個什麼性子的人.她多少曉得幾分.明白她絕不是貪慕虛榮的女子.否則.那時也不會因着未能討好旭兒而受到冷落了.
大抵如她這般硬性子的人.確實不易在宮中生活.難免惹得衆人爲難她.也難怪旭兒最後會爲了自個兒的大局而捨棄了她.
只是.沫瑾對旭兒的情意.如今看來.卻要斟酌再三了.
“如今.你.可是爲了旭兒.纔會不顧風險.執意留在通城.”
沫瑾促然擡頭.愕然地看向太后.
太后竟問她是否是爲了李旭.
沫瑾近似有些驚慌地望着太后.見她眼中漸漸浮起的笑意.可她卻只覺渾身冰冷地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她不是爲了李旭.她怎麼可能是爲了李旭.
若真是爲了他.那她也不會爲了避開他而想遠走他鄉.若非是趙言牽絆了她.此時她怕是早便身處無笙口中的那個世外桃源之地了.
沫瑾惶恐地搖搖頭.哽聲說道:“不.太后.沫瑾並非是爲了太子殿下才留在通城的.只是民女的長姐需留在此處.故而我也不好離開罷了.”
“哦.你的長姐.”太后知曉她的身份.也隱約知曉她還有親人.只是在她死後.她也派了人去高光國.然得到的消息卻讓人心傷.也不知沫瑾可曾知曉.
太后略有些憂心.卻全然不知沫瑾早便歷經了生死離別之苦.
“是.民女還有位長姐.雖不是同母所生.卻待我極好.那時我回高光國接母親.到了才發現.母親早已不在人世.而正是我的這位長姐.扶持着我走過那段生不如死的時光.故而.長姐在哪裡.無論那個地方有多危險.我都會與長姐共同進退.”
太后皺了皺眉.只因彼時給她帶回消息的侍衛未曾同她提及過蘇沫瑾還有這麼一位姐姐.以至於她都不曾派人查探那女子的身份.
“既然你不是爲了旭兒.那還是早早地離開通城吧.趁着如今還未東窗事發.叫上你的姐姐.莫要在通城逗留了.哀家現下還可當作未見到過你.若下回再遇上.你知道結果會如何.”
太后說出這番話.已是對她莫大的恩寵.按理她實不該再不知好歹的.只是一想到安素閣內若大的一羣人.便覺左右爲難.
倘若她真能說走就走.那太后也尋不到機會將她召進宮來了.
“太后.可否允我們再過段時日離開.”沫瑾猶豫了半晌.出聲哀求道.
她若不同太后說一聲.待幾日後被太后她老人家的眼線發現自己還留在通城.只怕直接會被人抹了脖子.
“爲何.蘇沫瑾.這等活命的機會.哀家不是時時刻刻都會給的.你可要考慮清楚嘍.”
太后挑了挑眉.松下身子斜斜地靠在榻上.
“太后的意思.沫瑾都明白.只是如今我在通城.也並非是孑然一身.非是說到離開.便是立馬走的.還有許多的人事需要安置.故而.沫瑾懇求太后.再給沫瑾一些時日.待我將人都安置妥當了.便即刻離開通城.”
“你果真是不要命了嗎.倘若這幾日.你被人發現了又該如何.沫瑾.你應該離宮之後.便即刻回去收拾行囊離開纔對.”太后不由蹙眉.“你還說不是爲了旭兒.你若果真不是爲了旭兒在此流連.難不成還是爲了你們那一羣的女人不成.”
沫瑾霍地擡頭.滿臉震驚的望着太后.
原來.太后她都知道了.
果然.她怎麼可能覺得這一切能瞞過太后她老人家.在她知曉了自己可能還活着.是那個坊間百姓口中的那位蘇夫人後.怎麼可能不將一切都調查的一清二楚.
“太后.沫瑾的確不是爲了太子殿下.且不論殿下對我無意.只看如今的局面.民女再傻.也不會覺得自己還能與太子殿下再繼前緣.”說到情急之時.沫瑾直起腰身.挺直了上半身微微前傾.“還請太后明鑑.蘇沫瑾打從與殿下相識之時開始.便不曾想過要成爲殿下的妃嬪.”
“哦.難不成做旭兒的妃嬪還委屈了你不成.”太后冷眸挑眉.尾音微微上揚.顯示着她心中的不悅.
“沫瑾並非此意.”情急之下.沫瑾有些語無論次.心中明明有許多話想說予太后明白.偏偏一時間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太后輕吁了口氣.看着沫瑾焦急的神色.她卻反而緩下了勁來.不似方纔的咄咄逼人.
“太后.”沫瑾傻傻地望着她.末了.略帶着絲委屈般撒嬌的喚了一聲.
“行了.哀家知道了.便當你是爲了安素閣內那羣女子吧.那哀家便再給你一月的光景.待一個月到了.你若還不走.哀家便派人親自送你走.你可記住了.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沫瑾的脣輕顫了顫.似有言想語.卻最終未說出口.只是徐徐俯下身.連磕了三個響頭.
“沫瑾謝太后恩典.”
她趴俯在地.感受着地面帶着淡淡地寒意撲向面龐.一如這座皇宮所特有的氣息.讓人壓抑的難以喘息.
“你也莫要怪哀家狠心.既然你逃過一劫留得一條小命.自當珍惜.早早離開此處.尋個無人認識你的地方安居樂業.一來對你也好.二來.也不至於讓那個救了你命的人.一片心血白費.更不至於因你而搭上性命.哀家不管那人是何方神聖.哀家也不想再計較.就此揭過吧.”
沫瑾擡頭.再看了太后一眼.只見她的臉上已起了倦意.許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太后於上座擺了擺手.一旁立着的侍女已上前.彎腰伸手去攙扶她.
“罷了罷了.你走吧.”
說話間.太后已起身.帶着老態龍鍾之貌.緩緩自彌勒榻上起了身.
不過數月的光景.太后好似又虛弱了許多.老態盡顯.
沫瑾心中不由一陣酸楚.
昔日於宮中.太后對自己的寵愛不見遮掩.好得不止讓東宮衆女妒忌.連皇上的那些妃嬪都大呼太后偏心的厲害.而她亦是靠着太后這份明顯的恩寵.纔在這危難險阻不斷的宮中活下來.
若非太后.許是在她初進宮門之時.便已被人害了性命吧.
“太后.珍重.”
不由地.她輕輕地吐出了一句話.輕若浮塵.太后邁着沉緩地步子走着.也未見滯意.想來是未曾聽見她的這聲輕語吧.
見太后的身影已隱入了後殿.沫瑾起身.後退了一步這才旋過身.緩緩地往外殿走去.
方纔帶自己進宮的容兒也不知去了何處.若尋不到人.她還真不知此時的自己該如何離開這重重宮門.
所幸.待她一出了內殿.便看到容兒拎着帷帽.正站在外殿的門口.耳尖地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偏頭望來.
沫瑾不出聲.只是快步走向門口.待快到門口之時.見容兒衝着自個兒揚起手來.將帷帽遞來.
她接過.將帽子戴好.這才衝着容兒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準備好.兩人方纔踏出了殿門.
然.兩人將將出了殿門.便看到有一行人正浩浩蕩蕩地向着安寧宮而來.已繞過了正中處的假山石.
沫瑾透過紗幔看去.不由身子一僵.
真是不巧.皇后這時候怎麼來安寧宮了.瞧這陣仗還甚是張揚.以往皇后可不是這性子.難不成自己出宮數月.連皇后都改了性子了.
就在此時.容兒上前一步.沫瑾只覺眼前一暗.她已擋在了自己身前.隨即聽到她用壓低的聲音說道:“你沿着右側的小徑一直往前走.便能看到接應的馬車.快走.”
沫瑾只是怔了怔.即刻便明白了容兒的意思.
眼下皇后還未看出來是她.自個兒應是還能避過.也不多話.順着她意思提步便往右側的小徑快步走去.
她走得極快.此時走快一步.便能少一份危機.眼下她可是心無雜念.只想着快些尋到那輛能將自己送出宮去的馬車.
風呼呼地自耳畔刮過.時而會揚起輕柔的紗縵.沫瑾時不時的便需伸手拉住.眼角的餘光看向正殿的門口.此時容兒已迎了下去.正與皇后說話呢.
突然.皇后的視線掃了過來.沫瑾腳下的步子頓時一亂.險些被自己左腳絆了右腳.忙深吸了口氣.一邊寬慰自己皇后見不着她的臉.便是瞧見了.也猜不出自己是誰.一邊調整了步子.快速的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