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堂屋裡那羣人喝了多久的酒,蘇婉頭髮都擦乾了,也去隔壁瞧了洗完澡,已經爬上牀的幾個孩子們,蘇婉喊他們熊孩子還真沒喊錯,頭一回離開家這麼遠,離開父母,他們哥幾個竟然適應的特別好,白天有好吃的,按時寫完字蘇婉也不約束他們,往外跑是男孩的天性,當然他們更願意稱之爲探險,小不點大的三娃也不例外,幾個人已經附近的院子周邊轉完了,蘇婉有理由相信,再過不了幾個月,整個縣城也攔不住他們了。
吃得好,到處都是新奇的玩意兒,幾個孩子竟然不哭鬧要爹孃,飯後洗完澡,爬上牀就睡了,兄弟三個睡在同一張牀上,而且是頭一回有自個兒的屋子,不用跟爹孃擠在一塊兒,心裡頭別提多美了,睡得十分香甜,頭挨着頭,呼呼聲大作。
蘇婉看了他們一眼,才放心的提着燈出了屋子,把門關上。站在院裡還能聽到堂屋的動靜,蘇婉也不進去,對跟在自個兒身後的小綠道:“不早了,你也回屋歇着罷,明兒一早起來收拾便是。”
小綠回廚房收拾了一陣,這纔回了自個兒屋裡,蘇婉也早回了屋,合衣歪在牀上眯了會兒眼睛,油燈一閃一閃的,昏黃的光暈甚是催眠,她不知不覺便睡過去了,再醒來時感覺自個兒被人抱住了,蘇婉茫然睜開眼,對上一張近在咫尺的臉,宋子恆將被子蓋在她身上,才瞧見她醒了,睡意惺忪的看着自己,竟有幾分像那眨着眼睛的奶貓兒,看着甚爲可愛,不由得一笑,致歉道:“我見娘子合衣歪在牀上,被子也沒蓋,怕你着涼,想把你移進被子裡,誰知卻把你吵醒了。”
“我本就睡得不沉,外衣也沒脫。”蘇婉這才緩過神來,一邊說着,掀開被子站到地上脫衣服,一邊看宋子恆,“幾時了?相公的同窗們可走了?”
宋子恆顯然已經洗過澡了,帶着沐浴後的清爽,伸手替蘇婉將脫到一半的外衣接過來,親自幫她脫了,並笑道:“已經送他們走了,臨走前叮囑我須得向娘子致謝,今日多虧款待,叫他們喝了這頓痛痛快快的酒,那幾道下酒菜,尤其是花生米與藕片的味道真真是極好的。”
“這值當什麼,他們若喜歡,下次再來時,我提前讓小綠多做些,走前叫他們都裝點走——今日委實是太突然,便沒準備這些。”
宋子恆已經將蘇婉脫得只剩裡衣,這時節還冷,屋裡也寒意陣陣,蘇婉忙掀了被子回到牀上,宋子恆將燈吹滅了,摸黑坐到牀邊,一邊道:“是我考慮不周,沒有提前說與娘子,才叫你措手不及的,原本我想再過幾日,等娘子對這邊熟悉了以後,再叫同窗們過來坐一坐,哪知他們如此熱情,竟今天就要跟過來,我也不好拒絕,委實難爲娘子了。”
“我倒不爲難,只是準備不足,他們不嫌飯菜粗陋便好了。”蘇婉回道,忽然又笑了,“我倒是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態,聽說相公娶了個商戶女,先前我在老家是沒辦法,如今住到縣裡來了,離你們學裡又如此近,他們總要看看這個商戶女是如何糟蹋咱們風光霽月的宋才子的。”
宋子恆聽得頓覺窘迫,雖然娘子是調笑的語氣,但真真是說了個準,那些通常們每每聽到他娘子的門第,總是唉聲嘆氣,一副可惜了的樣子看着他,還時常安慰於他,他也替娘子說過話,道自個兒並不委屈,娘子溫婉賢淑,堪稱婦女之典範,已然讓他心滿意足,沒想到這話一出,同窗們的同情之色更重了。其實他也明白,當日他大婚,好些關係好的同窗都去了,因此他娶妻的來龍去脈他們都清楚,當然未嘗沒有他自己的透露在內,那時他對妻子並無好感,並未想過爲她遮掩一二,畢竟這婚事本就是她胡攪蠻纏得來的,自己本不想娶,且看着她也不是個能過苦日子的,成了親日後若不孝順他爹孃,大夥兒都知道她的品行,自然也就能理解他的難處。
當時宋子恆沒想過爲一個自己毫無好感的人着想,自然是先給自己找後路,現在才明白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如今越是爲自家娘子解釋,人家越當他忍辱負重,娶這麼個妻子有苦都不能往外說,人家父親可是他爹的救命恩人,一個不好就可以指着他們宋家罵忘恩負義救命恩人的獨女都能苛待了,本朝科舉雖重文采,但是一個平行有虧之人,是無法參加科舉考試的,是以當初原主挾恩求報要嫁給宋子恆,宋子恆半點辦法也沒有,一個輿論不好,他日後便全毀了。
只是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看走眼了,娘子雖性子驕縱些,那也是岳父岳母寵得,心地卻是極好的,且事事爲他着想,致力於改變家中狀態,他倒是越來越後悔當初爲何沒有替娘子掩飾一二,導致學中人人以爲他宋子恆家有悍婦,被同情他倒是無感,只是累得娘子被人誤解,他越解釋越解釋不清的狀態,委實有些鬱悶,是以今兒同窗們鬧着要過來,他雖嘴上說爲難,請他們見諒,卻也沒有多想讓他們真的見諒,他說的不信,合該讓他們親眼瞧着他娘子究竟有多好。
於是推諉一番,宋子恆便愉快的帶人回來了,當然結局很圓滿,同窗們自見過他娘子,便是驚鴻一瞥,之後瞧他的眼神也不再同情了,到後來喝完酒告辭時,一個個竟滿口子稱羨他家有賢妻,確實叫人豔羨。
宋子恆的顯擺妻子之路,第一步便取得圓滿成功,被顯擺的人們果然羨慕嫉妒了,還有兩個喝高了,竟大着舌頭問他娘子有沒有妹妹,沒有親妹堂妹表妹也可,宋子恆聽完差點沒把臉拉下來。
思及此,宋子恆再不知如何回答蘇婉的話,他知自己娘子聰慧,此時便摸不準她是真的說笑,還是心有芥蒂,是以更不知該如何回答了,正猶疑間,蘇婉輕輕一笑:“相公在擔心什麼,覺得妾身是如此小心眼之人?大夥兒會如此想,已是人之常情,我倒要謝謝相公那幾位同窗,畢竟他們是真正關心你的,不然也不會這麼急着要來咱們家了。”
“娘子說的是,這幾位同窗都是我平日最交好的,雖稱不上莫逆之交,但自打進學裡便有的交情,也不差了。”
“那妾身今日可在相公同窗面前丟了相公的臉,想來他們日後更要擔心相公了,真真是對不住。”
蘇婉這是真正的玩笑,不帶任何試探成分,她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同樣的臉,上輩子能做女神,到了古代自然也能做,不過就是不修邊幅罷了,天生麗質遮不住,想來與宋子恆的小夥伴們想象中的形象相去甚遠,已足夠讓他們顛覆了。蘇婉半點不擔心。
然宋子恆對她這話卻莫名的認真,將她整個人攬進自己懷裡,很是鄭重類似於承諾的語氣道:“娘子如此聰慧,嫁與我只怕讓你委屈了,也是我無能,倒讓娘子過得比未出嫁前差許多,子恆心下只對娘子的不離不棄感激不盡,娘子萬莫再提這樣的話了,退一萬步講,便是娘子真沒表現好,我又豈能是如此負心忘義之人?”
蘇婉頓了頓,摸着黑雙手拂過宋子恆的眼睛,她能想到說話時這雙眸子裡盛着怎樣的神情,微微一笑:“是我錯了,相公萬莫生氣纔是。”
宋子恆卻格外認真,長嘆口氣:“生氣倒不至於,只望娘子多給子恆一些信任罷。”
這便換蘇婉不知如何迴應好了,信心她當然能給,也確實越給越多了,但她知道宋子恆要的,並不是嘴上說的一點,他骨子裡有霸道,要的便是全心全意,而蘇婉做不到,歷史上宋子恆的原配妻永遠是個□□,在這個炸彈出現並且消失在他們中間之前,她心頭始終懸着一把刀,隨時都能掉下來將她傷個半死不活。
蘇婉開始沉默,半響後,宋子恆又道:“忘了問娘子,今兒去曾夫子那,可還順利?”
“很是順利,照我娘打聽過來的規矩備了束脩六禮,曾夫子收了後贈了每人一本字帖,下午他們便在那兒練字,想是拜了師,也知道字的重要性了。我叫夫子娘子轉達了相公的話,夫子回道相公得了閒隨時去便是,不拘什麼規矩禮數。”
“如此想來,曾夫子也不是古板之人。”宋子恆在心下點頭,真心道,“多虧了岳父岳母費心。”
“我娘平日無事可做,咱們這回倒給她打發時間了,也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不值當相公掛在心上。”
“我自然知曉,娘子纔是爲夫該掛心之人。”宋子恆如今臉皮練厚了,逮着機會便調笑兩句。
蘇婉比他臉皮更厚,笑嘻嘻點頭:“正是,相公心裡除了記掛妾身,還能記掛誰?”
宋子恆再一次調戲被反調戲,投降了,鎮定的轉移了話題:“除了束脩六禮,可還要備些其他東西?”
“其他倒不用,該買什麼書多少錢自有規定,只他們午食都在夫子那兒用,是以每月沒人都上交一百文充作飯食和筆墨費,我尋思着倒也不貴,小子們多能吃。”
宋子恆也點頭:“確實不貴,但娘子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須得盯着他們好生學習,別辜負了娘子一番心意纔是。”
夜裡夫妻兩說了不少話,也不知什麼時候睡着的,蘇婉一覺醒來天便亮了,宋子恆正下了牀在窸窸窣窣穿衣裳,見她睜了眼要坐起來,忙道:“昨夜睡得晚,這會兒還早,娘子繼續睡罷。”
蘇婉搖頭道:“有一上午的時間,夠我睡回籠覺了,相公早上要去書院,大娃幾個也要去學裡,我起來和小綠給你做早飯。”
宋子恆笑了:“早飯何須娘子親自做?便是來不及,街上到處是賣包子油條的,兩三個銅錢便能吃個飽。”
蘇婉卻搖頭:“你不懂。”對幾個熊孩子來說,第一天上學可是大事,她小時候最期望自己像其他小朋友一樣,是被爸爸媽媽牽着送上學的,只可惜這就是個夢,到她上輩子死都沒辦法實現的夢,如今輪到熊孩子們去上學,他們爹媽不在身邊,宋子恆又早早要回學裡,沒這個閒工夫,便剩下她這個監護人了,有她陪着去,他們也不至於看到那有爹孃送進學裡的同窗們心生羨慕了。
懷着這種彌補小時候遺憾的心態,蘇婉破天荒早起了一回,站在屋門口喊熊孩子們起牀的時候,差點把熊孩子們嚇壞了,居然連三嬸都起來了,是不是他們睡過頭了?今兒是去上學的第一日,若是遲到,被夫子打手心還好說,要是夫子一氣之下不要他們了,他們回家可是要被老爹/大伯扒皮抽筋的!熊孩子們差點嚇哭,一個個手忙腳亂的爬起來,匆匆穿了衣服,滾出了自己房間。
蘇婉還不知道自己給熊孩子們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陰影,她去了廚房,從櫃裡拿洗漱用具的時候竟見着一排排碗擺得整整齊齊,正巧小綠端了盆水從外邊進來,她回頭便道:“小綠你起這麼早,昨兒夜裡吃的碗筷都收拾好了?”
小綠搖頭,臉上有些赧然:“我昨夜也睡過去了,一起來碗筷已收拾好,想是姑爺昨兒送走同窗後整理的。”
蘇婉點頭,她本來就是隨口一問,聽完便拿了東西出去洗漱了,院裡宋子恆已洗好了臉,蘇婉問:“相公早飯想吃什麼?”
“跟往日在家一樣便可。”家裡生怕他們多花錢,主要是他爹孃想着些許人都指着他娘子,縣裡花費高,他娘子又是個花錢沒數的,便想着索性自個兒辛苦些,多裝些家裡的糧食過來,宋子恆估摸着這幾個月他大哥二哥都會找機會進城送糧食,放着不吃不是個事兒。
蘇婉也想到了,心裡嘆氣,公婆太體諒她了也不好,不過做人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臉上便沒表露出來,只道:“我再叫小綠去買幾根油條回來罷,撕碎了拌在粥裡味道正好。”
宋子恆點頭:“娘子決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