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鶴沒有想到龍老太爺會突然發火,起身賠笑道:“老太爺息怒,晚輩只不過是想拜祭一下故人,也……”
不待沈方鶴說完,龍老太爺“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桌子的點心茶水撒了一地。
“你出去!給我滾出去!”龍老太爺怒目圓睜,眉毛鬍子都豎了起來。
沈方鶴一下子愣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房中不知如何是好。這時院落的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身材高挑略顯瘦削的中年男子穿過院落,薑黃的臉上皺着眉向這邊走來。
“爹,您又生氣了,事情過了這麼多年了,您怎麼就放不下呢?”中年人走進來先向沈方鶴點點頭,轉回身對龍老爺子說了這番話。
“風兒,送客。”龍老爺子沒回身,對那中年人喊了一句。
那中年人對沈方鶴努努嘴,使了個眼色,口中說道:“先生,請吧!”
沈方鶴對着龍老太爺彎腰一揖:“晚輩告退,改日再來拜訪老太爺。”
龍老太爺哼了一聲,眼睛看着屋頂,頭也沒回。沈方鶴笑了笑,跟着中年人出了龍府大門。
出了龍府大門,中年人賠着笑對沈方鶴道:“家父年邁執拗,有些地方多有得罪,還望先生莫要生氣。”
“您是龍大公子?”沈方鶴雖聽他稱呼龍老太爺爲爹,但龍家還有三個女婿,所以纔有此一問。
“是的,我叫龍嘯風。”
“龍嘯風,那龍大公子跟龍嘯方是兄弟了。”
龍嘯風道:“先生且莫再稱呼在下爲公子,龍家非名門望族大富之家,再說我也是一把年紀了怎能再當得起公子這個稱呼!看年紀先生可能比我要大上幾歲,就以兄弟相稱吧!”
“好、好!”沈方鶴見龍嘯風說話做事不拘小節,不由心中暗喜,又重複了剛纔的提問:“兄弟跟龍嘯方龍大人……?”
龍嘯風拉着沈方鶴坐在了河中拱橋上,沿河的風吹起岸邊的落葉,河邊兩排垂柳搖動一樹的蕭索。
“不瞞先生,我跟嘯方大哥是叔伯兄弟,我爹是老大,他爹是老二,我還有一個三叔。我們龍家人丁興旺,光是南塘怕是有幾百龍姓族人。”
“兄弟恕大哥冒昧,當年龍嘯方龍大人到底做了什麼事惹得龍家人到今日還不能原諒他?”沈方鶴說完盯着龍嘯風的眼睛,生生想從他的眼睛裡看出點什麼來。
龍嘯風扭過頭去,看着冷風吹拂着柳枝,好半晌才說道:“本來這件事我不該說的,我看大哥也是重情重義之人,跟我嘯方大哥雖無深交仍這般看重舊誼,讓人欽佩!
“聽家裡人說,我大哥年幼時勤奮好學,且聰明伶俐,讀書識字過目不忘。長大後隻身進京趕考,很可惜卻沒有考中,從京城回來後就一直悶在家中,不肯出門。這樣過了半年時間,有一天我二叔慌慌張張地跑到我家裡,把我爹拉到裡屋小聲嘀咕着什麼,那時我還小,只有十來歲,偷偷的摸到窗戶下面偷聽,就聽得我二叔說什麼誰不見了,什麼麒什麼尊也不見了。”
“麒什麼尊?”沈方鶴聽得皺起了眉頭:“麒什麼尊?麒麟雙尊?”
沈方鶴脫口而出,把龍嘯風嚇了一跳,繼而一拍大腿道:“對,就是麒麟雙尊!”
轉眼又問道:“沈大哥怎麼知道的麒麟雙尊?”
沈方鶴支吾道:“以前在京城時聽人說起過。”
龍嘯風“哦”了一聲,沒再追問,接着說了下去。
“開始家裡人瞞着我,不肯說發生了什麼事,只說我嘯方哥哥去了外地求學。直到三年後嘯方哥哥回來了,這件事才弄明白。原來,嘯方哥並不是去求學讀書,而是去了京城求官,求官是要花錢的,二叔家又沒有錢,嘯方哥就偷出了我龍家祖傳的麒麟雙尊,去京城換了個官做。”
麒麟雙尊是龍家的?
沈方鶴懵了,八月的時候納蘭碎玉在別離客棧說麒麟雙尊是嚴讌兒家的,是嚴讌兒的父親留給嚴讌兒的,被納蘭碎玉的爹偷到了京城獻給了皇上。此時聽龍嘯風說麒麟雙尊是龍家祖傳之物,被龍嘯方偷去獻給皇上換了個官職,到底是誰說的是真的?
沈方鶴頭大了,靜靜的聽着龍嘯風說下去。
“嘯方哥哥回來後在龍氏宗祠跪了兩天兩夜,乞求龍家人原諒他,唉!我爹不發話沒人敢給他送一口水,第三天晚上他還是沒撐住昏了過去,我二叔心疼他偷偷的把他揹回了家,不料這樣更激怒了我爹,不但把嘯方哥從龍氏家譜上除名,連二叔他都不跟他說話,嘯方哥養了幾天就回了京城,再回來時就躺在了棺材裡。”
沈方鶴道:“聽說龍大人的靈樞運回南塘時龍家人沒有一人露面。”
龍嘯風垂下了頭道:“是的,我爹不發話何人敢去,況且他用祖傳的寶物換了官做,大家還是心裡有氣。”
貪慾啊!
貪慾能毀掉人的一切,人的良善、清高是擋不住貪慾的侵蝕的!
沈方鶴望着風吹起的柳葉飄進了水面上,像一隻只隨浪飄搖的船,時而遠時而近,漸漸的被風吹入乾枯的荷葉下消失不見。
“苦了柳舒眉!”
沈方鶴爲柳舒眉的遭遇感嘆一聲。
“沈大哥見過我舒眉嫂子?”
“前些天她陪着龍老爺子到過我醫館,見過一面。”
“唉!”龍嘯風也嘆了口氣道:“柳舒眉原來是鎮上裁縫鋪柳師傅的女兒,家是柳家村的。年齡比我還要小上一些,外面傳說她跟一個窮書生一見鍾情,私奔到了京城,後來書生貪財把她賣給我嘯方哥。當然這事兒都是道聽途說,做不了準兒的,這件事情到底是怎麼樣沒人知道,舒眉嫂子也從沒有說過。這些年她一個人又要做營生又要照顧我二叔,真是不容易呀!”
“兄弟何不勸一勸龍老太爺,把她二人接回南塘鎮。”
“唉!”
龍嘯風一聲嘆息,眼望向天空,眉頭緊鎖似有着無盡的憂愁。
龍嘯方舊宅。
厚厚的木門被風雨侵蝕得斑駁破裂,一把生鏽的鐵鎖牢牢的把兩扇門拴在了一起。圍牆邊長滿了一人高的荒草,園子裡一棵參天古木伸出圍牆,撒了一地的落葉。
“我嘯方哥就埋在那院子裡。”
龍嘯風老遠指給沈方鶴看,他說
完匆匆地走了,他不敢接近,他也勸沈方鶴不要接近,因爲那個地方是南塘龍家人心上的痛,他怕沈方鶴會惹上麻煩!
沈方鶴沿着院子轉了一圈,在門口遙遙地拜了一拜,就沿路回了醫館。
“師叔,你回來了。”
丁苗迎了出來,嘴朝屋裡努了努嘴,小聲道:“那女人又來了。”
“誰?”
“柳含眉!”
沈方鶴又皺起了眉頭:“她又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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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苗還沒回答,身後就響起了柳含眉的笑聲:“大哥回來了,怎麼不進屋呀?”
沈方鶴喚了聲弟妹,邁步進了屋。
“弟妹今日怎麼得閒來醫館?”沈方鶴問道。
“呦,瞧大哥說的,妹子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有什麼好忙的。今天呀妹子是給大哥送衣服來了。”柳含眉臉上堆着笑,笑容裡似乎藏着一些說不出的東西。
“衣服?誰的衣服?”
“大哥你的呀?”
“我的衣服?”沈方鶴越聽越糊塗:“我的衣服怎麼到你那裡去了。”
柳含眉拍了一下巴掌,笑得彎下了腰,說道:“大哥想哪裡去了,這衣服不是你的。”
“噢!剛纔說是我的,現在又不是我的,到底怎麼回事?”
柳含眉笑道:“大哥聽我說,前日我在街上碰到了布店的老闆娘尹香香,她跟我講看到大哥你的衣服舊了,說若是我能給你做身衣服布由她出,我一想是啊,天氣也冷了,大哥也該添衣服了,就去她店裡挑了布給大哥做了一身,錢妹子還是給她了,不親不故的咱們怎能佔她的便宜!”
不親不故的咱們怎能佔她的便宜。
說得好像她跟沈方鶴是一家人一樣。
丁苗站在門口笑着看着這一幕,柳含眉打開包袱取出衣服,抖上一抖就要往沈方鶴身上套,嘴裡說着:“大哥快試試,我是按我家那口子的身材剪的,快看看哪裡不合適我再改改。”
沈方鶴退了一步,口中道:“弟妹,還是我自己來吧。”
丁苗在門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沈方鶴眼一瞪,丁苗嚇得一縮脖子,不敢再嬉皮笑臉的了。
“哎!小子,這是你的。”柳含眉從包袱裡又拿出一件衣服扔給了丁苗。
“還有我的?”丁苗笑嘻嘻的接了過來,張開衣服套在了身上,頓時驚得合不攏嘴,“哎呀!太合身了,跟尺子量過一般。”
柳含眉撇着嘴笑着一臉得意:“那是,當年我爹可是南塘鎮十里八鄉有名的裁縫,虎父無犬女,我的手藝那也不是蓋的。”
沈方鶴本來悶不作聲地看着丁苗試衣服,此刻卻突然接口道:“那弟妹爲何不接着做下去呢?”
“唉!”柳含眉嘆了口氣,接着咬牙道:“還不是因爲我那不知廉恥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