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路不通

爲了論文能順利發表,賀鑫凱也是下了血本,1萬4的預付款就這樣匯了過去。這樣一筆錢對於一個學生來說,確實不是個小數目了。這錢一交,賀鑫凱的心裡也有了底,彷彿某學渣大考前去拜過文昌帝君外加附送一大筆香火錢,瞬間就成了有神仙保佑的學霸一般,賀鑫凱開始幻想自己論文發表後,自家家長在旁人面前那副雄赳赳氣昂昂的精神頭。被美國科學引文數據庫收錄的SCI刊物,在世界上都有一定的影響力,不僅可以被自家父母拿來說嘴,萬一被哪個外國美女看到,說不定還能續寫一段跨國良緣呢。想到這裡,賀鑫凱每個細胞都在偷笑,感覺渾身舒泰。

畢竟人算不如天算,賀鑫凱這裡還在做着美夢,那邊某名人學歷造假論文抄襲的熱點新聞卻刷屏網絡佔領頭條。此公估計也是沒有經驗,抄論文竟然抄到了自家導師的競爭對手頭上,結果被對方實錘打假,節操盡碎,口碑盡毀。網友們還在隔着屏幕噴着口水感嘆着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有關部門卻立即行動起來,對教育學術領域的誠信問題進行大檢查。這對論文抄襲、造假、代筆等全產業鏈無疑是一次泰山壓頂式的打擊。賀鑫凱雖然本着悶聲發財的原則,對這件事情一直秘而不宣,但也受了池魚之殃。做這個行業的人一向對危險源高度敏感,出了這麼檔子事兒,當初承諾的‘查重包過,絕對靠譜’立即化爲烏有,如同施了隱身術,再也無法和他們聯繫上。賀鑫凱最開始彬彬有禮地向對方諮詢:“您好,我的論文進展如何?”

沒人搭理。惱怒之下開始直截了當地質問:“你們到底有沒有幫我做事?不做的話麻煩把錢給我退回來!”

依舊無人回覆。到最後,賀鑫凱氣得崩潰,質問變成了破口大罵:“騙子!你們這幫XXX的騙子!還我錢來!”後面打了無數個感嘆號,頗有直抒胸臆的感覺。

誰知對方仍是巋然不動。賀鑫凱悲哀地發現,自己又被人當成大傻子耍弄了一把,經濟上和心靈上受到了雙重傷害。再加上這事兒又不是啥正經生意,他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去投訴去維權。這種感覺如同贓款被人偷走,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此時柳天豪已經遠赴美國參加註冊會計師考試,朱承遠又成天泡在實驗室裡。賀鑫凱一肚子怨憤沒處發泄,只能成天借酒澆愁,越發頹廢起來。

與賀鑫凱的走黴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朱承遠的論文發表進程比預想的還要順利,無論是編輯預審還是專家審覈都輕鬆過關,很快就收到了期刊編輯部發來的錄用函,通知他這篇文章即將在最新一期出版的雜誌上刊登了。當他拆開這封錄用函時,一股暖暖的喜悅感瞬間流遍全身,和過去多次考取高分的感覺有些類似,但又有些許不同。這封錄用函意味着自己不僅能適應應試教育的模式,也能適應研究生學術教育的模式。我朱小爺經歷了兩年的沉淪,終於又成了貨真價實的學霸,成了實驗室同屆學生中第一個發表SCI論文的人!朱承遠驕傲地想着。這段時間,朱承遠如有仙氣加持,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他還特意去魏老師辦公室,把錄用函展示給他看:“怎麼樣魏老師?有時候成功就是不能走尋常路,我要是聽你們的話按部就班地走流程,這會兒論文還沒準卡在哪個環節呢。現在怎麼樣?白紙黑字的錄用函。這回您可不能說話不算數了,我已經達到畢業條件了......”

此時魏老師心中猶如一萬頭羊駝奔騰而過,心想你快些畢業吧,我保證不攔着你,這樣我也眼不見心不煩,彼此兩便。

也許冥冥之中有個規矩:太輕易得到的成功,從來不是真正的成功。這不,朱承遠翹尾巴還沒多少天,胡靜就給他帶了一個噩耗:“我剛纔在網站上逛了逛,看到最近有一批期刊被踢出SCI數據庫了,貌似有你投稿的那家,你快去查實一下吧。”

朱承遠一驚,飛快地打開電腦,手指在鍵盤和鼠標間上下翻飛,果然看見最近一批被踢出SCI數據庫的期刊名錄中,赫然列着自己投稿的那家!朱承遠像是瞬間被某個怪物抽走了精氣,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這下,自己發表的論文真的不算數了。他腦子飛速地運轉着,試圖找出合適的解決方案。半晌,他給胡靜發了個微信。除了確認此事的真實性外,還想打聽一下是否有別的刊物可以接受自己的投稿,他不能接受自己花費心血寫出的作品就這樣‘明珠暗投’了。胡靜的回覆簡潔明快:“想得太美了吧?這怎麼可能?一稿多投是犯大忌諱的啊!”

朱承遠心裡暗罵了一句,頹喪地關了電腦。

此後,原本春風得意的朱承遠又成了實驗室的反面教材。夏教授利用例會的場合,多次對朱承遠進行不點名的嘲諷:“實驗室裡某些同學——我這裡就不點名了,大家心裡都清楚——太喜歡自作聰明,不把老師的話當回事兒,以爲自己有多能幹。結果怎麼樣呢?欲速則不達。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這充分證明了,我們制定的各項規章、流程,是科學的合理的。不照着做,是會出問題的......”

其他人自然心知肚明,各色幸災樂禍的目光在朱承遠身上掃來掃去。饒是朱承遠做了些心理建設,也受不了這樣的反覆刺激。在一次例會上,夏教授的批判剛進行了一半,朱承遠二話沒說,直接起身離席而去,把一干人等驚得呆若木雞,夏教授更是吹鬍子瞪眼。主人公一走,接下來的批判也就索然無味了,夏教授隨口說了幾句,就吩咐散了。

朱承遠回到寢室的時候,賀鑫凱還在牀上躺着。此君自從論文代筆被坑以後,就把夢會周公當成自己的唯一愛好,連股市行情也懶得關注,睡眠成爲他對抗挫折最有力的武器。即使已經睡醒,也不肯下牀。彷彿被窩的溫存是人世間最值得留戀的東西。見朱承遠這麼早就回來,賀鑫凱懶懶地問了句:“小遠子,今兒這麼早回來?沒去泡實驗室?”

朱承遠滿臉的憤憤不平:“好不容易寫一篇論文,結果發是發表了,期刊被踢出SCI名錄了。”

聽到這裡,賀鑫凱原本淡漠的臉上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朱承遠還在接着吐槽:“夏老頭不幫我想辦法不說,還在那兒指桑罵槐,說得好像是我不聽話的報應似的。我就奇了怪了,那些聽他話的傢伙,也有發不出論文的,夏老頭怎麼不說是他自己的責任?這雙重標準玩得簡直不要太無恥。”

吐槽是一種神奇的東西,當一個人遭受挫折經歷傷害時,只要知道有人和自己有類似的遭遇,痛苦立刻少了一大半。聽完這些,賀鑫凱也打開了話匣子,把那些不足爲外人道的隱秘和盤托出:“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啊。小遠子,你這還算好吧,至少論文發出去了。我這裡更坑,論文沒發出去不說,錢還被騙了不少......”

聽完,朱承遠也是一愣:“凱哥,在我的印象裡,你一直都是膽大心細的,怎麼也會出這種岔子?對了,這事兒沒讓你那個‘飯桶老闆’知道吧?”

賀鑫凱恢復了些神氣:“當然,我傻啊。那幫人的心態我清楚得很——沒事兒就搶功,有事兒就甩鍋。我要是拿這麼大的把柄遞出去,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麼?所以我這次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咽,心裡的苦也只能跟兄弟你說說~”

朱承遠嘆了口氣:“這一點我比你更清楚,牆倒衆人推,破鼓萬人捶。我都不是第一次經歷這事兒了,想想也確實沒勁兒。”

賀鑫凱深以爲然,正準備進一步怨天尤人,卻聽朱承遠話鋒一轉接着說:“唉,聊一聊,心情好多了,明天我還是繼續去泡實驗室吧......”

賀鑫凱覺得很奇怪:“小遠子還真是......老闆虐我千百遍,我待老闆如初戀啊。我真的很想採訪一下,既然都已經覺得沒勁兒了,又何苦這麼拼呢?”

朱承遠沉默片刻,才說:“因爲我聽人說過,真正的智慧,就是在瞭解到生活的沒勁以後,還能有勁地繼續生活。我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對了,我還想採訪你呢,凱哥你明明不需要靠論文來證明自己,又何必花這麼大的價錢來做這事呢?”

又是一陣安靜後,賀鑫凱纔開口:“對別人,我確實不需要論文來證明;但是對我父母,還真是需要。這也是我來讀研的根本目的,否則,誰耐煩來伺候這些人?”

朱承遠正準備回話,手機微信鈴聲響了,拿起來一看,竟是王武鋒發來的:“朱承遠,其實你可以從以下的思路出發,重新寫一篇論文,發到......”

朱承遠看後笑了笑。賀鑫凱湊上來問:“什麼事呢?看你笑這麼開心?論文的事又有戲了?”

朱承遠指着王武鋒的微信:“這傢伙,這兩年一直是最愛給我搗亂的,這回竟然破天荒地沒有落井下石,還主動給我獻計獻策。真是稀奇。你說,他這背後會不會有啥陰謀啊?”

賀鑫凱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伸了伸懶腰:“哎,管他有沒有陰謀呢,先填飽肚子再說吧。小遠子你說得沒錯,聽完你的糟心事,我變得開心多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