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勝並不打算把他修真的事告訴他爹孃,他怕嚇到他們,所以他直接在一個小山溝裡收了遁光,然後一步步走回了家門口。這些年他形貌略有變化,但氣質變化相當大,無論是誰,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不會把他當成一個在小山村裡長大的孩子。
一路行來,倒無人打擾,方勝也樂得清閒,只是離家門口越近,心裡也就越是無所適從,算來他離開南秦至少七年了,自己在外面經歷了那麼多事,想來家裡的變化也不小吧。
小院還是當初的小院,方勝長出一口氣,站在院門口,伸手敲響了院門。只一下,他就知道院門並未插上,少年時的習慣一下便又回到身上,伸出雙手直接把門推開了。
隨着那“吱呀”一聲,他還聽到院中有個清脆的女聲傳來:“誰呀?”
擡眼看時,只見一個青布衣裙的清秀女子正坐在椅子上端着個簸箕看着他,方勝一下慌了,暗道,難道自己竟走錯了門?!忙道:“啊,對不起,我走錯門了。”說完扭頭就走。
那女子也是一驚,臉紅了紅,卻也沒再招呼方勝。便在方勝剛踏出兩步之時,屋裡突然傳來一個老邁的女聲:“小勝?”
方勝只覺得自己腦子裡“嗡”地一聲,因爲他已聽出來,那聲音是他娘。方勝倏地轉過身去,喊道:“娘?”
轉眼之間,一個手裡還拿着針線的老婦人從屋裡急走出來,一見方勝,眼睛登時蒙上一層水霧,又顫聲喊了一聲“小勝”之後,眼淚便再也止不住了。方勝鼻子一酸,也差點落下淚來,僅幾年不見,他娘竟蒼老如斯,臉上滿是皺紋,頭髮也已經白了一半。然而這些年他也屢歷風霜,對情緒的控制力已經強了不少,知道此時自己若再落淚,只怕他們娘倆哭起來便要沒完了,忙擠出一絲笑容,勉強笑道:“娘,我回來了你應該高興纔是,快別哭了。”
他娘顯然想他快想瘋了,哪會因他這一句話就止住眼淚,將手中物什交給那清秀女子,自己則走到方勝身前,顫抖着伸出手摸向方勝的臉。方勝這些年也沒享什麼福,膚色、氣質甚至面部輪廓,都能略微體現出他這些年的生活,他任由他娘那雙枯瘦的手摸在自己臉上,感覺着那雙手的溫度和粗糙,縱便再想忍也忍不住了,帶着哭腔喊了一聲:“娘!”然後就把自己的手按在了他娘手上。
他們娘倆用了好長時間情緒才略微穩定了些,之後方勝纔有暇問他爹和他二弟去哪了,還有院子裡那女子是誰。原來近幾年他爹已經不打獵了,和他二弟兩人做起了藥材生意,白天要到定青鎮忙生意,晚上才能回家。那女子也不是外人,而是他二弟剛過門的媳婦。初聽這消息方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後來轉念一樣,在他們這小地方,以他二弟的年紀也確實該成親了,這才釋然。
當晚他爹和他二弟也回來了,不免又是一番感慨,一家人聊到很晚才各自休息。方勝他娘本不想睡,方勝怕她身體吃不消,硬是把她勸回了屋。方勝就此在家住了下來,次日便將在坊市上買的那些靈藥拿出來一半分了出去。這修真界的靈藥果然有奇效,不出半個月他孃的氣色就好了很多,而他爹的身體大有重返壯年之勢,如此一來,方勝暗忖,其實在修真界與世俗界之間倒賣靈藥也是個不錯的行當。
後來方勝便又多知道了些家中的情況,原來雷霆仍然一直在接濟他們家,只是方勝多年未歸,方家已然猜出方勝八成是出了事,有道是無功不受祿,後來方家便婉言謝絕了雷霆的接濟。自猜出方勝出事,而且極可能是死了之後,方勝他孃的身體就越來越差,白頭髮一天比一天多,眼看着再這樣下去他孃的身體一定會垮掉,他爹便先給他二弟定下一門親事,讓家裡添些喜氣。方勝的弟媳模樣好,人也賢惠,方勝他娘見過之後心情倒真好了不少,若是他弟媳能再給他娘添個孫子或者孫女,或者真能讓他娘忘記失之不痛也說不定。
對他自己的經歷,方勝只說去了佐摩國,卻沒說幹什麼,家裡人也沒問。實際上此時的閤家團圓已經讓每個人都心滿意足了,以至他們家每天都喜氣洋洋如過年一樣。
佐摩國,七嶽宗,漱玉山。
左玉漱正過着一種與方勝完全不同的生活,自她把覆冰訣修到了第五層之後,她就再也無法安心在漱玉山呆下去了。五年來,她以驚人的速度修煉着覆冰訣,而她之所以能安心修煉,是因爲她的那些師姐、師妹們都在幫她打聽着方勝的下落,同時,她自己的實力也不足以讓她在佐摩國的修真界安然闖蕩。而直到此時,她沒有得到方勝的任何消息,當她忽然發現她已經記不清方勝的樣子時,有那麼一瞬間,她竟覺得自己心空了,曾幾何時,自己的唯一願望就是找到他啊。如今,覆冰訣修到了第五層,她已經能使用雲汀真人給她的那件頂階法器青霜劍,也可以熟練地使出覆冰訣中的十幾個法訣人,甚至可以瞬發出三個,她便再也無法說服自己留在漱玉山了。唯一讓她不忍心走的便是雲汀真人,五年來,雲汀真人已經不可能對她更好了,雖然屢次想開口,可每一次話到了嘴邊,一見雲汀真人的笑容她竟再也說不出口。
她不是沒想過方勝可能已經死了,甚至可能是餓死或者凍死的,但是,不管怎樣,只要自己沒有去找,她就不會心安理得。哪怕是找遍佐摩國的每一寸土地最後只得出個方勝已埋骨他鄉的結果呢,那樣自己就再也沒了心結,就可以把自己的餘生獻給那個視自己爲未來的漱玉山了吧。
實際上,自很多年前開始,也許是小時候,她對“自我”這個概念就很模糊,最清晰的是她從第一個師傅殷長老那裡學到的兩個字,任務,之後十年期限一過,再也沒了任務,心頭較爲清晰的便是方勝留下來的那些痕跡,點點滴滴,當時不覺得有什麼,等方勝從身邊消失了許久才知道便是這點點滴滴也可以成爲一種寄託,等追到佐摩國,機緣巧合下來到了漱玉山,得到雲汀真人萬般照顧,方勝的印象越來越模糊,漱玉山的恩惠卻再也還不完了,由始自終,哪裡有一點點自我。
此刻,她便下定決心,憑着這一身修爲親自去找方勝,若方勝還活着,而且仍然瘋着,那就照顧他一輩子,若是沒瘋,那就視情況而定。若方勝已死,那就萬事皆休,自己從此在漱玉山潛心修行。
然而,她根本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方勝,所以在去之前,她必須先回南秦一趟,讓那個無時無刻不在牽掛着她的姐姐放下心來,這也將是她最後一次回南秦。
這天再次見到雲汀真人,左玉漱仍然不知如何開口,但云汀真人卻嘆了口氣先說了出來:“玉漱,你下山吧。但是,你要答應師傅,不管你找不找得到那方勝,一定要再回來,只要爲師還活着,就會在漱玉山等你!”
“謝師傅成全。”左玉漱輕聲應道。
當晚雲汀真人又送了左玉漱幾件法器、一些靈藥,又仔細地叮囑了一番,這才讓左玉漱回去休息。
次日,左玉漱便馭起一道白光向東風馳電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