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婆子一聲怒叱,龍角劍起處,陡地捲起一層翻翻銀波。
樑上客廖清解下腰繫軟鞭,嘴裡怪叫怪嚷,一條軟鞭,卻是舞得銳風呼呼。
蛇身觸着劍、笛、鞭,頓時片片零碎,血花飛濺,毒蛇斬死無數,陣陣刺鼻腥臭,席地衝起。
可是他們這次碰着不怕死的毒蛇,卻活生生的要把他們累倒了。
七星巖山谷的石巖裡,毒蛇一條接着一條的涌來。
敢情,這是一樁極其狠毒慘厲的陰謀,可能灑落在他們三人身上,帶有異味的牛毛細雨,乃是蟄伏在山岩石縫裡大羣毒蛇所愛吮聞的毒水。
是以,七星碉上空灑下這陣異昧細雨後,所有毒蛇俱涌出洞穴,毒水灑在地上,很快被吮幹,而三人衣衫上的細雨異味,卻歷久不散,於是這羣成千萬條的毒蛇,就向他們身上襲來。
彭宗銘揮舞太玄銀笛,瞬息不敢停留,可是已精疲力盡,渾身是汗。
癡婆子薛玲玲與樑上客廖清,雖然身懷乘絕學,但毒蛇猶若洶涌浪濤似的捲來,亦已有首尾不能相顧,狼狽至極。
樑上客廖清突然一聲激呼:“噯唷,我的媽……慘啦,咱小腿給毒蛇咬啦!”
這時,癡婆子心裡又氣、又惱、又驚、又怕,說不出的味道,只有貼近他身邊,免他再遭意外兇險。
癡婆子側首朝彭宗銘看了-眼,只見這孩子俊臉泛白,手招遲鈍,看來亦將頻臨兇險之境。
癡婆子不由喟然嘆了口氣,心道:“想不到咱癡婆子薛玲玲,縱橫江湖數十年,此番來七星巖,竟落得這麼一個收場,而且還連累半臉神尼的徒兒和樑上客廖清。”
敢情,這七星巖山岩石縫裡,乃是成千萬毒蛇的窩穴,否則不會同時間涌出這麼些毒蛇。三人雖已處身一髮千鈞,兇險萬分的時候,可是這些毒蛇,不旦沒有給他們殺完,似乎更添增了不少。
就在這個時候,彭宗銘手麻腳軟,頻臨危險之際,突然,一縷意念掠過他腦海,心道:“不知瓊樓十二曲秘門絕學,用在這些毒蛇身上,會不會有效?”
當他意念上懷有這動機時,他就收回已笛作劍使用的招式,以縱躍輕功,來閃避毒蛇的襲擊。
在他起伏縱跳之際,儘量穩住自己不安的心緒,氣提丹田,音噴笛孔。
彭宗銘在急智選擇下,倏地想起至要的除了瓊樓十二曲中子聲梟嗚狼嗥與午聲武彝九音外,他該吹奏亥聲龍吟獅吼一曲。
這曲音韻,曾在魯中文峰山玉甸谷時,他運使丹田之氣,以嘴練音外,來到江湖,從未使用過。
他師叔紫雲羽士蕭大尹,曾對他說過,瓊樓十二曲中亥聲龍吟師吼一曲,音韻極其威猛,聆之驚魂懾神,能鎮伏異禽怪獸。
於是,彭宗銘運用他已周天僅餘的一股勁力,縱躍在毒蛇堆裡。
他一面手指按孔,從太玄銀笛中,吹奏出亥聲龍吟獅吼一曲。
這是一樁極艱困的工作,音氣的來源起自丹田一股渾厚的真力,然而他絕大部分的精元真力,已消耗在剛纔以笛作劍,與毒蛇激戰上。
在吹奏亥聲龍吟獅吼時,不能音律上有絲毫的錯誤,否則會造成極兇險的危機,這是他師叔紫雲羽幹蕭大尹,曾有這麼告訴過他。
就在這時候開始,一縷咿鳴的笛聲,繚繞在七星巖山谷裡。
彭宗銘縱躍吹奏之際,-對星眸睇視着腥臭刺鼻、洶涌如濤的毒蛇羣,一縷亥聲龍吟獅吼,笛韻過處,首先使他駭然不安的,癡婆子薛玲玲與遭毒蛇咬傷的樑上客廖清,他們手招使出,突然顯出遲鈍而緩慢起來。
當彭宗銘正待決定,是否繼續吹奏下去時,他所期待的奇蹟果然發出了。
在他縱躍蹦跳腳下的毒蛇,漸漸地顯出萎頹疲乏的樣子。
彭宗銘心神驟然一振之下,頓時感到一股渾厚的真力,涌起丹田。
這是一樁令人無法思議的事。
瓊樓十二曲亥聲龍吟獅吼音韻奏出,與彭宗銘以前所吹奏的諸曲,又迥異不同。
一縷笛韻,飄忽來去,繚繞遊走,令人感到一股無比的威力,猛擊着蓋頂,震盪在兩耳。
彭宗銘在吹奏之際,發現癡婆子薛玲玲與粱上容廖清,手招展出不但遲鈍緩慢,身形晃晃欲墜,似乎受到某種極大的震盪,幾將暈眩的樣子。
當他再看到遍地堆堆毒蛇羣時,只有狠着心再吹奏下去。
原來這些毒蛇,已有半數以上已僵臥不起,僅有少數尚在蠕蠕翻動。
彭宗銘一曲亥聲龍吟獅吼吹奏完畢,癡婆子薛玲玲手撐龍角劍萎頓似的靠在山壁邊。
樑上客廖清蜷坐石上。
至於遍地堆積的毒蛇,已完全僵死在地上。
三人離開七巖山谷,找上山徑狹道,奔上鹿鳴峰巔而去。
沿途上,樑上客廖清對彭宗銘讚賞不已。
一手牽了他,滔滔不絕的道:“要是這老傢伙不知趣,觸上咱廖大爺不高興,管叫他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盜走他飛龍、騰鳳一對雌雄遊虹劍,連他掌上明珠小閨女亦偷來。嘻嘻,我說小娃兒,到時可別忘了咱廖清的大恩。”
彭宗銘被他逗得俊臉通紅,低頭垂頸的走路,說不出半句話。
樑上客廖清擡眼朝天色看了下,咧嘴道:“老閨女,現在天色晚了,咱們先找處隱僻地方歇一下,到夜晚再上鹿鳴峰就是啦,行動也比較方便些。”
癡婆子薛玲玲經樑上客廖清此說後,就默應一下,帶了彭宗銘,隨他進入上鹿鳴峰頂的一處隱僻山隅所在。
樑上客廖清突然道:“老閨女,你以前有沒有上過鹿鳴峰?”
癡婆子薛玲玲狠狠的盯了他一眼,大聲道:“小偷兒,說的廢話,咱老婆子以前上過鹿鳴峰,怎地這次還會栽在七星巖蛇坑裡。”
樑上客廖清一摸嘴脣上短鬍子,頷首道:“這就是,咱們現在二老一少,總數三個人,你知道鹿鳴峰除了離魂魔娘鄭僖外,還有多少高手?”
說到這裡,看了彭宗銘一眼,接着又道:“這小娃兒在蘆店坪小鎮項家堡,闖下滔天大禍,一下子弄死了菩提門腰繫鐵牌信符的七個分堂主。
“白天咱們跌進七星巖蛇坑裡,沒被毒蛇咬死,現在闖進鹿鳴峰,當然菩提門派下的高手,都在這賊魔,娘那裡,他們豈肯輕易放過咱們?”
癡婆子薛玲玲聽得有理,可還是盯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小偷兒,照你說來該怎麼辦?”
樑上客廖清見癡婆子薛玲玲居然移橫就教。不由咧嘴嘻的笑了聲,道:“老閨女,你要問咱怎麼辦,咱廖清肚裡有的是辦法。”
樑上客廖清說到這裡,朝癡婆子薛玲玲盯了眼,接着道:“你老閨女此番闖鹿鳴峰,當然還不想跟菩提門正面對敵,僅不過是找回你那寶貝徒兒小丈夫而已。”
癡婆子正在靜聽他說話時,驀不防樑上客廖清語中帶刺,又是一針,刺在她心裡,不由恨恨的啐了他一口。
樑上客廖清嘻的笑了聲,接着道:“所以咱廖清的主意,化整爲零,把他們兔崽子都逗開,你老閨女再向離魂魔娘要回小……丈……夫!”
一對風塵奇人,就在針鋒相對的說話中,決定了這麼一樁事。
延綿在鹿鳴峰頂一帶,房舍毗連,燈火點點,木柵欄的大門處,突然傳出一陣倦馬嘶吼聲。
尤其在寂靜的深更半夜,這陣聲響聽來特別刺耳。
如果木柵欄裡住着的人來解釋這樁事的話,只能說漏夜傳訊,急騎趕程,來到這裡鹿鳴峰。
可是鹿鳴峰峰頂所有的人,一定會感到駭然稱奇,通上峰頂的僅是曲折迂迴的羊腸小道,連尋常人亦難能攀登而上,那這些馬匹聲響,又從何處走上來的呢?
這個謎正在展開之際,木柵裡陡然燈火燃起,輝芒如同白晝,大夥人向木柵門外涌出去。
幾乎在同一時間,可能鹿嗚峰來了不少行蹤可疑的夜行人,否則,又如何在房舍屋瓦上,不斷的傳出嗒嗒嗒的踏瓦聲。
於是,又有數不清的點點黑影,宛若流星似的撲登屋瓦而上。
就在這個時候,這處鹿鳴峰峰頂一帶,偌大的木柵欄裡,又傳出一片起落不斷的雞啼、犬吠,貓叫、豬吼的聲音。
敢情,這是一樁耐人尋味的事,離魂魔娘鄭僖,其武林聲譽,不在菸酒茶客癡癲僧,雙奇三怪四修羅正邪前輩人物之下,難道還有虎口持須的小偷兒,到此地鹿鳴峰來找財路。
雖然,這木柵裡的人,絕不相信會有這等事發生,可是畢竟在極度竇疑困惑下,還是有不少人,去尋找這些聲響的起因。
在這一連串的情形發生下,房舍毗連的木柵圈圍內,可能不會再剩下多少人。
鹿鳴峰峰頂,木柵圈圍裡,一處金壁輝煌的大廳上,還排設了幾桌豐盛的酒席,似乎這裡主人,正在祝賀某樁事情的成功,是以,纔會通宵達旦的歡宴。
這時,大廳中座的一桌上,只坐了一個美貌少婦,緊挨在她身邊的,是個英姿挺拔的中年武生。
就在這時候,從大廳屋上,飛下兩條身影,一個是滿頭霜發、身穿大紅衣裙的老婆子,一個是看來年有十六七歲韻英俊少年武生。
大廳中座的美婦人,似乎正因着這裡鹿鳴峰離魂寨,夜晚接連發生變化,而在驚奇詫異之際。
這時她眼神攏處,發現大廳屋瓦上,飛下這麼兩個不速之客。
美婦人見到老婆子時,花容倏地驚變,卻仍是含着一份激怒、意外的神情,大聲嬌叱道:“醜婆子,原來今晚還是你帶了一批江湖敗類,來此離魂寨找事。”
誠然,大廳剩下的美婦人,與這英姿軒昂的中年武生,就是離魂魔娘鄭僖和玉郎君尚可卿。
離魂魔娘鄭僖向老婆子說出帶了一批江湖敗類之話,當然她再不會相信,這次來離魂寨的,僅不過是癡婆子薛玲玲、樑上客廖清與彭宗銘三人而已。
說來還是樑上客廖清,他身邊的那幾套小玩意兒所造成的意外奇效,大門外倦馬嘶吼聲,後園子雞啼狗吠聲,甚至連屋瓦上,一片塔塔塔的夜行人踏瓦聲。
癡婆子薛玲玲,帶了彭宗銘,飛下大廳屋瓦,一聽離魂魔娘鄭僖說出此話,心裡很快回意過來,知道對方已有了某種顧忌。
倏倏地,大聲怒罵道:“老妖怪不要臉,看你年紀活了這麼大,還打扮得象頭狐狸精似的,你說得對,老孃此番帶了三十六個天罡,七十二個地煞,來踏平你離魂寨狗窩。”
離魂魔娘鄭僖聽癡婆子薛玲玲此說,神情微微一怔。
敢情,天下武林高手人物中,離魂魔娘鄭僖還沒有聽到過三十六天裡、七十二地煞的名號。
因着離魂魔娘鄭僖眼前所發生的情形,離魂魔娘鄭僖對癡婆子薛玲玲所說的話,絲毫沒有感到懷疑之處,而且,她更相信菸酒菜窖癡顏僧,雙奇三怪四修羅中癡婆子薛玲玲,所邀來離魂寨助拳之人,亦決不會是平凡等閒之流。
離魂魔娘鄭僖由於她思潮裡,一連串地有這樣的轉變,神情間,已顯出一份悸懼不安之色。
可是她仍是抑制內心的不安,而峻厲冷冷地向癡婆子薛玲玲道:“醜婆子,你來此離魂寨有什麼事?”
癡婆子薛玲玲怪眼一瞪,怒衝衝的道:“老妖怪,騷狐狸,忘了你死鬼蛇郎君的一番恩情,竟把老孃徒兒擄來做押寨郎君,看你要不要臉?”
癡婆子薛玲玲說到這裡,朝離魂魔娘鄭僖身後的玉郎君尚卿瞪看了一眼。
離魂魔娘鄭僖被老婆子罵得粉臉通紅,本來在她惱羞激怒下,馬上可以跟癡婆子撩起一激戰,何況今晚還有不少菩提門高手在這裡。
不過這時她心裡已有某種顧忌,她不知道這老婆子邀來離魂寨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究竟是何種人物,而且眼前菩提門一衆高手,俱已飛出應敵。
是以,在她這種想法下,似乎認爲目前的事,暫時別擴大。
至於癡婆子薛玲玲的心理,她亦懷了一份焦急。她知道眼前這形勢,僅是樑上客廖清用他幾套小玩意兒所擺出的場面,時間拖延過久,就要被對方戳破。
是以,她說完此話,見離魂魔娘鄭僖臉膚紅紅,正要開口時,她已很快的接上道:“老妖怪,咱們今晚的恩怨,就在這不肖逆徒尚可卿身上,你若不把尚可卿放出,到時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來此,把你騷狐狸塊肉分屍,就休怨老孃心狠手毒。”
癡婆子薛玲玲煞有其事,說出這番話,離魂魔娘鄭僖聽得羞憤激怒已極,突然她想起在尚可卿身上,有某種把握時,倏地格格一陣嬌笑,揶揄、嘲笑地指着身後的尚可卿,向癡婆子道:“醉婆子……你自問他……他是不是認識你……”
誠然,這是一樁令人無法恩議的事,癡婆子與離魂魔娘說話時,除了一邊的彭宗銘外,離魂魔娘鄭僖身後的玉郎君尚可卿,他完全聽到。
這個英姿挺拔,神采奕奕的中年武生,這時以極困惑、迷惘的神情,諦聽着她們說話,彷彿一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突然提自己名字,在他困惑不安的情緒裡,還帶份驚詫和有趣。
是以,當離魂魔娘鄭僖說出這話時,尚可卿更是深感意外地看了癡婆子薛玲玲一眼。
這時,癡婆子薛玲玲心裡,滿充着一腔羞憤激怒的神緒。
就在當前有半響沉寂時,彭宗銘心地乖巧,聰慧顯悟,倏地從身邊掏出太玄銀笛朝離魂魔娘鄭僖嘻嘻的笑着道:“是就是,非就非,待晚輩銀笛吹奏一曲,就能判出誰是誰非。”
彭宗銘說到這裡,不待他們開腔,聲提丹田,指按笛孔,把瓊樓十二曲中,酉聲幽澗鳴泉,戌聲古寺鐘聲吹奏起來。
酉聲幽澗鳴泉音韻過處,忽而苦山瀑雷鳴,忽而若細流漏漏,聲調悠揚,繞空不散。
在場衆人,敢情癡婆子薛玲玲心裡知道這小娃所吹奏的瓊樓十二曲兇厲攝神非凡,是以,一聞彭宗銘笛音綴起,倏地抱元守一穩定方寸,不讓笛聲音韻注進耳裡。
至於離魂魔娘鄭僖與玉郎君尚可卿,他們除了感到這小娃ㄦ吹奏的笛聲,聽來心曠神怡,極其動人外,根本沒有想到還有其他的用意。
因爲鄭僖與尚可卿有這種想法,無形中整個神智,已被這縷笛聲牢牢的控制住了。
彭宗銘指按笛孔,吹奏之際,一對星眸卻是一眨不眨地盯看着他們二人,似乎在捉摸他們臉膚神情的變化,來決定笛聲音韻的高低強弱。
笛聲咿嗚,音韻繚繞,像一片一片的薄紗輕霧,籠在鄭僖與尚可卿的臉上,在他們和煦的臉上,漸漸掩上團濃郁的愁容。
本來靈活轉動的一對眼睛,這時遲鈍的直視着前面,似乎因爲這縷悠揚的笛聲,已使他們神智恍惚,而揭開了往事舊夢重掩的幕帷。
這時,離魂魔娘鄭僖可能已覺察到這縷笛聲有了蹊蹺,當她有這瞥意識掠過腦海裡,整個神智卻已完全沉緬這縷聲樂裡,無法自拔。
玉郎君尚可卿因爲這縷笛聲絛繞,揭開了他歷來從未想到過的往事。
是以,他臉上不時的抽搐痙攣,當他一瞥眼神,落到癡婆子薛玲玲身上時,顯出極度的驚惶與不安。
彭宗銘一曲酉聲幽澗鳴泉奏完,倏地轉調接吹戌聲古寺鐘聲。
戌聲古寺鐘聲一曲,音調古怪,倏而繞空嘹囀,倏而音衝聲撞,然而,當凝神細聽時,卻是隱隱中含有青磐錚錚,紅魚篤篤之聲。
錚錚篤篤青磬紅魚之聲,點醒了塵世迷夢。
彭宗銘這曲戌聲,古寺鐘聲音韻未斷,玉郎君尚可卿陡若混沌初覺,迷夢迴蘇。
臉上顯出一片惶恐、驚悸、懺悔、不安之色,星眸孕含着的大顆淚珠,忍不住簌簌簌地奪眶涌溢出來。
他凝神睇看着癡婆子薛玲玲,二十年前一縷極穩熟的影子,這時重又映演出腦海。尚可卿艱辛跨步,緩緩走到癡婆子薛玲玲跟前,撲跪在地。
敢情,彭宗銘的這曲戌聲古寺鐘聲,並不僅然乎是對玉郎君尚可卿一人而已,凡是聆聽者,同樣得到它相似的效果。
這時,癡婆子薛玲玲她已知道瓊樓十二曲的威力,怕灌進自己耳裡,雖然她有預先的防止,這縷音曲的細聲,還是擾得她心猿意馬,六神無主。
誠然,在場的除了他們外,還有這裡離魂寨主人,離魂魔娘鄭僖。
離魂魔娘鄭僖這時她臉上神色瞬息千變,似乎因爲這縷笛聲的繚繞,揭開了片片段段的往事舊夢,雖然局外人不知她沉緬在何種思潮裡。
可是從她珠淚盈腮、雨洗海棠的臉兒看來,可能亦有一樁極悲苦的往事,在熬煮她的心靈。
彭宗銘一曲戌聲古寺鐘聲吹奏完,離魂魔娘鄭僖在嚶嚶飲泣。
玉郎君尚可卿星眸銜了滿眶熱淚,跪地擡頭向他師父癡婆子薛玲玲看了看,喃喃痛訴地道:“師父,弟子不孝,站污師門聲譽,你老人家殺了我吧!”
尚可卿說到這裡,雙手抱住了老婆子腿膝,嚎陶悲啼不已。
彭宗銘在一邊看得亦不禁暗暗錯愕怔住,心道:“原來自己所學的瓊樓十二曲,居然還有這種令人意想不到的用處。看尚可卿眼前神情,分明是因着剛纔自己所吹奏的笛聲,啓發了他業已淹滅的良智,所以才向他師父痛訴懺悔。”
至於離魂魔娘鄭僖纖掌掩臉,嚶嚶悲啼,彷彿因着彭宗銘所吹奏瓊樓十二曲戌聲古寺鐘聲一曲,在她身上,亦現出了一樁極大的效果。
她悲啼的原因,可能這縷玄奇神妙的笛聲,吹開了她昔年罪過的幕帷,她似乎在仟悔,似乎在傾訴,喃喃夢吃似的痛訴道:“我不該昔年用銀虺蛇害了你,天下武林以爲你有蛇郎君之譽,纔不慎遭於毒蛇之手。”
癡婆子薛玲玲這時見徒兒尚可卿,摟着她一對膝腿,跪地在嚎陶痛哭,本欲訓斥他幾句,驟然聽離魂魔娘鄭僖,無意中說出此話,不由心神暗自一怔,嘀咕思忖道:“原來蛇郎君田申,還是喪命在自己枕上人離魂魔娘鄭僖手裡。”
當她一縷意念落地,心裡不禁霍然一驚,忖道:“敢情這是鄭僖因聆聽這小娃子笛聲之故,心地良智發現,纔不意中說出這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如若她發現有人聽到這事,必然她將捨命相拼,決不肯輕易干休。”
癡婆子薛玲玲想到這裡,朝跪地的尚可卿看了一眼,似乎激怒般地大聲道:“見不得人的醜相,還不快起來,你要想死,老孃偏不給你死。
癡婆子說到這裡時,尚可卿已從地上站起,星眸銜淚,向他師父看了眼。
誠然,癡婆子薛玲玲雖是一位玩世不恭的風塵奇人,這時見到浪子回頭,遠別二十年的徒兒時,臉上亦不禁挑上一層黯淡慼慼之色,咽聲道:“可卿,你是否想跟師父回去?”
尚兒卿愧歉不安的喃喃道:“徒兒從此永遠追隨師父。”
癡婆子頷首嗯了聲,倏地朝向彭宗銘,道:“小娃兒,咱們走,別再耽擱了。”
三條身形,遊電流星似的飛離離魂寨,消逝在山天黝黑的一角。
就在他們三人離開離魂寨,前後近乎眨眼間隔,菩提門裡衆人,與離魂寨的衆頭目嘍羅,追蹤這些離奇古怪的聲音,木柵大門前的倦馬嘶啼聲,後面園子的雞狗豬叫聲與屋瓦上夜行人踏瓦聲,撲了一個大空迴轉來。
癡婆子薛玲玲帶了玉郎君尚可卿與彭宗銘,飛離離魂寨後,撲進鹿鳴峰峰頂的一處叢林。
彭宗銘突然拉開嗓子,咪鳴咪嗚一陣的貓叫聲。
癡婆子薛玲玲飛進叢林歇下後,正想跟她徒ㄦ尚可卿說話時。
驀不防彭宗銘這麼一縷怪叫聲,不由瞪看了他一眼,大聲道:“小娃子,你怪嚷怪叫的幹什麼?”
彭宗銘嘻嘻地笑着道:“晚輩生恐廖前輩在近處久候,所以用貓叫聲,向他老人家聯絡。”
癡婆子薛玲玲冷哦了一聲,不由激奇似地道:“小偷兒就要你小娃子用貓叫聲聯絡?”
彭宗銘笑哈哈地搖頭道:“廖前輩曾有吩咐過,此上離魂寨,如果旗開得勝,用貓叫聲向他聯絡,要是鎩羽歸來,換用狗叫聲,萬一你薛老前輩被擄,晚輩被敵人銜尾追蹤,那時候就要用豬叫聲,他老人會來接應。”
“癡婆子聽得怪眼一瞪,氣呼呼地道:“小偷兒說得豈有此理,老孃會栽在人家手裡?”
癡婆子話才說到這裡,噗的聲響,從樹頂濃蔭處飛下一條身形,嘻嘻的笑着道:“老閨女,要不是咱廖清用雞叫、狗叫瞞過天地的妙計,說不定你就栽在離魂魔娘,或是菩提門的這夥人手裡。”
樑上客廖清轉眼朝玉郎君尚可卿看了下,咧嘴又是嘻嘻笑了幾聲,正要開口說話時,癡婆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大聲喝道:“瘟賊,小偷兒,你要在晚輩跟前,再貧嘴嚼舌,別怪老孃袖你筋,剝你皮。”
樑上容廖清咋舌努了努嘴,分辯似地道:“我說老閨女,做人可不能忘恩負義,咱廖清用了雞叫、狗叫,跟這小娃兒替你定下乾坤,救出你寶貝徒弟兒,還沒有見面道謝,開口一場痛罵。你老閨女徒兒,既然是咱廖清晚輩,也該上前替咱請一個安纔是呢!”
癡婆子薛玲玲聽樑上客廖清此說,自己感到有幾分理由,是以,吩咐玉郎君尚可卿道:“可卿,上前見過這位廖師叔。”
說到這裡,又指着彭宗銘,道:“這小娃子是半臉神尼昭元師太徒兒,叫彭宗銘,你可以彭師弟相稱。”
玉郎君尚可卿聆聽師父之諭,上前見過樑上客廖清,又與彭宗銘寒喧-番。
人的感情,善於健忘的,他發現自己繫心牽念的一個人,突然叛離自己時,他會感到切心痛恨,然而-旦對方又歸返他身邊時,他很快會遺忘他所有的罪過,而寬恕了他。
癡婆子薛玲玲現在對她徒兒玉郎君尚可卿,可能亦懷有這等情緒。
這時,樑上客廖清擡眼四周眺望了一匝,突然道:“老閨女,天色快亮了,咱們此地不宜久留,菩提門那些牛鬼蛇神,發現咱們耍了一套空城妙計,當然他們會追蹤找來。”
玉郎君尚可卿稍作半晌沉思,才緩緩道:“這次來離魂寨的菩提門人物,爲數不少,乃是由菩提門八大壇主之-,亦是與師父廖師叔齊名武林菸酒茶客癡癲僧、雙奇三怪四修羅中的武林四修羅中的一個,百毒殘奧冷文淵所帶領來的。”
玉郎君尚可卿話才說到這裡,彭宗銘一聲驚哦悲憤激怒地狠狠道:“原來這賊魔頭正在此地,冤家狹路,彭宗銘此番捨命亦要與他一拼。”
彭宗銘突然說出這話,在場衆人莫不錯愕怔住。癡婆子薛玲玲不禁激奇地追問道:“小娃,年紀輕輕,發這麼大脾氣幹嗎?難道百毒殘叟冷文淵又是你弒親仇人之一?”
彭宗銘想起師叔紫雲羽士蕭大尹所說過的一段經過,不由星眸銜淚,慘淡地道:“恩師半臉神尼,就是被三怪四修羅所害。”
癡婆子薛玲玲驀聽彭宗銘此話,一對怪眼睜得又圓又大,中途打斷他的話,大聲的追問道:“小娃子,你不是奉了你師門之諭,尋找咱老婆子,傳你倒轉乾坤三五七劍法,怎地又說你師父遭害在三怪四修羅之手呢?”
彭宗銘聽癡婆子此問,盈眶清淚簌簌沿頰流下,咎歉不安地道:“晚輩系奉師叔紫雲羽士蕭大尹之諭,纔來豫地尋訪薛老前輩。”
接着,彭宗銘就將昔年雪地罹難,巧服一百零八顆紅蕊珠,掩埋半臉神尼昭元師太,撿得瓊樓十二曲絕學秘本,後來遇着紫雲羽士蕭大尹,代師傳藝的一段前後情形說了。
彭宗銘接着又道:“據師叔相告,師父之雪地遭難,就害在三怪四修羅的手裡。”
樑上客廖清怪眼眨眨,懷疑似地道:“小娃兒,看你這副神情,是否還想上離魂寨一次,找上那位百毒殘叟冷文淵,捨命一拼?”
彭宗銘堅毅、沉痛地頷首應聲道:“是的,晚輩要再上離魂寨一次,用恩師瓊樓十二曲秘門絕學,蕩魔鋤奸,給他離魂寨雞犬不留。”
癡婆子薛玲玲似乎在沉思着一樁需要解決的事情,是以,樑上客廖清跟彭宗銘說話時,她沒有插嘴進來。
這時,樑上客廖清喟然輕嘆了口氣,緩緩地道:“小娃兒,坐在井裡看天,這天只有你手掌這麼大。你所學的固然是曠古稀聞的瓊樓十二曲秘門絕學,難道天下武林上,就沒有一樁武學能來剋制你。再說你再上離魂寨,把百毒殘叟冷文淵宰了,把離魂寨裡大小嘍羅都弄死了,你是否這樣就算替你師父報仇?”
彭宗銘滿盈着機智、穎慧的一對眸神,睇看了樑上客廖清,似乎在細細咀嚼對方話語的含意。
樑上客廖清接着又道:“你此去離魂寨,把百毒殘叟冷文淵殺了,他是菩提門執帶銀牌信符的壇主,菩提門豈肯對你幹體,接着來的,就有很多很多的百毒殘叟冷文淵來找你,你小娃兒到時師仇沒有報成,倒先把小命兒送掉了。”
彭宗銘聽樑上客廖清一席話,恍若醍醐灌頂,霍然驚醒過來,心頭激動之餘,禁不住星眸涌出二顆熱淚,咽聲地道:“廖前輩,照你老人家說來,晚輩又將如何處理呢?”
樑上容廖清輕撫着他臉兒,撫慰地道:“小娃兒別慌,凡事欲速則不達。你師門的仇家,目前都潛入菩提門,而菩提門亦正是今日正派武林人物的勁敵,所以你要報師門之仇,先將自己練得一身蓋世無倫的絕學,把這菩提門剷除,到時,你無形中就報了師門、家門的血海沉冤。”
彭宗銘聽了,禁不住血回周天,激動不已,倏地跪在地上,出自由衷地向樑上客感謝道:“聆聽廖前輩一席話,晚輩茅塞頓開,以後猶希廖前輩,對彭宗銘多多栽培。”
樑上客廖清聽彭宗銘此話,手持脣上短鬚,顯出一份愜意之色,正欲開口向彭宗銘回話時,旁邊悶坐樹腳根多時的癡婆子薛玲玲,陡地悶哼了聲,朝樑上客廖清看了眼,像是激贊,又像是挖苦似的道:“小偷兒,你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老孃今天第一次聽到你說出這些像人的話來。”
樑上客廖清氣得怪眼直瞪,大聲分辯似地道:“老閨女,你說的什麼話,難道咱廖清以前就不算是人話嗎?”
癡婆子薛玲玲哼了聲,不屑一顧似的道:“是人講的話,就得實在做,彆嘴裡說得那麼好聽。”
樑上客廖清聽老婆子揶揄挖苦的話,不由又氣又急的大聲道:“老閨女,你倒說來聽着,咱樑上客廖清,哪一句說了不算數的?”
癡婆子薛玲玲頷首應了聲,道:“小偷兒,那就是啦,現在咱老婆子離魂寨公案已經解決,你趕快伴同這娃子,去找那口飛龍遊虹劍,別再裝模作樣講了大話不理事。”
樑上客廖清聽癡婆子如此說,卻是錯會了她的用意,憤憤不平地道:“好哇,老閨女過橋抽橋板,以前你分明說得清清楚楚,這小娃兒伴同你找回你那……”
樑上客廖清說到這裡,猛擡頭見癡婆子一對怪眼,彷彿要把自己吞下肚裡似的,狠瞪着自己,心自知道這老閨女,怕在她徒兒跟前,又說出“小丈夫”三字,是以,陡然噗的笑了一聲,故意拉長嗓子,接下道:“你那小……徒兒尚可卿……”
說着,含蓄地又朝癡婆子看了眼,接着道:“你老閨女就傳他全部倒轉乾坤三五七劍法,現在你那寶貝徒兒找到啦,竟把小娃兒的事不認帳啦!”
癡婆子薛玲玲聽得怪眼一瞪,氣吼吼地道:“小偷兒,誰說咱老婆子不認帳,咱這套倒轉乾坤三五七劍法,尤其是安禪歸真轉乾坤七式,練的時候,必須要配上一口上好寶劍,才能練達身劍合一,發揮無上威力。”
衆人在說話之際,似乎有一個人被遺忘了,癡婆子薛玲玲的徒兒玉郎君尚可卿,他一對星眸,卻顯得迷惘、困惑,更摻入了一層濃郁的悔意,瞳目直看着前面。
癡婆子薛玲玲接着又道:“現在已經歲尾,快過年了,咱老婆子要帶了可卿迴轉黔南白雲山,明年中秋前後……”
說到這裡,癡婆子薛玲玲盯看了樑上客廖清一眼,彷彿要他注意自己所說的話,接着指指彭宗銘道:“你帶了這小娃子來黔南白雲山,到時咱老婆子把這套倒轉乾坤三五七劍法,傾囊相傳。”
樑上客廖清怪眼眨眨,含有一份不服氣的神情,朝癡婆子薛玲玲看了眼,冷冷地道:“老處女,咱廖清知道你肚裡懷的什麼鬼胎,生恐咱一走了事,是以你就把這小娃兒粘在咱身上,其實……”
粱上客廖清話才說到這裡,癡婆子薛玲玲突然一變往常癡顏之色,朝一邊愣愣站立的玉郎君尚可卿看了一下,幽怨地朝向樑上客廖清道:“小偷兒,到時你自然會明白。”
樑上客廖清聽得微微一怔,用手猛搔自己後腦袋,他想不出癡婆子薛玲玲所指說的是什麼。
這時,彭宗銘突然想起師叔紫雲羽士肅大尹曾吩咐過他的事,是以十分恭敬、穆肅地向癡婆子道:“晚輩敬聆薛老前輩吩咐,明年中秋前後,偕廖前輩去黔南白雲山就是。”
說到這裡,帶着一份囁嚅口吃似的音調,吶吶地接着又道:“猶希薛老前輩示下,當今武林菸酒茶客癡癲僧,雙奇三怪四修羅中,瘋癲僧乙乙和尚,他老人家現在何處?”
彭宗銘問出此話,不但癡婆子聽得一怔,連樑上客廖清亦心裡暗暗稱奇,癡婆子瞪看了他一眼,詫異地問道:“小娃子,你突然問起這瘋癲僧乙乙和尚幹啥?”
彭宗銘俊臉紅紅,信口吶吶地道:“晚輩尋找瘋癲僧乙乙和尚,想請他老人家傳授震撼武林的一套餓狗吃巴掌秘門絕學。”
癡婆子薛玲玲聽得不由怪眼圓睜,大聲道:“好小子,真有你一手,誰替你想出這門怪主意出來的,照你看來,還要學遍當今武林上菸酒榮客癡癡僧的各門絕學,到時可給你在武林上稱王稱霸啦!”
彭宗銘被癡婆子說得俊臉緋紅,低了頭,半句話說不出來。
這時,旁邊的樑上客廖清看得心裡不忍,拉了拉彭宗銘的手,向癡婆子薛玲玲道:“倚老賣老,欺侮小輩,你不說就算啦!”
接着轉首對彭宗銘道:“小娃兒別理她,瘋癲僧乙乙和尚咱伴同你去找他。”
樑上客廖清帶了彭宗銘,在外方山鹿鳴峰離魂寨近處,跟癡婆子薛玲玲師徒倆分手,往鄂地一帶而來。
這日,他們來到鄂西近老河口的三官集小鎮。
兩人走進一家酒肆,這時彭宗銘自從癡婆子薛玲玲慫恿他喝酒後,他已豪量不淺,竟能與樑上客廖清互相頡頏。
彭宗銘喝了滿杯的大口酒,衣袖一抹嘴脣,朝向樑上客道:“廖前輩……”
他剛吐出這三個字,樑上客廖清怪眼一瞪,責備似地道:“怎麼又忘了,以後叫廖叔父,別再叫廖前輩。”
彭宗銘俊臉一紅,頷首汕汕地又道:“廖叔父,你說的那口飛龍遊虹劍究竟在什麼地方嘛?還有瘋癲僧老前輩,你說伴同我去找,他老人家又在哪裡呢?”
樑上客廖清皺了皺眉,不耐煩地道:“年過了,現在你十四歲啦,還是這麼不懂事的多問,你廖叔父還會把你給賣了,宰了?”
這時,樑上客廖清帶了一份含蓄的意味,問彭宗銘道:“小娃兒,我現在先問你,你想找瘋癲僧乙乙和尚在前呢,還是想先得這口飛龍遊虹劍?”
彭宗銘給他問得驀然一怔,心自思忖道:“聽廖叔父以前的話說來,找瘋癲僧老前輩,可遇而不可求,至於那口飛龍遊虹劍,可能很有把握得到。”
彭宗銘意念想裡,含了一份羞澀般的笑意,吶吶地道:“廖叔父,你老人家先替銘兒弄這口飛龍遊虹劍再說,至於瘋癲僧老前輩,然後再尋找他。”
樑上客廖清聽得點頭不迭的稱讚,道:“小娃兒,這纔是好主意,這口飛龍遊虹劍不必費勁去尋找,就在離這裡三官集小鎮不多遠處。”
樑上客廖清說到這裡,忽地問向彭宗銘,道:“小娃兒,你可知道這對雌雄遊虹劍的主人是誰?”
彭宗銘被他問得一怔,一對星眸眨眨,詫異地道:“廖叔父,這事你還沒跟銘兒說過,銘兒怎地會知道?”
樑上客廖清敢情他想到自己問得過份,不由笑了一聲,倏地舉杯喝了一大口酒,才緩緩地道:“這對雌雄遊虹劍主人,乃是一位武林俠隱儒俠歐振天所有,歐振天不但身懷上乘武技,在文事上,亦是一位飽學之士。”
這位老人家卻是夙有怪癖,生平極厭跟人無謂交往,是以,江湖上知道此名號的人並不多。
他身懷武學,據接近過他的武林人物說來,確是爐火純青,已抵不可思議之境,故而雖有邪門魔頭知道這對雌雄遊虹劍出土,已被儒俠歐振天所得,可也不敢輕易惹了他。
彭宗銘聽得星眸眨眨,懷疑地問道:“廖叔父,你認識這位儒俠歐振天?”
樑上客廖清含笑搖頭,道:“只知其名,不識其人。”
彭宗銘驚奇又不安地道:“廖叔父,你老人家既與他素昧生平,又怎地叫銘兒去向他要劍呢?”
樑上客含蓄地笑着道:“小娃兒你真是聰明臉兒,笨肚腸,咱們不能想其他辦法?”
彭宗銘稍有會意地輕聲道:“廖叔父,是不是夜晚偷偷地把這口飛龍遊虹劍盜來?”
樑上客廖清短眉一統,不耐煩地道:“要是用偷這個功夫,咱還會要你去?”
說到這裡,猛喝了大口酒,催着彭宗銘、道:“小娃兒快吃,別再多問了,到時你自然知道。”
彭宗銘困惑,迷惘地看了他一眼離鄂北老河口三官集小鎮十來里路處,有一座精緻幽靜的莊院,因着莊主姓歐,就取了一個歐莊的名稱。
莊主歐振天老伴早年去世,只剩下獨女掌珠婉麗姑娘,父女倆相依爲伴。
這是一個夜晚。
中天高掛的圓月,瀉下縷層層的銀芒,漏下萬萬千千的銀色碎點子,像滿天的星點,驟然間都灑落在地上。
月色一部份光華,從扶疏、稠密的枝幹間漏下來,照在歐莊後院的一座幽致的小園子裡。
就在這時候,-縷咽鳴的笛聲,因着夜風激盪,把它送到這座幽美、寧靜的小花園裡來。聽來,這縷吹奏的笛韻,似乎是曲調單純的音律,卻是顯得和諧、美麗,而帶有一份憂鬱。
笛聲咿咿嗚嗚有時恍若勁風捲起浪花,衝激起萬點銀珠,倏若如同流星煙雲似的消失。
美妙、清悠的音韻,通常會撩起尋夢者的錯覺,與懷有柔嫩心緒者的憧憬。
情竇初開的少女,就會懷着這等情緒。
笛聲像頭遊滑的小魚,它偷偷地潛進一座樓欄深閨,它偷偷地輕釦着深閨夢酣中一個少女的心扉。
果然,她被這縷笛聲驚醒了,夢迴酣睡中,睜開了她一對惺鬆美目,深感訝奇地捲起窗推推開門窗,月光像一蓬白雲,陡地往深閨裡灑進來,這時笛聲變更嚎亮、更柔和、更曼妙地扣着人的心絃。
月光映照下,這少女長得黛眉如晝,眸若剪波,粉臉上浮着兩個淺淺的酒渦,蓮步輕移時,兩鬃雲發微微翩舞,穿的是一身淺綠色的羅衣內衫,芳齡約在十六七歲光景。
只見她櫻脣微綻,帶了一份詫異的神情,喃喃自語地道:“夜晚哪來這等美妙的笛聲?”
說着,一對晶瑩、澄澈的美目,眺着笛聲音韻傳來的一角。
她不願自己失去傾聽這縷笛聲的機會,亦不加以費神追找,纖手托腮,依在窗欄處,靜寧地形聽起來。
小姑娘凝神傾聽,連她自己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遠處傳來一片起伏銜接的雄雞初啼聲,才把她從迷朦中驚醒過來,這時笛聲音律卻早已歇止,一身羅衣內衫,卻濺了不少夜露水漬。
從這天起,每到夜晚就有這美妙動人的笛聲音律傳來,每次把她由睡夢中喚醒過來。
這少女在感官上,固然得到極度的欣賞與滿足,可是掩不住她內心驚奇詫異的意念。
這時她披了一襲薄薄的長衣,還是依在窗欄沿,凝神傾聽這縷醉人的笛聲,心裡默默地思忖道:“這樣深的夜晚,怎地還會有人吹笛,並且歐莊近處,除了爹諳熟笙簫笛等樂器外,哪裡還會有他審音辨律的知音人。”
少女一縷意識到此,顯得異常肯定地喃喃自語,道:“這不是爹所吹的笛聲,爹吹得沒有這般好聽,而且夜靜更深,爹決不會有這等雅興。”
她想到這裡,或許因着-股驚奇、納罕的意識襲擊了她,用腰帶把披在外面的羅衣束上,輕輕走下樓梯,走過迂迴曲折的花園小徑,推開後園門,順着笛聲傳來處走去。
她沿途仔細的傾聽、搜尋,看這縷笛聲,究竟從哪裡傳出來的,搜尋不多時,原來笛聲發自歐莊後園外,一座叢林裡。
這時月光明媚,整個大地已籠上一襲銀色的外衣,照得曲折小徑非常清晰,她踏着月色向前走去。
少女因逼近笛聲音源之故,是以聽來分外曼妙婉轉、扣人心絃,這時她偷偷地藏在一棵大樹背後,心裡暗暗思忖道:“自己從沒有聽到過這樣動人的笛聲,就是連同爹亦算在內。聽他吹出音韻,全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怕沒有數十年造詣修爲,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成就。”
少女這麼一想,驚奇之心,更加涌起。
這時,她已聽出所吹奏的笛聲,反覆來去,僅是一個單純的曲子,然而所蘊含的音韻,無限的動人豔麗,使人蕩氣迴腸,似醉如癡。
少女見在樹林裡吹奏笛子的人,竟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倒出於她意料之外,敢情,依這少女的想法,有這麼一個音律造詣的吹笛人,至少應是一位頷留長鬚,年有六七十歲的老人家纔是。
樹幹枝椏縫隙裡,漏下錯落的光芒,剛灑在這少年的臉上,少女躲在樹身後,見這少年看來年在十五六歲之間,長得卻是英風霽,神采弈弈。
少女藏身在大樹背後,陡然感到粉臉發燒,芳心轆轆,她想不看,一時秀眸卻不聽她話,愈是偷偷地看個不休。
少年笛聲嘎然息下,嘻的笑了聲,彷彿自言自語般地道:“你這位姊姊,銘兒等了你這麼多天,你今晚纔出來。”
少女聽得芳心一怔,心道:“原來這少年人,在此吹奏笛聲另有用意,在邀他心上人在此相會。”
姑娘想到這裡,芳心更是噗噗直跳不已,粉臉一陣火辣辣發燒,急得要想走,兩條腿卻是軟綿綿地一點沒有動。
這時銘兒笑哈哈地又在說了:“這位姊姊,別躲在大樹後面,快出來吧。”
敢情這時姑娘知道不出來不行了,只有繃了臉,嬌聲的道:“你這人好沒由來,誰是你姊姊?”
銘兒噗地笑了聲,道:“你年紀大,咱年紀小,銘兒不叫你姊姊,難道叫你妹妹不成。”
銘兒笑盈盈說出這話,那姑娘一時間卻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一顆情竇初開的少女芳心,被銘兒口口聲聲喚叫姊姊,姊姊,已熨貼得舒舒服服,是以,不禁秀目一包,朝他睇看了眼。
這時,少女突然想起似的,還是嬌嘀似地問道:“你……你怎地會知道……姑娘會來此地?”
銘兒收起太玄銀笛,還是笑吟吟地道:“銘兒知道姊姊愛聽笛聲,所以咱吹了你一定會出來的。”
姑娘對這個自稱銘兒的美少年,不由芳心又驚、又奇,更摻入一縷說不出的味道。
是以,還帶了懷疑的口吻,輕聲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師父是誰(因彭宗銘穿的套灰色的疾服勁裝,-看就知道是武林中人物,是以這少女纔會說出這話)?”
彭宗銘又從懷裡掏出太玄銀笛,顯出異常自信地道:“這事情咱慢慢告訴你,姊姊,你愛聽銘兒方纔吹奏的曲子,銘兒可以教你。”
這時,敢情這少女對彭宗銘的話語神情,似乎有了個新的發現。
眼前這個美少年,看來年紀有十五六歲,卻是恁地這樣天真嬌憨,正像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是以當她想到這裡時,櫻脣徽綻,亦含了一縷笑意,並不直接的回答彭宗銘的話,卻含了一份關懷似地口吻,道:“銘兒,你幾歲啦?家在哪裡?怎地一個人在這裡?”
這時,彭宗銘突然收起歡笑的臉容,顯得很大方地道:“咱比去年一大歲,從很遠地方來的。”
姑娘聽他答出這話,芳心微微一怔,嘀咕忖道:“你這話就像沒有說一樣嘛。”
彭宗銘還是在接着道:“咱廖叔父有急事需去料理,命咱在三官集小鎮等他,誰知他老人家一去多天沒有回來。”
“前幾天夜晚,趁月光溜達,無意中找到這麼一處景色幽致的所在,於是一時興起,橫笛吹奏起來。”
說到這裡,擡眼朝姑娘看了下,又展出一縷笑意的道:“方纔咱在吹笛時,側眼已看到你來這裡樹林,講的話是故意逗你的,姊姊,你可別生氣。”
姑娘聽他在揶揄自己,倏地,嬌軀一挪,微微轉身的道:“我要回去啦,要是爹知道我夜半走出小花園到這裡,他老人家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