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點在作戰地圖上的距離,已經只剩下一個筆尖那麼大,溪流鋒銳戰陣放慢了速度,一邊保持前進,一邊沉默進行着踏入地獄戰場前的最後調整。
“跟他們說好了?”行進的戰陣一側,韓青禹停下來,轉頭看了溫繼飛一眼,說的是方言,說完嘴角明朗地扯動一下。
“嗯。”溫繼飛點頭,擡頭時一樣扯嘴角笑了笑。
走吧,都走,不要抱幻想,更不要戀戰,這是溫繼飛剛纔通知蔚藍的話,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說,因爲沒必要說——我們會最後盡力試一試,去摧毀那個牽引場。
失落大陸遠征,人類已經註定不可能用“勝利”收尾了。
而溪流鋒銳,一路走到這裡,接下來,只要他們持續對牽引場造成威脅,不管是否攻破,“救贖攻勢”的戰略目的都已經達成。
現在的人類世界,除去一部分過度盲目的普通民衆外,也沒有幾個知道戰場真實情況的人,還敢去奢望,他們這區區4500人,能完成對那座超級牽引場的最終攻破。
那原本是蔚藍打算用幾十萬人,甚至上百萬人來做的事。
“然而,已經沒有退路了啊……那就乾脆,去試一試吧。”這是剛纔,韓青禹和溫繼飛達成的一致。
冰原的風颳過面頰,黑髮落雪,亂糟糟的飛揚着。
這一瞬間,兩個人心裡都有些恍惚,誰能想到,曾經在高中裡同窗打架,一起落榜的兩個少年,幾年後竟然會站在這裡,做一場救贖全人類的赴死之戰。
“沒道個別麼?”韓青禹小聲又問,說:“沒有跟他們交代一下,姚悅在半島的事?”
“想過。”溫繼飛朝半島方向偏了一下頭,只一秒,一邊轉回,一邊緩緩說:“但是道別就有太多人需要道別,牽掛就有太多人放不下,這裡不止我一個人這樣……”
他看一眼韓青禹的眼睛,突然間訕笑起來,“好吧,我打聽了,她在母艦上,末日長城號沒有被攻破,我相信她會離開的……這一次,我信命。”
“嗯,我也信!不信不成了啊。”一旁的小王爺突然接話,笑着道。
這段征途,溪流鋒銳已經走到他們僅有的兩個“謀事之人”,都選擇把一切交給命運了。
那就是真的,一切都再無任何一絲取巧、轉圜的餘地,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是麼?哈,哈哈哈……”聽完小王爺的話,韓青禹突然出聲笑起來,這讓溫繼飛、小王爺,艾希莉婭、伊恩,包括陣列中的很多將士,都帶着茫然,轉頭看向他。
他平時不這樣的,他平時只在戰鬥的時候裝……上千道困惑的目光中,韓青禹停了笑聲,留着笑容,擡手指了指自己,“那今天我就是命。”
其實他真實的表達,應該是“信我吧,相信我”。但是他用一種和過往很不一樣的方式說出來,說完一瞬間,表情笑容凜住,溫和的眼神凜住。
轉身。
“什麼意思?”後方,正在適應自身實力提升的賀堂堂,擡頭茫然問了一句。
這個戰場進行到現在,如果說溪流鋒銳4500人裡,還有一個是樂觀的,或不那麼悲觀的,那就是他了。
堂堂目前正在思考的事:戴呃好不好吃,吃了它會怎麼樣?
“他在給戰士們,包括我們……做戰前心理建設。”小王爺拗口地解釋了一句,表情嫌棄撇過頭。
“青子想要我們無條件的相信他,允許他去做任何事,任何嘗試。”溫繼飛用另一種方式說完,眼神悲傷。
溪流鋒銳的整個核心團隊,現在都知道青子的情況其實不好,但是面對前方那個戰場,一旦他們還有一絲不忍,一絲想最後保住青子的想法,他們就絕沒有成功的可能。
他們得,允許他去嘗試,去承擔,甚至去死。
…………
轉頭時,那個剛裝完一把的混賬,背影走得已經有些遠了,走回了陣列最前方。
好吧,溫繼飛想了想,在心裡釋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不信他,不捨他,結果難道還會不同嗎?
當然,他自己,其實可能有機會殺出去。按戰力和速度考慮,他和吳恤兩個,都有一定機會可以活着離開。只是這種邏輯和可能,在溪流鋒銳,壓根就不可能存在。
這種情況下,你跟他講人類未來的希望在他肩上?
沒用的,他從來不承認自己願意爲所謂全人類和這個世界,去做什麼。
他只是,爲了活着,纔不得不答應去蔚藍;然後爲了米拉隊長,可以在新兵期,躍斬人生第一具大尖;爲了1777無辜死難的兄弟們,選擇去殺蔚藍初代星耀的手下,子孫,本人;爲了伊萬將軍的以死相托和對陳老頭的那份情誼,選擇孤身去砍戴呃……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世人皆知他強大而鋒利,不知他其實簡單也偶爾溫情……因爲他厭惡表現那一面。
所以,
“誒,青子,你知道你失憶的那段時間多可愛麼?”
“嗯,憨批一樣,確實可愛。”
“要我說還是他慫起來的時候最好玩,感覺像扒着窗戶看世界的啥小動物一樣……看着讓人特別想揪他後脖子,拎起來。”
“可不是,有趣極了。”
“哈哈哈哈,還學人相親呢!”
“……”
溪流鋒銳的大佬們,突然間全部像鬣狗羣一樣,蜂擁而上,開始無情嘲諷……他們等這波等很久了,怕以後再沒有機會。
韓青禹裝酷不迴應,不回頭。
他們也不在意,就這麼一路追着,說着,笑着……
直到,突然一個時間點,他們踏上了一道冰樑。
全都停住腳步,倒抽一口涼氣。
所有聲音都在一瞬間停止,所有人安靜下來,先是走在最前列的大佬們,集體沉寂,站立,看着同一個方向。
後面戰士們反而還在議論,閒聊……
然後,第二排的人上來,站住,安靜下來。
第三排,
第四排,
……整個溪流鋒銳的4500人,現在都踏過那道冰樑了,慣性地保持着陣列,站在一塊巨大的冰岩上,所有人無聲,看着同一個方向。
他們很早就知道,極點的大尖牽引場很高,很巨大;早先也已經看過拒絕者傳來的圖片上,牽引場四周龐大而密集的大尖羣……
他們以爲自己既然有衝向地獄的意志,赴死的決心,還有青少校歸來帶來的士氣,就能夠堅定坦然地面對這一切。
但是這一刻,當他們一路破關11重,終於殺到這裡,真的看見了,面對它……
溪流鋒銳悍不畏死的戰士們,將領們,不自覺全都僵住,眼神僵住,身體僵住……然後,腿開始發軟,身體開始顫抖,包括他們握刀的手。
這羣暴匪,他們過往總是一副混不吝的樣子,也一直都很能撐。
但這一刻,沒有人能撐住,一個都沒有。
那座由全死鐵構建的牽引場,漆黑冷酷,太過巨大了,就算他們站的位置有不小的距離,依然必須仰頭去看,因爲仰角太大,看得人脖子發酸。
那些圍繞在牽引場四周的大尖……它們在拒絕者的高空衛星影像裡,都是黑漆漆的一大片,在現場,更根本無法用目光去觀察和估測,一眼望不到頭。
這瞬間的視覺衝擊,造成的感覺,就像是他們4500人,傻比一樣跑來進攻一個國家,不,一個異族文明。
對比之下,自身的渺小,讓所有堅定的意志都變得灰暗和脆弱。
“草!”
陣列中不知是誰,低低地罵了一聲,反正他們每個人的華系亞髒話,如今都很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