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孩子的吃住問題,在這座城市裡的所有花銷,都壓到了他的頭上。
於是在一個新年裡,一位穿着單薄秋衣的父親,帶着他的幾個孩子走在大街上。
街上到處充滿着年味氣息,吆喝的小販,糖炒栗子和烤紅薯的香氣,好不熱鬧。
可走在街上的他們,卻與這熱鬧格格不入。
他們的父親忙碌了一年,爲了給老家裡的父母爭點面子,把錢都寄回去了。
可以讓父親的父親撐的起體面的錢,卻不能讓他們過個好年。
他們被房東趕出來了。
人人都擱在家裡吹着暖氣,吃着熱氣騰騰的年夜飯,他們卻因爲面子而連個容身之所都沒有。
男人許是覺得虧待了孩子罷,摸了摸乾癟的口袋,就只摸出兩張皺巴巴的紙幣。
五元面額的,一共十塊錢。
男人回頭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後的六個孩子,一個個都是該長身體的時候,卻都是面黃肌瘦的。頭一回,男人覺得生這麼多也不是件好事。
他看向被幾個哥哥擠在最邊上的女孩兒,抿了抿脣,腦海裡回憶起自己父親說的話——
“這生了個女娃啊,無論生的好還是養的好,她也就只有嫁人和生孩子一個用途了。”
此時對上自己女兒的汪汪大眼,這位父親沉默了一會,想到了前些日子一個富豪問他要不要把女兒給他。
他當時覺得,這富豪真是傻的。
他的幾個兒子都看不上,非要個女孩。
而現在,他卻覺得,這個對自己毫無用處的女兒,可以讓他和他的兒子過個好年。
“走吧,帶你們吃湯圓……”
憑着兜裡的十塊錢,他還想爲女兒踐行。
瞄了眼路過的一家飯店,最便宜的,就是湯圓了。
八塊錢一碗,還有兩塊錢,坐個公交去找富豪,一來一回,剛好足夠了。
說不定回去的時候,他還不用坐公交,靠女兒,坐上一回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豪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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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堂的飯店裡面,幾個人圍坐在一張大圓桌上,而他們所點的東西,就只有一碗湯圓。
老闆才端着湯圓上來時,七個人盯在那只有幾個湯圓的碗上,口水都忍不住流了出來。
他們實在太餓了。
父親也忍不住這樣想道。
看着那碗老闆大發慈悲後纔給到的十顆湯圓,幾個男孩都爭先恐後地拿着那唯一的勺子去舀,想要快點吃到。
唯有最小的女兒,眼巴巴地等着哥哥們都吃上後,把剩下的幾顆湯圓都推到了父親面前。
“爸爸,你吃……囡囡不餓,等囡囡長大了,也給爸爸買湯圓吃。”
可憐的女孩兒還不知道自己父親已經準備要將自己送給別人了,明明餓的不行,卻還是想要自己父親先吃。
男人眼眶有些溼潤,眨了眨眼,把碗推到女孩的面前,把女兒送人的念頭,卻還是沒有打消。
他是送女兒去享福的,因爲她,他們一家或許都不用餓肚子了。
男人,就是這樣想的。
女孩實在太餓了,見父親把碗推來,也沒再推回去,一手扒着碗,一手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把湯圓往嘴裡送。
幾個哥哥早就囫圇吞下方纔的湯圓了,現在見妹妹說句漂亮話就可以吃到更多的湯圓,看着碗裡沒剩多少的湯圓,忙爭先恐後地也說起了同樣的話。
“爸爸,我也給你買!”
“我,我長大以後肯定有出息,別說是湯圓了,什麼我都給爸爸買!”
“……”
男人熱淚盈眶,更加堅定了,要用女兒去換取其他幾個孩子前程的想法。
後來啊,生活的確是好起來了,也在這個城市裡站穩了腳跟。
幾個兒子也沒有說混得太差,但誰都沒有做到自己當年說過的話。
別說是一碗湯圓了,就連把父親送進醫院的錢,都還是被送走的女兒給的。
女兒到現在都不曾知道,當年父親是爲了錢送走她,而非爲了她不受苦。
所以,父親住院後,女孩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着,幾個哥哥看到有油水可撈,才假惺惺地來看父親,然後訴說自己的付出。
“可笑你老糊塗的只記得你兒子的漂亮話,完全忽略了你女兒的付出,到死後,都還想着這湯圓。”
可笑這其中意義,卻只是他幾個兒子的敷衍罷了。
戎以說完,不禁冷笑道:“養兒防老?你呀…實在是讓人同情不來,要說逗留在這裡還是因爲這個的話,這心願,我都不想完成了。”
衆人也沒想到這湯圓會是這樣的意義在。
宋祺瑞低着頭,不再去看老人一眼。
他對老人確實是有同情在,但如果他是因爲還是因爲想着兒子這些不實際的承諾的話,他會覺得,自己這麼長時間的關心,會是在浪費時間。
宋墨星聽了也是連連搖頭,見老人還是埋頭在那碗湯圓那裡又是做着咀嚼動作,又是舀勺子的,他抿了抿脣,“嘖”了一聲,直將老人不能拿起的湯圓拿了端了起來。
見老人視線倏然朝他看了過來,宋墨星勾脣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剛好餓了,所以……”
說着,宋墨星忽然暴風式吃起了湯圓了,三兩下就把那碗湯圓乾乾淨淨。
看着似乎看傻了眼的老人,宋墨星還拿着塑料碗晃了兩下,“抱歉哈,我實在太餓了。”
嘴上說着抱歉,卻是沒有抱歉的意思。
老人頓了一會,擡頭看向戎以,表情是哭的意思,眼眶裡卻沒有眼淚流下。
魂靈是沒有眼淚的。
當情緒達到一個極致的時候,也就只有血淚。
他張了張嘴,似是要說點什麼。
戎以卻在片刻後,不屑一嗤,“你現在後悔了?有用嗎?早該幹嘛去了?”
“你後悔,是因爲你的兒子合夥來縮短了你活着的時間,不是因爲心疼女兒。”
“在你看來,你女兒爲你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哪怕她早在當年就跟你們沒有關係了。”
許是因爲氣憤,戎以說着,胸膛都微微起伏着。
老人張嘴定了一會,又是黯然地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