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風城那年,我十六歲,當時我已經在華爾街展露鋒芒,是個小有名氣的操盤手。
但也僅僅是小有名氣,還遠不到那種可以傲視羣雄的地步。
我的名氣爲我帶來了不少麻煩,比如同行相軋,以及資本家們的招攬。前者希望我別擋了他們的財路,後者則希望以一個堪稱低廉的價格買斷我,讓我安心爲他們工作。
我沒有搭理他們任何一方的人馬,只是重複着賺錢的過程。
我並非是個迷戀錢財的人,但我享受賺錢的過程,這讓我有種掌握局勢的快感,以及壓迫感。
後來因爲一些事得罪了兩方人的利益,我被下了追殺令。
那段時間我不得不過起逃亡躲避的生活,儘管我的槍法當時已經相當不錯,但很該死,我在避人耳目的過程中丟失了我的手槍。而這樣的玩意,要搞到並不那麼容易。
直到有一回我中彈重傷,那些人才放過我了,因爲在他們看來,我已經沒活路了,除了等死,就是等死。
風城救了我,從那時開始,他便成爲了我的僱主,我爲他效命,獻上所有的忠心和能力。
風城在我恢復過後送我去了黑街,一共五次。第五次的時候,我已經能玩遍整個黑街,全身而退,不傷到自己任意一分,甚至我還和黑街裡一派勢力的大佬成了莫逆之交。
我出師了,之後成爲了風城手中的利劍。
風城是個優秀的人,起初我尚有幾分少年心性,雖爲他效勞,但未嘗沒想過他的能力不如我。後來我才漸漸明白,風城最大的能力,是他會讓棋盤上的棋子,按照他的計算,分毫不誤地準確前進或後退。他不需要自己能文能武,會用人已經足夠。
我不再低看他,並且開始配合他,讓風家的勢力在他手上發揚光大。
風家人丁不多,相較於我瞭解的其他大家族,簡直能說人少得可憐。
再往後,我住進了風家,並且認識了風城的兩個妹妹。
我對他們同樣親如兄妹。
風城喜歡風晚,我看出來了,但作爲一個合格的手下,我不會僭越,不會問我不該問的事。
只不過因爲風城喜歡她,所以我偶爾也會觀察下她,畢竟能讓風城這樣的人喜歡,本身就是挺特別的一件事。
日子就這麼平淡穩定地過去了十年。
我二十六歲那年,風城做了個決定,他讓風晚去替代一個女人出嫁,留在江城。
那是我第一次對風城的做法提出異議。
我告訴他,你會後悔的。
那時他說什麼呢,他說,“我已經在後悔了,還沒將她送出去之前,我就後悔了。”
可後悔這樣的情緒,毫無作用。
風城是個理智的男人,我一直這麼篤信着,所以縱然有異議,但我還是沒有擅自做主,讓晚晚留下。
到後來,風城讓我去江城保護晚晚,彼時風城的身體已經很糟糕,我並不放心在這種節骨眼上去華夏。可他堅持,那麼我,便只能妥協。
對風城,我從來都是服從和妥協,以及信任居多。
既然他放心不下晚晚,那我便去陪着她吧,讓這個男人少點後顧之憂,好好治療。
風城不是個聽話的病人。
多少患者等不到一顆匹配的心臟能移植,他卻親手放棄了這個機會。
我設身處地地想過,若換做是我,我會毫不猶豫地躺到手術檯上,而不是去計較成功率有多高,失敗率有多高。
我至今依然記得,那時風城說:“旭洲,你別勸我,命只有這一條,萬一失敗了,我就不能再看見她了。”
他說,“我壓不起這麼大的賭注。”
因爲他有執念,有後顧之憂,所以不敢放手去賭。
風城甚至還說,“這樣也挺好的,我的胸腔裡,跳動着的是我自己的心臟,原裝的,哪怕它有點殘缺,但至少到我過世時,它依然是獨屬於我的。正好我也不喜歡有別人的心臟植入我的體內。”
謬論。
但我懶得和他辯論,因爲醫生說他不適合動氣。
風城過世那年,我三十二歲。
距離我認識他,已經整整十六年了。
他最後在世的那段日子,過得很蒼白。每天彈彈琴,曬曬太陽,無慾無求無爭。我許多次走到他的庭院外,安靜地站在外面陪了他一整天。這些他或許知道,也或許不知道,但我只是想來看他幾眼罷了。
風城說,他並不擔心自己逝世後會發生的一切,因爲他心愛的人已經有了歸宿,他的妹妹還有我幫扶着管理風家,而他的兒子,他一直不願意讓小傢伙親近他,爲的便是省得將來徒增傷心。至於爺爺,風老爺子……風城說,那是他最對不住的人,請我務必幫他多照顧老人家。
我一條一條記下了,在腦海中存檔。
最後他還說:“旭洲,要是哪天遇上自己喜歡的人了,不要猶豫,出手要快。”
他說:“你不像我,你有健康的身體,可以爲喜歡的人遮風擋雨。”
我當時有種莫名的澀意,爲風城。
他自己卻很看得開。
後來芊芊有一回問我是不是喜歡晚晚,我有些意外。
至於答案,是也不是。
喜歡是因爲我把晚晚和芊芊都當妹妹護着,哪怕我不善溝通,很少有要說話的念頭。
不是麼,則因爲不是芊芊問的那種喜歡。
最開始,我便是因爲風城,纔會注意到晚晚的。
所有的源頭,都來自於風城。
而他如今,已經長眠。
輔佐完了芊芊,我又幫小澈斬平了所有前期的荊棘,讓他能成功上位,樹立威嚴。
我真正離開風氏是在我四十八歲那年。
又一個,十六年。
小澈是個優秀的孩子,更是我看着長大的,對他的能力,我很放心,這是我能功成身退的理由。
這一年的清明,雷打不動的依然是細雨天。
我帶了捧花去墓園,看到了墓碑上風城的相片。
他依然年輕,風華猶存,而我,是個快知天命的人了。
人的一生中會遇到很多人,有的人讓你嘆息,有的人讓你歎服。而有的人,與你超越尋常的兄弟之情,手足之義。他便像是生命中的另一個你,你熱切地守護擁戴他,像愛自己一般,愛着他。比愛自己更加,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