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楚夢依來到了唐子楚這裡,便鬱鬱寡歡,連笑容當中都有一種無力感。
綠柳端着飯菜走了進來,關心地道:“夢依,吃點東西吧,你最近胃口好差。”
楚夢依目光微沉,低聲問道:“你不是綠柳,你是誰?”
“好強的警戒心。”綠柳翩然笑道“是我啦,夢依,我是踏鶴。”
楚夢依語氣裡透着欣喜,急切地問道:“你怎麼會附身在綠柳身上?你的妖力恢復了?”
踏鶴哼了一聲,不以爲然地道:“綠柳這個丫頭,是燕洛軒安排在你身邊的眼線,我把她打死了。”
楚夢依又急又氣,大聲訓斥道:“踏鶴!事關人命,你怎麼這麼兒戲!”
踏鶴切了一聲,不滿地道:“她又不是什麼好人。”
楚夢依氣得連連嘆息:“你那你也不能把她打死啊,她也是一條生命。”
踏鶴擺出一張笑臉,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夢依,你別生氣了,人我已經打死了,你總不能讓我給她償命吧。我答應你,下次絕對不會草菅人命了。”
楚夢依痛心疾首,皺着眉道:“踏鶴,那是一條人命啊,人妖殊途,我算明白這四個字了。”
踏鶴腦中警鈴大振,連忙拿出誠意,真心地道:“夢依,我錯了,你原諒我吧,我下次不會了。”
踏鶴眼裡誠懇,卻沒有絲毫的悔意。楚夢依深感無力,怪不得燕洛軒會說人妖殊途,的確是這樣。人類殺人,自是償命,可踏鶴他們妖族殺人,就像隨手拔掉一根野草。種族之間的差異,讓楚夢依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想着把踏鶴留在身邊,可是又不想踏鶴隨意殺生,這會增添自己的罪惡感。
唐子楚一身便服,笑呵呵地走了進來:“綠柳,惹你家主子生氣了?”
踏鶴瞪了唐子楚一眼,臉上寫着幹你屁事四個大字。唐子楚不再理她,扭頭對楚夢依道:“呵呵,夢依,看着她我想起阿碧那丫頭來了,她們的脾氣可真像。”
唐子楚嘴裡說的阿碧,便是楚夢依以前的貼身宮女碧影,現在已嫁仲孫闊爲妻。這些日子,唐子楚總是有意無意地提到過去。楚夢依對此充耳不聞,她淡淡地問道:“決定什麼時候回唐國嗎?”
楚夢依冷淡地語氣,並沒有讓唐子楚退縮,他嘆了一口氣道:“哎,我知道你還在怪我。先不急,我們再呆些日子,過完四月再走。”
楚夢依有些不明白了,脫口問道:“現在燕國是非常時期,你不趕緊走,湊這個熱鬧幹嘛?”
唐子楚雙目深邃,笑得意味深長:“你放心的下?既然你不放心,我們就在這兒看着,省得你在千里之外惦念。我也想知道,燕國的新皇帝是燕洛琪還是燕洛軒。”
楚夢依聽得一頭霧水,實在想不明白。唐子楚這個時候留在燕國,是個危險的決定。弄不好,可是會喪命的。
唐子楚笑道:“我離開唐國之前,已經做了安排。最壞的打算,無非是我命喪燕國罷了。不用擔心,唐國不會因爲少了我而亂成一團麻。”
看着唐子楚自信滿滿的樣子,楚夢依倒覺得自己的擔心多餘了。這些人,沒一個是省油地燈,哪用得她操心,更何況,唐子楚還是她的仇人。有那個功夫,不如想一想怎麼報仇。
唐子楚興致勃勃地道:“夢依,春天到了,我們去踏青吧。成天關在園子了,也挺悶的。”
原來唐子楚穿常服,是因爲這個。楚夢依笑着點了點頭:“你先到外面等我一下,我換身衣服。”
突然想起現在的綠柳是踏鶴,楚夢依側過頭吩咐道:“你也先到外面等我。”
綠柳悶着頭,搶先走了出去。二人離開後,楚夢依隨意撿了一件顏色豔麗衣服換上,畫了精緻的妝。她走出的時候,驚詫衆人。楚夢依本就是天生麗質,如今上了豔麗濃妝,更襯托出她的出衆容貌了。如果說,平日裡略施粉黛的楚夢依是一朵碧水中央的白蓮花,那今日的楚夢依就是一朵生長在黃泉路旁的彼岸花,妖冶且美麗,透着驚豔。
楚夢依比在瑞王府的時候,瘦了一些,她穿了一身大紅色的襦裙,外面罩了一件鵝黃碎花半臂。楚夢依的臉被水粉塗白,柳眉被炭筆描黑,櫻脣被脣脂點紅,兩頰上也塗抹着胭脂。她微微一笑,透着妖嬈,一雙似泣非泣的盈盈藍眸,彷彿帶着蠱惑人心的魔力。
唐子楚在驚訝之中回過神來,連忙去準備車馬了。
踏鶴看着楚夢依紅豔的脣低聲問道:“你從來沒有上過這麼濃豔的妝,你到底想幹什麼?”
楚夢依微笑不語,踏鶴心中卻很不安,他小心翼翼地跟着她和唐子楚,暗暗提防着突發狀況。
唐子楚帶着楚夢依和綠柳來到了錦城城郊的鄉下。馬車停了了,楚夢依才掀開車簾,印入眼裡地是一片金黃。原來這裡開着一大片油菜花。
早春時節,正是油菜花開的時節,油菜花朵朵成簇,簇簇成枝,枝枝花開,一塊田連着一塊田,延至天邊,和藍天相接。成畦成片的金黃色漫開來,淹沒了田野和村莊。香氣飄蕩在空氣裡,襲向遊人,充斥在鼻間。
春風習習,面對着金色的花海,楚夢依等人感受着大自然的絢麗。人站在其中,顯得那麼渺小。
突然,一陣笛聲傳來。楚夢依詫異地回頭,只見唐子楚一面全神貫注地看着她,一面吹着曲子。楚夢依聽了一會兒就認出了曲目,這是當年唐子楚爲她而作,名曰“三生相思”。他曾對楚夢依說過,一日不見,如隔三世。
悠揚哀怨的笛聲中,楚夢依思緒萬千。想到過往,突然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放下了。紅塵亂世,愛恨情仇不過是爲人添一抹愁罷了。她能報仇又如何?死去的親人就能復活嗎?她想報仇,不過是讓唐子楚和自己一起解脫罷。如今,
她心裡眼裡都只剩下燕洛軒,唐子楚痛苦與否,和自己又有多大關聯呢。
曲罷,唐子楚執着地看着楚夢依,真誠地道:“當初我以爲你死了,從此再沒碰過這把笛子。做了皇帝又怎麼樣,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時時被相思折磨。如果不是想到你的心願是給楚國百姓一個安定的話,我又怎麼會支撐到現在?沒有你的日子,我連喝水都覺得是苦的。”
楚夢依遙遙望着油菜花田,濃烈的花香刺鼻,讓她的腦袋暈沉沉的。她似乎在認真傾聽唐子楚的相思之情,但又好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不說話,也不動,像個沒有生命的軀殼。
唐子楚從懷中拿出一個荷包,取出裡面玉佩,捧到楚夢依面前:“去年,我來燕國的時候,路過橙縣,發現了它。我把拿了出來,這是屬於你那隻。我以爲你不在了,拿着它當個念想。如今,你死裡逃生,我把它還給你。當日在桃花林的誓言,每一句我都是真心實意。夢依,當初沒有兌現的誓言,現在我來兌現。可以接受我嗎?”
楚夢依抓過玉佩,緊緊地捏在手心裡,她神情漠然,口氣淡淡地道:“表哥,人死不能復生,死去感情也一樣,這道裂痕不是我們自欺欺人就能修復的。縱使我們無視它,它也還在心裡。”
唐子楚擁住楚夢依,問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如今楚國也算安定,百姓豐衣足食,當初你的理想可以說已經實現了。只要你願意,我們就會破鏡重圓。”
楚夢依想到了燕洛軒,她悠然一笑:“表哥,你我一直是發乎情止乎禮。可後來我才明白,原來是我對你的感情不夠深。情到深處,自然會想和他融爲一體。”
唐子楚激動地問道:“是燕洛軒嗎?你怎麼一點都難過?他傷害你的還不夠嗎?”
楚夢依嘴角噙着笑,緩緩地道:“我對他很失望,心裡也很難過。可這並不代表我就能停止愛她。”
楚夢依運起內力,將玉佩化成粉末。她張開手,那些粉末被風帶走,飄落在花叢之間,一點都沒有剩下。楚夢依的嘴角滲出血來,她冷靜地道:“表哥,你雖然對不起我們楚家,可你在位期間,殺貪官,赦天下,減課稅,鑄新錢,變新法,知人善用,治國嚴謹。我現在要是殺了你,就是楚國的罪人。如今,我既不愛你,也不恨你,你我之間的血海深仇,算是平了。今天,我只有一個要求,放我走。”
唐子楚癡癡地看着楚夢依,點了點頭:“我可以答應你,但你可以給我一個吻嗎?最後一個。”
楚夢依微微一怔,躲開唐子楚癡情地目光:“你確定嗎?”
如果不能繼續愛你,生何歡。如果要放你離開,死何懼。唐子楚沒有說話,低下頭,輕輕地吻在楚夢依的脣上。楚夢依閉上了眼睛,淚水從眼淚中流了下來。天地彷彿靜止了一番,二人在金燦燦地花田裡,輕柔地吻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