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楚天晴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深吸口氣,端坐在雕花木椅上,雙手交握於腹前,整個人顯得別樣的雍容優雅。
她薄脣微微抿着,對着江兮淺輕輕一挑眉,“只是不知道這,是江大公子的意思,還是江小姐的意思?”
在江文清開口的剎那,楚靖寒的心陡然懸起,他猛然回首,緊張兮兮地看着江兮淺。
“呵,呵呵。重要麼?”江兮淺五指聚攏呈盤旋狀拖着白瓷薄胚的茶杯,晶瑩剔透的白瓷與她瑩潤小蔥般的指尖,在陽光中交相輝印着,顯示着別樣的光芒。尤其是她嘴角那絲若有似無的笑,好似天下僅餘,再無其他。
楚天晴眉梢淺揚,對着這樣的江兮淺倒是高看些許,“自然。”
“雖說這婚嫁之事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本宮以爲,還是要心甘情願來得好。”她好似不經意的低首,垂下眼瞼,聲音驟然緩了下來,帶着讓人聽不懂的語氣,“如果是江小姐的意思,本宮自會安排。”
這話裡話外的意思,自然是江兮淺已經應下了她之前的條件。
江文清輕笑一聲,“正所謂長兄爲父,本公子的意思自然是淺淺的意思。”
唰
楚靖寒的臉頓時就沉了下來,若非此刻江兮淺再在此,只怕又免不了一場激烈的戰鬥。
“江小姐怎麼說?”楚天晴眉宇間帶着淡淡的笑意,只是這麼短短的片刻,可她整個人的氣韻、風華都好似變了個人般。之前還帶着以勢逼人的壓迫,可現在卻是胸有成竹的自得。
江兮淺深吸口氣,斜眼遞給楚靖寒一個安撫的眼神。雖然對自家大哥很無奈,不過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辦法。楚天晴不鬆口,或許可以從那個傳說中的四皇子身上下手找到突破口也未可知呢。
畢竟,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情,她願嫁;人家願不願意娶還要另說呢。
所以,她微微頷首,薄脣開開合合間流淌出清脆的嗓音,“大哥的意思自然是本小姐的意思。”
“兮兒,你……”楚靖寒頓時失聲叫道,瞳孔微縮。
“好。”楚天晴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宛若三月春風拂過的嬌花,帶着點點露珠,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那般的耀眼。
江兮淺深吸口氣,用眼神安撫着楚靖寒,有些話現在明顯不好說,她只能低着頭,垂下眼瞼,“阿……三皇子,我們之間的事情,兮淺必會給你一個交代。”稍頓她深吸口氣,“您請回吧。”
“……”楚靖寒咬着牙,雙眸通紅泛着血絲,看着江兮淺眸中帶着明顯的不可思議。
“三皇子,請回吧。”江文清看着楚靖寒的模樣,雖然對他很是不滿,不過不得不說他對自家妹妹的感情還當真沒的說;只是有些話卻不適合在這個場合說出來,只能在他之前搶先開口道。
“好,兮……江小姐,本宮等着你的交代。”強忍着胸口的疼痛說完一句話,楚靖寒飛快地離開房間。
“咯,咯咯。”楚天晴頓時就笑出了聲,那宛若黃鶯啼鳴的清脆笑聲,給整個房間壓抑的氣氛染上了三分輕快;“江小姐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本宮甚是佩服。”
想要從她哥哥身上找突破口麼,那也要看看她楚天晴願不願意。
江兮淺低首垂眸,不讓眼底的情緒曝露一分一毫,語氣淡淡,宛若古井無波,“晴公主打算何時安排我們見面?”
“江小姐就這麼着急?”難得的,楚天晴語氣帶着調侃。
“呵呵,晴公主,別忘了我們之間的交易。”江兮淺沉下臉來。
“本宮自然不會忘記。”楚天晴淡笑着,抿了口茶。
縱使茶水已經涼透,帶着微微的苦澀,可是她卻覺得這是她多少年來喝過最可口的茶。便是苦,那也苦得心甘、情願。
江兮淺薄脣微微抿着,“既然本小姐應下了,那晴公主就看着安排吧,我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我爹爹和孃親從夢顏族救出來。”
“哧”楚天晴不屑地輕笑,“本宮該說不知者不畏呢,還是該說江小姐初生的牛崽子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江文清斜眼睨着楚天晴,“本公子第一次知道,原來向來以溫和敦厚著稱的晴公主也會有爆出口的時候。”
楚天晴沒好氣地輕哼,“本宮實話實說而已。”
夢顏族,那是什麼地方?雖然低調地隱匿在玉雪山中,但她之前說過的話卻沒有摻雜半點水分,裡面就是一個燒火丫頭都有四五十年的功力,就憑他們這些想要將人救出來?不全折在裡面,都已經是上天庇佑了。
“那晴公主是什麼意思?”江兮淺的臉頓時就黑沉了下來,“本小姐已經知曉了爹爹和孃親在夢顏族內,既然晴公主已經這般篤定我們救不出來人,給個消息,就是要讓我們眼睜睜看着他們受折磨,然後感受自己的無能嗎?”
“……”楚天晴深深地凝視着江兮淺,“那江小姐想要如何?”
“晴公主說過,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本小姐,亦然。”江兮淺深吸口氣,既然是楚天晴逼的,那自然要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她只不過想多得到些許消息而已。
夢顏族內高手如雲,結合當時在鳳都時楚天晴說過的話,她就猜到了。那麼冥煞、暗獄這些人,只能在俗世中行走,在那個地方,根本不是人家的一合之將,反而容易暴露目標。
楚天晴輕輕挑了挑眉,“江小姐這算盤打得可是精妙,怪不得能在短短几年內將樓外樓旗下產業發展得如日中天。”
“晴公主謬讚了,本小姐以爲,有些事情宜早不宜遲,您還是儘快安排吧。”江兮淺語氣淡淡,好似根本不在意般。
江文清也頷首着,無聲地附和着江兮淺的話。
“好,本宮會盡快安排的。”楚天晴深深地看了江兮淺一眼,“既然江小姐已經答應了本宮的條件,那本宮希望江小姐能夠做到自己的本分,別跟其他人糾纏不清。”
江兮淺薄脣微微勾着,“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想劃清關係就那麼簡單的。至少,先帝賜婚的聖旨扔在鳳都江府。在晴公主要讓本小姐改嫁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將它給解決了?”
“……”楚天晴深吸口氣,眉宇稍微顰蹙着。如果江兮淺不提,她還真的快將這回事給忘了,當初熙妃手中那張空白的賜婚聖旨,先帝和先太后共同擬下並且蓋章的,想要解決是有些麻煩。不過也並不是沒有辦法。
“這是自然,江小姐只管做你的新嫁娘就是。”她深吸口氣,只是費一番手腳罷了。
“呵呵,新嫁娘?”江兮淺揚眉勾脣,臉上卻帶着滯人的冷意,“現在說這個,晴公主難道不會覺得太早了些?”
“……”楚天晴嚅了嚅脣,卻沒有再說什麼,她只是深深地凝視了江兮淺一眼,然後才緩緩道,“江小姐所言甚是。婚姻大事,自然不能兒戲,希望江小姐,說到,做到。不然……本宮也不保證會發生什麼。”
“晴公主這是在威脅我?”江兮淺深呼吸,努力地剋制自己胸口翻騰的怒意。
“……哼。”楚天晴起身,連看都未再看她一眼,徑自轉身離開。
等到她走遠之後,江兮淺才從茶杯中擡起頭來,看着坐在斜對面的江文清,良久才愣怔着開口。
“大哥,你已經考慮好了?”她的聲音很輕,很淡,帶着一層不真實的飄忽感。
江文清面容清冷,俊逸如畫,那因爲常年帶着面具,而略微顯得蒼白的膚色卻沒有絲毫影響他整個人的風華氣度。他擡起頭愣愣地打量着江兮淺,良久才輕嘆口氣,“淺淺告訴大哥,你對三皇子,到底是怎麼想的?”
“……”江兮淺低下頭,單手把玩着腰間的玉佩和流蘇,看着那細碎的紅繩纏繞着纖細雪白的指尖,“生不離,死不棄。”
“哦?”江文清倒是沒有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大哥你應該知道,我如今看着光鮮亮麗,實際卻不過是個軀殼罷了。頂着如花那樣的奇毒,連師父都沒有辦法的,如今不足一年的壽筵,我……”江兮淺張了張口,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當初的楚天晴既然能夠查到她背後那麼多的事情,自然也應該會查到她身中奇毒。既然如此,在這樣的條件下,她會提出讓淺淺嫁給四皇子,那她自然會有解毒的辦法。
江文清垂下眼瞼,眸中飛快地劃過一抹精光。
“這是你和阿寒早就商量好的罷。”江兮淺深吸口氣,輕聲喟嘆着。
“……”江文清眉梢淺揚,嘴角微微勾着,溫和的笑意從眼底綻開。那似是慨嘆,又似是包容、無可奈何的語氣,“淺淺果然是長大了,什麼都瞞不過你。不過,說起來,淺淺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來的,大哥自問我們沒有絲毫破綻。”
江兮淺擡起頭對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語氣輕快又帶着調皮,“想知道?”
“嗯。”江文清輕輕挑了挑眉。
“就不告訴你。”江兮淺撅着嘴,小腮幫微微鼓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中盈光流轉。
楚靖寒從屋外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他在江兮淺身旁坐下,朝着江文清挑眉冷聲,“你輸了。”
“那又如何?”江文清可不怕他。
“……本宮以爲江、大哥是條漢子,當懂得一諾千金的道理。”楚靖寒的臉霎時就沉了下來,連語氣都帶着三分寒意,他一字一句,甚至隱隱有着咬牙切齒的味道。
江文清卻絲毫不以爲意,“別忘了,淺淺還是我們江家的丫頭。”
言下之意,這還沒出嫁呢,凡事都有意外,更何況就算出嫁了,她也還是他江文清的妹妹,這點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
對於兩人之間的針鋒相對,江兮淺早已經習慣了。
殊不知這樣的情形,卻剛好落在門外那雙沉痛的眸中,帶着深深的愧疚和悔恨。 wWW ⊙tt kan ⊙C○
“哼。”楚靖寒輕哼。
“行了,加起來都年過半百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幼稚。”江兮淺沒好氣的,剛纔還是宛若孩童般的表情;可轉眼就好似變了個人般,“大哥,阿寒,你們難道就真的不怕我當真和四皇子有什麼?”
江文清,“……”
楚靖寒,“……”
雖然她說不上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但對於自家爹爹和孃親遺傳的美貌她還是很有自信的。
“我擔心什麼。”江文清沒好氣地,“不管你嫁了誰,那都是我妹婿。”
楚靖寒身上的寒氣頓時噗嗤噗嗤像是不要錢般不斷地往外撲騰着,本來就冷硬的臉顯得越發的棱角分明,尤其是那雙眼睛宛若千年寒潭般,可江兮淺卻能明顯感覺到此刻他眸中肆虐的風雪;兩道帶着戾色的眼刀甩過去,兩人在四目相對,空中閃爍着激烈的火花。
“好了,還是先說說四皇子吧。”在兩人擦槍走火之前,江兮淺即時喊停。
前世,她整個人生都陷在江府和岷縣江家老宅中;被季巧巧和江嘉鼎折磨着心神,又因爲齊浩遠而對感情失望;今生,重生在自己沒有任何實力的時候她選擇遠走,避開鳳都這個權財勢力的集中營;兩世加起來,對皇室的瞭解少得都簡直令人髮指。
江文清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而後擡起頭看着江兮淺淡淡道,“淺淺想知道什麼?”
“想要說服人家總不能對人家一無所知吧?”江兮淺在心中搖頭,有些無奈。
“四皇弟他……”楚靖寒剛開口,不過很快就被江文清打斷,“四皇子清秀俊美,才華橫溢不說,最重要的是性格溫和有禮。雖然大哥與他僅有數面之緣,不過人倒是極好相處。說起來,哥哥倒是覺得淺淺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更何況……”
“更何況什麼?”不知道爲什麼,江兮淺總有種自己好像把什麼很重要的東西給遺忘了,可是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的感覺。
江文清微微擺首,“沒什麼。淺淺要不要好好考慮考慮大哥的提議?”
“……”江兮淺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幾下,感受到身邊周圍的溫度頓時又下降了幾分,她在心中搖搖頭,“大哥,說正事呢。”
“我們江家的掌上明珠,我江文清妹妹的婚姻大事難道不是正事?”江文清故意曲解江兮淺的話。
江兮淺,大哥,你難道是故意來拆臺的麼?
那個冷心無情的銀面樓主哪兒去了,口胡,還我銀面樓主。
楚靖寒單手頓時攬上江兮淺的腰,往自己懷中帶了帶,朝着江文清揚眉淺笑,眸中淡淡的光華流轉,帶着濃濃挑釁的意味。
“三皇子,男女授受不親。”江文清的臉頓時就沉了下來。
江兮淺也覺得楚靖寒此舉有些不妥,遂掙扎着,“阿寒你先放開我,這可是在城主府呢。”
“……”楚靖寒那深邃如墨的眸子頓時暗淡了幾分,江兮淺愣是從那沒有絲毫區別的眼神中讀出了控訴的味道。
可就算如此,此刻也容不得他胡來。畢竟這裡可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剛纔楚天晴走的時候,那別有意味的話,她可是聽得很清楚明白。她能夠查到自己那麼多不爲人知的事情,如今站在她的地盤上,只要她想,怕是這院子裡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能瞭如指掌,這種被人掌控在手心的感覺實在是……不太好受。
心中默默地思索着,江兮淺的心裡頓時咯噔一聲,看來以後他們說話也需要注意些了。
縱使汀蘭閣中都是冥煞和暗獄中人,就連無名城主原本安排的丫鬟、廚娘都沒有留下一個;可正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楚天晴這個人實在是太過詭異,不得不防。
江兮淺甩甩腦袋,將心中亂七八糟的心思都甩開。
“淺淺,你聽我說。”江文清難得地板起臉,聲音沉穩帶着些許的安撫,然後緩緩地述說着。
聞言,江兮淺癟癟嘴,“這麼說,你們早就商量好了?”就瞞着她一個人,像傻瓜一樣跟楚天晴針尖對麥芒。
“也不是很早。”江文清淡笑着搖搖頭。
“哼。”江兮淺輕哼,她轉頭看向楚靖寒,“你難道就不怕四皇子不答應?”
縱使他是四皇子的哥哥,但皇家的親情,何其涼薄。出了楚天晴這麼個公主已經是夠奇葩了,她可不信什麼血濃於水的話。對於皇家來說,除了權勢還是權勢,血脈親情?那就是個屁。
更何況,人家爲什麼要偏幫着他們去“對付”他自己的親妹妹?這不科學!
“不會的。”楚靖寒擡手輕輕揉了揉江兮淺的頭頂,然後慢條斯理地邊將她額前的碎髮攏到而後,邊說着。語氣舒緩中,帶着濃濃的安撫意味,“四皇弟雖然……不過他生性善良,相信他如果知道了真相,定會理解的。”
城主府主院,書房中。
楚靖霄坐在紅漆雕花的書案後,右手食指和中指間夾着白色如玉般的棋子,聽着來人的彙報,不怒不惱也不笑。從頭至尾都是一副溫潤而又疏離的模樣,在心中喃喃自語着,“會理解嗎?三皇兄,你也太高看皇弟了。”
其實他也很想見見當初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現在長成何種模樣了呢。
光是看到她幼時的畫像,精緻的眉眼,便能想象出她長大之後是何種的風華絕代。
現在的她,可還會如幼時那般,用那軟軟糯糯的嗓音,甜甜地喚他一聲,“靖霄哥哥。”
呵呵,到底還是他魔障了。
他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逆天改命,她的那段記憶早已經被塵封,酸甜苦辣,那也只不過只有他肚子品嚐罷了。
“爺,公主已經安排下去;您要不要?”立在他身旁的男子眉宇顰蹙着,面帶猶豫,半晌還是決定開口。
“既然公主已經安排好了,那……就這樣吧。”楚靖霄從容優雅地在棋盤上落下一子,順着他的視線;漢白玉的期盼上面,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相間着,似針鋒相對,又好似相輔相成。
“可是爺,您……”男子明顯想要勸阻。
楚靖寒卻擺擺手,“退下吧,卞雨。”
“是。”卞雨深吸口氣,猶豫了下,恭敬地退出房間。
隔天,清晨無風,院子裡的柳條微微擺動着,閒適而又優雅。
“江大公子,江小姐,我們家公主有請。”身着豔粉色齊胸襦裙外罩粉藍色小衫,用繡紅梅的白色緞帶在胸前束成蝴蝶結的模樣。風輕揚,緞帶飄飄,這無名城主府,饒是一介婢女,穿着打扮都如此不落俗套。
江兮淺微微頷首,轉頭看向楚靖寒,“那他……”
“城主交代,他會單獨請晁鳳三皇子敘舊,兩位請吧。”婢女不卑不亢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江兮淺和江文清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
那傳說中的四皇子楚靖霄竟然是無名城主?
“民女參見四皇子殿下,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剛進屋,江兮淺就看到那坐在輪椅之上的男子,清秀俊美,尤其是眉間那一抹閃爍流華的硃砂,讓她心裡不由得愣怔了下,好熟悉。
“草民參見四皇子殿下,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江文清也隨之行禮。
楚天晴單手捂脣,咯咯地笑着,“不過半日不見,江大公子、江小姐就如此見外了,這可不好;哥哥,你說是不是?”
“無名城獨立三國之外,在這裡沒有皇子也沒有公主。”楚靖霄淡淡地開口,狀似不經意地打量着江兮淺,隱隱還能看到當年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的影子,只是看着她眼底的詫異和陌生,不知爲何,心中竟有些苦澀。
江兮淺抿着脣,“四皇……城主。”
“江小姐覺得我哥哥如何?”楚天晴視線不斷在江兮淺和楚靖霄之間掃視着,至於江文清,從頭至尾就不曾落入她的眼中。
江兮淺身子稍微僵了一下。
“妹妹怎麼能這般無禮,兩位請入座吧。”楚靖霄語氣平淡,好似並不知曉楚天晴的意圖,而是在招呼遠道而來的客人般。
“多謝城主。”兩人之前雖然已經從楚靖寒的口中知道了些許關於這位傳說中四皇子的事情,不過現在看起來卻好似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般。思索着他們之前商量的事情,再看到這樣的楚靖霄,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他會答應他們的要求嗎?
“客氣了。”楚靖霄語氣淡淡的。
明明是開闊的明堂,可一時間氣氛竟然尷尬了起來。
江兮淺本來就身處尷尬,現在就越發不敢開口,尤其是面對楚靖霄那近乎神聖的容顏,她覺得只要在他腦袋上加上一圈七彩佛光,他就可以直接立地成佛了。
天下竟然還有長成這般的男子?她在心中淡淡地想着,面如冠玉,美目光華,最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眉間的那顆硃砂,好似點上去的般,紅得好不真實。
“江小姐還沒有回答本宮的話。”楚天晴卻並沒有因爲楚靖霄的阻止而緘口不言。
“呵呵。”江兮淺低首垂眸,額前的流蘇遮擋着,她薄脣開開合合,明堂內只能聽到那清脆宛若銀鈴兒般的嗓音,只是卻沒有往昔的輕快,“城主大人自然是人中龍鳳。”
“哦?”對這樣的回答,楚天晴顯然很是滿意,“那江小姐覺得本宮的條件……”
江兮淺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晴公主,這畢竟是終身大事,再者我也相信城主不是膚淺之人。”江文清沉着臉開口,“正所謂強扭的瓜不甜,晴公主又何苦強人所難?”
楚天晴懶懶地斜靠在椅背上,可整個人渾身的風華氣度卻沒有絲毫的改變,反而變得有些凌厲,“那江大公子是什麼意思?本宮可沒有閒心陪你們玩兒你猜我猜的遊戲。”
“……”江兮淺攔着江文清,“大哥!”
“淺淺你別管。”不知道爲什麼,看到這樣的楚天晴,江文清就覺得很是惱怒。
江兮淺顰眉蹙,眼角帶着淡淡的擔憂,今天的大哥太反常。反常到,如果不是那張熟悉的容顏,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他是自己的大哥江文清,他甚至都要以爲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能夠獨掌樓外樓大權的銀面樓主,何其精明睿智,爲人又想來清冷無心,怎麼會這般與人針鋒相對。
楚天晴沒好氣地嗤笑一聲,“江大公子別忘了,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
“你當真以爲我們就非你不可了是嗎?”江文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回事,反正就是看到楚天晴那副“無賴”的模樣,心裡不爽,好似憋着火兒,要發出來般。
楚天晴揚起手拍在椅子的扶手上,發出一聲脆響,整個人應聲站起。她上身向前微微傾着,“江文清,別太把你自己當人物,我告訴你,那是你們江家欠我哥哥的,你以爲江兮淺她……”
“晴兒住口。”原本面上沒有多餘表情的楚靖霄陡然眼中飛快地閃過一道驚慌,他輕喝一聲,轉頭緊張兮兮地看着江兮淺。
“晴公主爲什麼要這麼說?”江兮淺不解地開口,雙眸微微眯着,做思考狀。
楚天晴嚅了嚅脣,在楚靖霄那宛若利刀的眼光中,很不服氣地坐下,而後別開腦袋,對江兮淺的話置若罔聞。
看着兄妹兩人之間涌動的暗流,江兮淺再次確定。
她看到楚靖霄的第一眼,那股深入骨髓的熟悉感,還有親切感,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
“我們之前認識嗎,城主大人?”江兮淺在心中斟酌着,良久才問出口。
楚靖霄的身子頓時一僵,心中劃過一道濃濃的苦澀。雖然只是很短的片刻,可還是被江兮淺察覺了出來,她幾乎可以肯定,楚靖霄之前肯定是認識她的;可關鍵是爲什麼,前世今生她竟然沒有絲毫有關他的記憶?
認識嗎?
是啊,他們認識嗎,或者說應該認識嗎?
對於如今的她來說,她早已經不是那個粉雕玉琢追着他的腳步,甜甜地輕喚靖霄哥哥的女娃娃了。現在的她,早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雖然眉宇之間還透着淡淡的稚嫩,兩腮的嬰兒肥也尚未完全退去。如果再等兩年,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情……只怕到時候丞相府的門檻都會被媒婆給踏平了吧。
只是如今卻……
如果,天下哪有那麼多的如果。
就好像當年,他多麼希望母妃沒有離開,多麼希望那場宮變沒有發生,可行嗎?
感受到自家大哥身上散發出來那濃郁到快實質化的憂傷,楚天晴狠狠地瞪了江兮淺一眼,“江兮淺,你到底有沒有心!”
“嗡”江兮淺的腦子頓時懵了一下,原來他們真的是認識的。
難怪當初楚天晴會認出她來,可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爲什麼她竟沒有絲毫的記憶?
“晴兒!”楚靖霄那宛若天人般的容顏染上了三分慍色,他深吸口氣,再轉頭看向江兮淺的時候,神色依舊溫潤如昔,“江小姐不要介意,晴兒認錯人了。”
“哥哥!”楚天晴想要再說什麼,卻被楚靖霄給瞪了回去。
江兮淺皺着眉頭,江文清同樣如此。
楚天晴被自家大哥氣得不輕,面色通紅,胸口上下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晴兒,讓哥哥和江小姐單獨談談好嗎?”楚靖霄看着面色尷尬的江兮淺,在心中搖搖頭,視線清揚落在咄咄逼人的楚天晴身上。
楚天晴輕哼一聲,狠狠地瞪了江兮淺一眼,別看自家大哥的語氣溫和謙恭,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大哥若是不開口那就罷了,如果開口,必然會堅持到底,而且若是惹惱了他……
想到這裡,她瞳孔微微縮了縮,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下,“卞雨,帶我哥和江小姐去內堂。”
“江小姐,請。”楚靖霄對着江兮淺淡淡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請。”江兮淺雙手交握在小腹處,輕易蓮步福身,跟在卞雨的身後。
看到卞雨站在楚靖霄身後,推着輪椅朝着內堂走去。輪椅的木輪和地面交錯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她低首垂眸,掩過眼底一閃而逝的詫異,早在進入院子遠遠地她就看到了輪椅,原來他真的是被那場宮變傷了腿,所以才……
想想也是,不過他一介皇子之身,又如何得到這無名城主的位置的呢?
江兮淺心中很是好奇。
畢竟無名城之名,威名赫赫。同樣出名的是,它與三皇族之間的恩怨,按常理,無名城主不可能會選擇三國皇室中人接替城主的位置,那楚靖霄是……
“主子……”卞雨看着楚靖霄。
楚靖霄朝着門口處揚了揚下巴,示意他退下。
他深深地看了江兮淺一眼,低着頭恭敬地退了出去,臨走還細心地替他們關上門。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如果換個姑娘指不定會怎麼樣呢;可江兮淺卻完全沒有這些顧慮,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這些年她做的事情在那些老學究的眼底,只怕早就已經是無藥可救了。
他轉過身,看着思索中的江兮淺,還是那個姑娘,眉眼間還透着當年的影子,只是……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般,他搖搖頭,嘴角微揚,卻帶着濃濃的苦澀。
待江兮淺反應過來時,他臉上早已經恢復了不悲不喜的神色,卻透着淡淡的涼薄。
“江小姐很好奇?”
江兮淺眉宇淺揚,嘴角帶着清寒薄笑,她深深地凝視着楚靖霄的眼,像是要看進他的內心般。良久,才輕笑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道,“難道我不應該好奇嗎?”
“呵,呵呵,是啊。”楚靖霄語氣淡淡,近乎呢喃,不知道是說給誰聽,“是該好奇的。”
“那城主大人是不是該爲小女子解釋一下?”沒有楚天晴在,江兮淺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就在楚靖霄的對面。
楚靖霄眼中詫異一閃而逝,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
別說他,就連江兮淺自己都很驚訝。雖然她不太拘禮,但通常有外人在的時候,她還是非常敬業地扮演着官家淑女的形象。而楚靖霄與她,今日不過第一次見面,她竟然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自己的本色。
“那江小姐想知道什麼?”楚靖霄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如說說你是如何成爲這無名城主的如何?”江兮淺陡然像是想到什麼,眼中劃過一道詫異的神色,她的心驟然漏跳了半拍,想到當初楚天晴拿來與他做交易的羊脂白玉城主令。不等楚靖霄作答,她頓時愣怔着,“那城主令是你讓晴公主給我的?”
楚靖霄先是愣了一下,正在思索着自己要怎麼解釋;可聽到江兮淺後來的話,不由自主地僵了。
他搖搖頭,臉上雖然掛着溫潤的笑容,可江兮淺卻明白,那看似溫潤,實則卻最是疏離。
“不是?”江兮淺眼中帶着濃濃的狐疑,臉上寫着明顯的兩個大字不信。
“那是他留給你的。”楚靖霄擡起頭,眉眼彎彎,那眼底的笑意倒是多出了幾分真意。
“誰?”江兮淺眼中泛着厲色。
“呵,呵呵。你在緊張什麼?”楚靖霄的語氣溫和,不知道爲什麼,只是聽着他說話好似就有安撫的作用般,那可焦躁不安的心竟然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如果不是她對藥物宛若自己的四肢般敏感,她甚至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對她下了什麼藥了。
“別擔心,你只需要知道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就好。”楚靖霄語氣平淡無常,可說出的話卻讓江兮淺震驚。
就在剛纔明堂內,她已經確定楚靖霄是認識她的。雖然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腦中沒有半分關於他的記憶,可是他的表情、神色,還有眼底那帶着壓抑的沉痛,包括楚天晴的反應,這些都不像是作假。
那,自己到底是忘了什麼?
“爲什麼?”江兮淺低聲呢喃着,聲音漸漸拔高,最後甚至帶着低吼,“告訴我爲什麼,啊!”
“淺,江小姐,你……沒事吧?”楚靖霄的語氣好似永遠都是那麼的不緊不慢。
江兮淺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疑惑和怒意,想到他們進來的目的,她淡淡道,“城主大人還沒有回答小女子剛纔的話,還有不知道城主大人想要跟我談什麼?”
“因爲我答應了一個人,要替她守着城主的位置。”說起那個人,楚靖霄那永遠溫和疏離的臉上竟然奇異地變得有些妖冶,天人般的容顏也因爲那越發明豔的硃砂而染上了三分人氣,“至於目的,想來,江小姐應該比我更清楚的。”
江兮淺輕輕一挑眉,“城主大人知道我們今日來的目的?”
“呵,呵呵。算是吧。”楚靖霄並沒有否認。
“那城主大人的意思?”江兮淺趁熱打鐵,直入主題。
楚靖霄嘴角微微勾着,因爲那莞爾一笑,白皙光潔的額頭,因爲從窗紗射入的陽光照耀而顯得越發的流光瀲灩。他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兩人四目相對,良久,“你已經決定了?”
“嗯,什麼意思?”江兮淺眉宇微微蹙起。
“呵呵。”楚靖霄在心中搖搖頭,強壓下心底泛起的苦澀,自己這是怎麼了。那個人對他好不好,自己不是應該很清楚的嗎,只要這是她的選擇。
“城主大人,你……”江兮淺很是不解。
“別叫我城主大人,既然你是三皇兄的未婚妻,那就是我的皇嫂,如果不嫌棄叫我一聲靖霄吧。”楚靖霄語氣淡淡,仍舊不急不緩,可這句話中的含義卻是那麼的直白。
他承認她是他的皇嫂,那就意味着,他對楚天晴的條件並不認可。
他這是答應幫着他們了?
原本在心中琢磨了千百遍,想着以他的性格會提什麼樣的條件,說什麼樣的話,可是到最後才發現,那些東西卻完全用不着,竟然這麼輕易地就說服……不,不應該是說服。
他從一開始應該就打着這樣的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