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薇雖早就猜到江頊是皇室中人,可如今聽江頊親口說出來,心中還是顫了三顫。
江頊閉上眼眸又是一聲長嘆,親上木婉薇白皙的額頭,含糊着聲音問道,“你在外面,聽到了多少?”
木婉薇感覺着額上柔軟的觸感,說了她所聽到的一些片語。不多,從裡面只能聽出皇帝對江頊的看重,並不能證明皇帝就是江頊的生父。
江頊抵着木婉薇的白皙的額頭,“聰明如你,在賢貴妃說啓兒是長孫時,應該就能懷疑我的身份吧。若不是這樣,啓兒百日即不是年又不是節,我帶你進宮,你怎麼會一句話也沒問。”
這回,木婉薇沒否認。江頊太聰明瞭,江頊看自己同看孩童一般。
握着江頊溫熱的大手沉默良久,木婉薇低聲道,“江頊,你心中難受,就說說吧。說出來就好過了,就像我一樣,心中再難過,喝醒了和你吼一頓,醒來就好了……要不,喝些酒?”
江頊笑了,把木婉薇在懷裡抱緊,嘆了句不用喝酒,然後,緩緩說起了往事。
先皇登基晚,繼承大統時,已是近五十歲的高齡。那會,身爲皇長子的皇帝,已是年近三十。
按照北元立長爲儲的傳統,皇帝應該在先皇登基後就被立爲太子。
可,偏偏皇帝子嗣艱難,大婚近十五年,只生了五個女兒。
平常百姓家,無嗣之人尚且不能繼承家業,更何況皇帝生在天家。
先皇一共六位皇子,除去皇帝外,其餘五子皆兒女成羣。可想而之,在這種情況下,餘下的五子是何等的如狼似虎。
那會的皇帝因太子之位鬱鬱寡歡,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遇到了以賣唱爲生的歌妓安氏,也就是江頊的生母。
紙醉金迷半年之後,大皇子留戀勾欄同一歌妓暗生情愫之事也在京都之中隱隱傳揚開來。
皇太后知道後將皇帝一頓訓斥,言稱在這種至關緊要之時,皇帝怎麼可以貪戀於女色,而且還是卑賤之女。若是在這種時候被其餘五位皇子和朝臣捉到皇帝德行上的虧欠,那同太子之位纔是真正的無緣。
這種時候若是處死安氏,在旁人看來就是此地無銀。皇太后深思熟慮之後,便這事推到了當時還只是皇帝貼身侍衛的安慶王身上。
安慶王年輕之時就貪戀女色,出入勾欄也是長事,再派上些人手在暗地裡將這事一含糊。大皇子同歌妓產生情愫和大皇子身側的侍衛同歌妓產生情愫的事便混成了一團。
就在當時的二皇子向先皇遞摺子參大皇子德行不端之時,安慶王和安氏成親了。
先皇得知後,將二皇子狠狠訓斥了一番,言稱他污衊兄長,德行纔是真正的不端!
那會,安氏已是有了二個月的身孕。皇帝知道,安慶王也知道,唯獨皇太后不知道。
皇太后若是知曉了,安氏必死無疑。
八個月後,安氏產下了江頊。
抱着自己的第一個兒子,心中即苦又甜的皇帝去見皇太后,想將江頊以他長子的身份抱回大皇子府。
皇太后雖氣皇帝當初瞞她,卻也當真喜歡自己這個親孫子。可在皇位和江山之間,她猶豫了。
當時大皇子妃腹中正懷着一個孩子,皇太后便說,如果大皇子妃這一胎不能生下男孩,便想個法子將江頊抱回皇長子府,若大皇長妃這一胎是個男孩,江頊,便永遠只是江頊。
二個月後,朱佶出生了。朱佶滿月之時,皇帝被先皇立爲儲君……
木婉薇聽得目瞪口呆,結巴了半天,道了句,“所以說,你是皇長子……”
皇長子,可是儲君的不二人選。江頊,竟硬生生同皇位擦肩而過!
“我是江頊,安慶世子,江頊。”江頊閉上眼睛長嘆,聲音裡是說不清的悲痛。
木婉薇擡手去摸江頊的鼻,眼,脣,想像安氏當年是何等的美貌。手下一頓,問江頊道,“那,娘呢?”
江頊的故事裡,只提到了安氏將他生下,一筆略過。
安氏,自是過世了。皇太后既然已經有了將江頊抱回大皇子府的打算,又怎會讓江頊有個身爲歌妓的母親?
“所以,你從小就知道自己是皇子?”木婉薇問江頊。
明明知道自己是皇室人,卻要頂着江家世子的身份。明明是皇長子,卻要用心去輔佐朱佶,俯首稱臣……
這些,江頊是如何挺過來的?難道他心中就沒有不甘,沒有怨懟?
想着想着,木婉薇落淚了。自己那點坎坷算什麼,和江頊有家不能回有親不能認,平白丟了大好河山相比,全然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江頊倒不是自小知道,他以前只知道皇帝和皇太后對他好,好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上。
真正知道,是幾年前皇帝病重之時,將他從江南招回之時。
勤政殿內,當時處在彌留之跡的皇帝顫着聲音讓江頊叫他一聲父皇,父親,或是爹,都行,只一句,他走的心安……
木婉薇邊擦眼淚邊細思那個時候,那會,江頊好像還病重着,安慶王病情剛有好轉。
想了會後,木婉薇直道江頊那會沒有現在忙。那時江頊還時不時到鎮國公府看她,一幅悠閒的紈絝子弟模樣。
江頊又笑了,這回,是釋然的笑。
在知道自己是皇子之前,江頊同朱佶是自小的玩伴,異姓的好兄弟。知道之後,江頊是朱佶的臣,他要用心輔佐朱佶登上皇位,助他成爲一代明君。
在木婉薇不解的目光中,江頊道,“你當皇上爲何讓我和朱佶從小一起長大,認一個老師,讀一樣的書?不僅僅是因爲我真實的身份是皇子,要得到一些皇子的待遇……”
更重要的是,皇帝要保江頊的命。
自古君王多疑心,若將來江項的身份被揭露出來,被有心之人拿來做文章,江頊和朱佶自小建立的感情,許是能讓朱佶手下留情幾分。
皇帝如此用心良苦,江頊又怎會不按着他的路數去走?
江頊甘願稱臣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只有他有一顆安於爲臣的心,皇帝和皇太后,纔會如現在這般優待於他。
不然,一個被剝奪了皇室身份在外養了二十幾年的皇子,若說消失,不過是彈指間的事。
“既是如此,當初爲何不直接將你送到別處去養,離皇室朝廷遠遠的,何必現在又怕養虎爲患,危及江山?”木婉薇突然就怒了。
因爲皇上對江頊,到底是心存愧疚。他不想讓自己的骨肉,流落於荒野,與莽漢爲伍。因爲江頊得到的,除了皇位外,他一樣也不想少給。
木婉薇伸出雙臂環上江頊的臂膀,長長嘆道,“江頊,咱們什麼時候離開京都去當富貴閒人?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