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薇回安平侯府那一日,鎮國公夫人安排了兩個嬤嬤四個丫鬟隨行侍候,十六名侍衛兩側保護。一行人浩浩蕩蕩從鎮國公府出來駛向安平侯府,排場遠勝於柳纖雪姐妹出行。
四駕馬車在安平侯府門前的落馬石前一停定,跟在馬車旁邊的嬤嬤上前喚了門。待到木二夫人帶着幾個丫鬟婆子出現在門前後,才恭恭敬敬的將蒙了一層面紗的木婉薇扶下了馬車。
木婉薇眼眸輕揚,目光在陽光下金光燦燦,龍飛鳳舞寫了‘安平侯府’四個大字的牌匾之上掃過。
安平侯府的正門,她以前從未走過。卻不想在被逐出安平侯府後,會從這個地方被風風光光的迎進進府去。
木二夫人很是熱絡,想似從前一樣上去拉木婉薇,卻被嬤嬤不着痕跡的擋開了手,最後只能站在一丈開外的距離。
眼眸一緊,木二夫人又道,“五丫頭……”
“木夫人莫不是說錯話了吧,我們姑娘在朝瑰長公主府排行第三……”合子嘴角挑起絢爛的笑容,說出的話卻如刀似針,“再說,我們姑娘是什麼身份,豈是誰都能叫丫頭的?”
木婉薇輕握了下合子的手,讓她住了口。轉頭又對被噎得啞口無言的木二夫人道,“二夫人,今日是貴府侯爺相邀,還請二夫人差人帶路。”
木二夫人銀牙暗咬,臉上的笑容卻不減半分。揚手招呼了暖轎過來,客客氣氣的讓木婉薇上了轎子,然後命婆子們往書齋的方向去。
木婉薇坐在轎子裡,心中即是再踏進這個府邸的深深厭惡,又是對木老侯爺身體的滿滿擔心。
聽鎮國公夫人話中的意思,木老侯爺好似已到彌留之際……
轎子行得穩而快,約大半個時辰左右停在了書齋的面前。木婉薇下轎所見,是木大老爺和小王氏。
木大老爺看向木婉薇時的表情很是怪異,一聲薇兒,在臨出口時改成了朱姑娘。小王氏倒是很高興,熱絡的道了句木老侯爺正在屋裡等着呢。
木婉薇輕輕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在書鳴的引領下進了書齋。
書齋中的人很多,除了丫鬟婆子外,還有屈郎中在場。
屈郎中見木婉薇進來,先是一愣後是一笑,沒說話,先是進了屏風後面。出來後,將丫鬟婆子們都打發出去了。
迎上前來,對木婉薇道,“五,朱姑娘,老侯爺已經候您多時了。”
木婉薇面上露出些許不自然,別人喚她朱姑娘她還能坦然接受,可屈郎中幾次救了她的命,這樣叫,顯得生分了許多。
沒先去看木老侯爺,木婉薇先是問了木老侯爺的病情。
屈郎中一嘆,一臉難色的道了句,“老侯爺不是病,而是傷。頗重,可惜我醫術不精……”
南海距離北元京都有數千裡之距,木老侯爺獨身而去,本就兇險。再加上他所尋的蛟人淚又是南海百姓口中的聖物,可想而知這一行要有多麼艱辛。
這其中的細節,屈郎中知道的不多,最後只對木婉薇道了句,“老侯爺能還撐着口氣回來,已是不易。他只想見見你……”
聽了這話,木婉薇垂了嘴角,眼淚眼瞅着就要落下來。屈郎中醫術高超,若他都無能爲力,那木老侯爺……
屈郎中卻說哭不得,連忙讓木婉薇把淚擦了。
木婉薇點點頭,把跟在自己身邊兒的丫鬟婆子都打發出去,拿着帕子按了眼角,提裙繞到過屏風,來到了木老侯爺的牀榻前。
只一眼,眼淚差點又落了下來。
木老侯爺相比上次相見時老了許多,那會木老侯爺的頭髮還是花白的,而如今,卻是全白,和冬日裡的新雪一樣。滿上也佈滿了皺紋,深的似拿刀刻的一般。
木婉薇在腳榻上坐下,輕握木老侯爺的手,小聲喚了聲祖父。
木老侯爺緩緩睜開眼睛,看清眼前是木婉薇時,笑了,“回來了?”
木婉薇連連點頭,嗓子裡似哽了塊棉花般,只發出一聲小貓樣的輕叫。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木老侯爺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卻沒成功,累得躺在牀上氣喘連連。
木婉薇連忙上前把木老侯爺扶起,讓木老侯爺靠着枕頭坐了。
木老侯爺累得滿頭虛汗,身子雖弱,精神看起來卻不錯,他看了木婉薇好一會兒後,道,“我這次回來的路上,就想着看看你和六丫頭,只看你們一眼,我也就滿足了。卻不想,你們被那老娼婦逼得都不在了……”
“我還在……”木婉薇從嗓子眼裡道,“祖父,我就在這兒呢,不走了,陪着您……”
木老侯爺卻搖頭,“薇兒,我不是你祖父……”
“不,您是,”木婉薇拿帕子擦了眼淚,對木老侯爺笑道,“不管我現在姓什麼是什麼身份,您都是我祖父,永遠都是,您不能不認我……”
木老侯爺閉上眼睛良久,長嘆一聲後,對木婉薇挑眉問道,“薇兒,你可曾想過,這些年來我爲何對侯府中的事不管不問?”
木婉薇搖頭,她隱約覺得是和那封休書有關,可這事又不能說出來。
木老侯爺收了笑容,又道,“當年,你……”話說一半,木老侯爺硬把話咽回去了。
木婉薇當年是謹慎,可慌張將休書放回到詩集中時,卻沒有發現書面上落得一層薄灰。
纖小的巴掌印,一看就是個孩童的。只一眼,木老侯爺便斷定是木婉薇進來翻看過。
木老侯爺因爲這事暴怒,以至於知道木婉薇受了承大奶奶算計被木老夫人責打都沒有站出來說半句公道話。
這全因爲那封休書,是他這輩子的恥辱。又或者說,這整個安平侯府,都是他的恥辱。
年輕時的木老侯爺是個不羈之人,喜歡結交好友遊走四方,對仕途沒有絲毫興趣。是木老夫人進門了安平侯府的門兒後,纔在木老夫人的督促之下謀化仕途。
可木老侯爺閒雲野鶴般的性格根本就不適合當官,在連考了四次功名都沒能中個舉人後,倦意頓生。
再加上自己最爲寵愛的姨娘無故慘死,木老侯爺本就不高的鬥志徹底沒了。
就在這時,木老侯爺竟發現自己的妻子同自己庶弟渾濁不清。忍下怒氣仔細一查,發現兩人的關係可以追溯到木老夫人剛嫁進安平侯府時。
再回想到木老夫人所生下的三兒兩女中竟有四個是早產生下,且,木大老爺七個月早產落生,竟白胖胖的有近六斤三兩重……
可笑他當時抱着這個嫡長子時,還以爲是老天庇護安平侯府!
憤怒之下的木老侯爺當即寫下休書,想要休掉木老夫人以淨門庭,可木老夫人生母婁太夫人跪在他面前說的一番話卻讓他如遭雷擊。
這等醜事若是傳出去,安平侯府豈不成了京都最大的笑話?再加上他當時纏綿病榻的高堂老母,若知曉了這些,豈不是會被活生生氣死?
名聲,孝道,百年基業三座大山壓下來,讓木老侯爺的脊樑彎了。
他忍辱將那封休書放入暗閣,把庶弟攆出安平侯府平息一切,想等自己老母西去之後再將這等醜事揭露出來,還自己一個公道,還安平侯府一個安寧。
可誰知,木老侯爺老母過世時,歷哥兒都已經出生了。處理完老母后事,木老侯爺放目一看,心中頓生淒涼。
妻不是妻,兒不是兒,孫不是孫。他暗中費盡心力培養了十年用來繼承安平侯府的木四老爺,卻偏偏是堆扶不上牆的爛泥……
這些事木老侯爺在心中憋了一輩子,就是到了這個境地,他也難言出口。看着木婉薇迷茫的眼神,他品了品口中的苦澀,苦笑道,“……當年,祖父就不應該硬將你留在侯府中。如果你一直在道觀,就不用受這麼多的苦了。”
木婉薇搖頭,“有祖父疼愛,我不苦……”
木老侯爺長嘆一聲,笑了。往事一件不提,讓木婉薇去暗閣之中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給他。
暗閣之中,除了木婉薇當年看到的那本夾了休書的詩集外,還有一個紅綢布包着的東西。
木婉薇沒碰那詩集,而是將那個紅綢布拿出來遞給了木老侯爺。
看到那包東西,木老侯爺一改心中苦悶,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他把那包東西接到手中顫巍巍的把紅布打開,露出了裡面兩顆似水晶般透明的珠子。
指着那水晶般的珠子,木老侯爺興高采烈的對木婉薇興奮的說這就是蛟人淚,是他歷盡萬難從南海尋來的。
將那寶貝在手中摩挲了片刻後,木老侯爺又從枕頭下摸出幾張碎紙,握在手裡一起放在木婉薇的手上,嘆息着笑道,“祖父雖弄懂了鳳羽龍麟是什麼,卻再沒那份心力去尋了。薇兒,你要是在安慶王府過的不好,就想想辦法把那兩樣東西弄到手,然後煉了丹藥飛仙去吧……”
木婉薇把手推回去,那蛟人淚是木老侯爺用命換來的,她怎麼能要?
木老侯爺卻緊握住了木婉薇的手,道,“薇兒,這些年來安平侯府已經被二房掏空了。這蛟人淚,全當是祖父給你的嫁妝。至於那半張仙丹方子,本來就是你生母柳氏留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