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下鳳帝修的眉眼並不見多麼的冷冽,狹長的眸中甚至在明暗不定的光線下似有一脈柔光晃動,可他只是微微壓下身子,旖灩便一陣心跳如鼓,心虛膽怯。
因不知他要做什麼,因此刻她身體還在藥性下一動不能動,故氣勢一弱,便只能不受控制地一弱再弱。眼瞧着鳳帝修逼近,旖灩面露痛苦,抽着冷氣,抖動着受傷的肩頭,哼哼唧唧地呻吟了一聲。
可顯然,苦肉計在眼前男人這裡用一回後再用便沒了多大效用,眼見着鳳帝修眼皮都沒眨一下,旖灩飛快地轉動腦子。自己傷成這樣,眼前男人總不能再揍上她一頓吧,不會揍她,難道是想將她就地正法?不是吧,那也太……禽獸了,她都傷成這樣了。
這個時候,鳳帝修身上的氣場太過駭人,旖灩失血過多的漿糊腦袋根本就沒想到眼前人也可能只是嚇唬她。瞧着他一點點氣勢洶洶地逼下俊美的頭顱,在成爲砧板魚肉和主動出擊之間,旖灩迅速而果斷地暴露出本質來。苦肉計沒用沒有關係,咱還有美人計。
心隨意動,她雙眸一閉,費勁地擡起脖頸來,對準鳳帝修壓下地脣便咬了上去,她這一招去勢洶洶,可身體已是極度疲累,脖子以下又沒法動彈,只如此擡起頭來便令她光潔的額頭冒了冷汗,她原是要拿出女王般的架勢,嗜血媚術訓導員的魅力來,狠狠征服眼前男子。好叫他知道一下,他那吻技又多麼拙略,當下拜服在她的是石榴裙下對她服服帖帖男奴附體。
可願望是美好的,付諸於行動卻有些差強人意,她的脣氣勢洶洶貼上他的,擡起的身子已撐到了極限,探出小香舌本是要勾開男人微涼緊抿的脣線攻城略地的,可纔在他沾染着水汽的脣上舔了兩下,便氣喘吁吁地倒了回去。
就她搗鼓折騰的這兩下,莫說是美人計了,連盤從清湯寡水中撈出的蔫黃青菜都算不上,如何能勾搭地男人變身男奴?
旖灩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竟會如此出師不利,丟臉丟到了家門口。她跌回枕上瞪着眼睛盯着鳳帝修,果見那廝面上神情紋絲未變,一雙清脈脈的眼眸依舊,倒影了一個瞪着眼睛的小人,連那小人都像是在譏嘲於她。
旖灩面頰唰地一紅,嗖的一下便緊緊閉上了眼睛,一副羞惱難擋,恨不能矇頭躲起來的神情。可閉上眼睛她依舊能感受到鳳帝修不急不躁地盯視,心裡又是一陣的不服氣,瞬間嗖地一下又睜大了眼睛瞪着鳳帝修,幾乎是狠戾地出聲控訴,道:“難道我就願意受傷啊,我被人捅了個血洞子已經夠倒黴了,如今躺着都不能好好養傷,你到底是風風火火地趕來關心我的,還是聽到我出事,急急忙忙地跑來驚嚇我,嘲笑我的。若是關心我來了,對不住,您這樣的大爺本小姐伺候不了,您哪兒來的回哪兒去,若是跑來嘲弄……”
她窘迫之下,這話卻是說的一口氣不喘,使得因失血而蒼白的面色浮現兩抹不正常的嫣紅,映着一雙琉璃般的水眸更碎星般動人。
“你呀……”旖灩張牙舞爪的控訴也因鳳帝修驀然溢出脣的一聲嘆息給打斷,隨着這一聲極寵且悲的嘆,也不見鳳帝修神色有什麼變化,屋中那股壓迫感卻陡然消散了。
旖灩依舊瞪着眼鬥牛般地盯着鳳帝修,鳳帝修卻是擡手輕輕撫過她微紅的面頰,道:“傻子,你都這樣了我縱然心裡氣恨的發瘋,又能拿你怎麼辦。我若非心疼地緊,哪個樂意冒這麼大的雨跑來折騰你。你便不能瞧着我辛苦跑來當免費大夫的份兒上哄哄我?一點耐心都沒有!”
控訴的人立馬極爲自然地翻了個兒,鳳帝修說着已細細端詳起旖灩的肩頭來,旖灩脣角笑意一閃而過,嘟囔一聲,道:“我若不是瞧你真心着急氣惱,早喊人扔你出去了,我如今躺着動彈不得,奈何你不得,可這裡總是有能奈何你的人。”
聽旖灩好死不死地又提莫雲璃,鳳帝修魅眼刀子般割向旖灩,女人這回卻有恃無恐,揚着眉便衝他呲牙咧嘴地笑,末了一臉我就提,你奈我何的德行。
鳳帝修一陣頭大,這廂他才告訴這女人自己拿她沒轍,這丫頭便蹬鼻子上臉故意氣他,偏她此刻瓷娃娃一樣還一碰就碎,他鼻翼哼了兩下。見旖灩分明沒將莫雲璃放在心上,又折騰了半響,便也沒了怒火,只陰測測地道:“灩灩,得罪大夫可不明智。”
旖灩嘻嘻一笑,揚眉道:“你將我治殘啊?”
鳳帝修一面神情專注地搗鼓了些清涼涼的藥水沾了乾淨的百帕子貼在她的傷口,一面道:“那倒不會,誰叫爺捨不得呢,不過在這傷藥中多加些安神軟筋的藥物卻是可行的,左右灩灩失血過多,又傷筋動骨,多多躺在牀上不動也有利於養傷。還有,先前灩灩不肯用我那美肌消疤的藥丸,還嚇得我那咕嚕差點丟掉半條命,這兒我也不介意親自給灩灩抹藥。”
旖灩立馬改口,諂笑道:“失血過多了,果真腦子不靈光,大夫最大,小女這右臂還靠大夫妙手回春的,哪裡敢得罪大夫啊。”
鳳帝修見殷紅的血滲透了白布,這才輕輕取下白布,傷口外滲出的污血被沾走,血洞愈發凸顯,他並不動手醫治,反而再度認真端詳起那傷口來,像是能從那處看出朵花來一般。
他那白布上不知沾的什麼藥水,滲進傷口中一陣撕心裂肺的疼,若非有自己疼,眼前男人定然也會疼的認知,旖灩當真要懷疑自己得罪大夫遭黑手了。只是瞧他神情認真,她卻有些七上八下,忍不住道:“這右臂到底還有得救沒?”
鳳帝修當下冷哼一聲,神情清銳地瞪了旖灩一眼,道:“當時你將倒鉤箭生生扯出時怎麼不想想這個?!如今倒來關心,晚了,這手廢了!”
見他如此說,旖灩倒放下心來了,若這手真廢了,她纔不相信他還有功夫在這裡和她算賬鬥嘴。方纔莫雲璃的保證,旖灩到底不怎麼信,如今一顆心纔是真踏實了下來。想不到這樣嚴重的傷鳳帝修都有辦法,登時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又找到一個順手推舟將眼前男人佔爲己有的好理由來。
鳳帝修瞧了傷口,能從中瞧出這箭是她自己拔出來的並不意外,面對他惡狠狠的眼神,旖灩發誓,一輩子都不能叫他知道她是爲了護莫雲璃才急着拔了那箭的。
心虛之下她忙轉移話題,道:“你方纔到底是怎麼知道我肩頭傷的最重的啊?”
鳳帝修開始從藥箱中取出一些浸了藥水的紅色線來像模像樣地穿針引線,聞言只道:“莫雲璃醫術雖無法和爺相比,但一手下毒解毒的本事卻了得,你這肩頭肌色不對,一瞧便是中了七日殤,中此毒者先身體脫力,卻絲毫感受不到異樣,等感受到蝕骨的疼,解毒已來不及了,會硬生生躺在牀上被那蝕骨疼痛折磨七日七日耗盡體力而死,再說,莫雲璃的包紮手法也是獨一無二的,你這肩頭的傷既叫他放着自己身上的傷不處理先顧着,自然不輕。他這人瞧着憐香惜玉,實則不然,待你倒是不同。”
鳳帝修說着瞧向旖灩,旖灩一陣心虛,卻揚眉,皺着秀氣的鼻頭,道:“好酸……好酸……難道你希望他不管我,眼睜睜瞧着我毒發?”
七日殤的毒一旦隨着血液流遍全身,毒性一發,便是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了,若非莫雲璃解毒及時,即便他趕到也不過眼睜睜瞧着她受盡折磨。旖灩的話說的玩笑,鳳帝修卻面色一白,穿針的線一抖落了個空,心頭一陣後怕,這一刻他倒是感激起莫雲璃來。心頭卻翻涌着滔天怒火,那十八鷹是死了,便宜了他們,可他保證,他會叫他們的九族都不得安寧,從此以後深刻體會下煉獄二字怎麼寫。
旖灩一點在鬼門關轉了一圈的知覺都沒,她沒瞧鳳帝修,言罷見他半響不語,不由扭頭瞧他,鳳帝修卻在她瞧過去前便收斂了厲色,他纔不會告訴她莫雲璃救了她一命呢。見她瞧過來當下便面不紅心不跳地道:“他不管,我來了自然不會瞧着灩灩毒發。”
見旖灩目光幽恍恍地瞧過來,他眸光微顯迷離盯着旖灩,復又露出疑惑沉思的神情來,旖灩頭腦突然有些發暈,見他如此,她瞪着眼想撐起一份清明來聽聽他要說什麼,誰知費了半天勁,才聽鳳帝修驀然開口,道:“灩灩,女人的身子都那麼白膩膩的嗎,怎麼能白的像羊脂玉一樣還發着光直晃人眼呢,方纔我都沒瞧清楚呢……”
旖灩哪想到他沉思着卻會突然說出這樣沒營養的話來,登時一陣羞惱,尚未爭辯,卻覺一雙手似抓住了她,任她再掙扎還是疲累的無法掙脫,陷入了黒沉。
見她閉上了眼眸,鳳帝修目光在她含着少女春情的眉目上留戀而過,勾脣一笑,這才一正面色,執起穿了紅藥線的銀針在她黑洞洞的傷口上落針。
他每一針下去都極慢,極專注,都關注內力於針斷,穿過本以脆弱的裂骨,每落下一針都要仔細地端詳一下,生恐哪針下差了半分,會導致骨裂更爲嚴重,神情專注的像是繡着出嫁喜服的待嫁女,這一針針落下,顯然是極爲耗神耗氣的,不過片刻額頭便冒出了細密的汗,臉色也蒼白了幾分。
女人躺在牀上對此已是無知無覺,只眉眼間卻一直掛着一層胭脂難畫的嫵媚和羞惱,春情蹁躚映了窗上男子穿針引線的剪影,一片靜謐。
莫雲璃端着一碗藥膳骨頭湯,腳步在廂房外停下,瞧見那窗影,驀然停下腳步,瞧了片刻,轉身將手中湯碗遞給了婢女青鳶,道:“給狄谷主準備客房。”
言罷轉身踏着**的青石磚,身影轉過迴廊竟是沒再踏足廂房半步。青鳶接了湯碗,藥膳湯濃郁的香味在雨氣中蒸騰,她瞧了眼窗影,又低頭看了看那湯輕嘆了一聲。
公子擅長製毒解毒,歷來毒醫不分家,公子一手藥膳的手藝更是世間少有,只是鮮少下廚,也便是在夫人那年病重時曾親自做過這藥膳,盡孝於榻前。說來也是,尋常家的男子還遠庖廚,何況公子那樣的身份。她原當夫人一去,今生再難見到公子親自下廚,不想今日爲了那個女子,一個僅僅結識了半日的女子,公子竟撐着傷軀洗手作羹湯還親自端了過來,可此刻卻偏生又不進去……
看得出那位風華絕代毫不輸給自家主子的狄谷主也是真心對待這位霓裳郡主的,能得這世上如此兩位男子如是對待,她若是那霓裳郡主,只怕便是今日傷重丟了性命也願意。
旖灩這一覺睡得極沉,待翌日中午才清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只覺金光萬丈,刺眼的緊,扭頭卻見窗外有盛亮的太陽透進來,大雨初霽,倒是不覺熱度,只感敞亮。
身上的痛意經過歇息已去了不少,她動了動身子,坐在牀邊打盹的紫兒立刻便清醒了過來,一雙眼睛紅通通的,顯然這小妮子昨夜未曾安眠又哭傷了眼睛。
見到她醒來,紫兒跪在牀前眼眶中便又有淚水打轉,道:“紫兒沒跟着小姐出府,小姐就出了這等事,以後紫兒非寸步不離守着小姐不可。”
旖灩聞言揚脣一笑,輕點紫兒眉心,道:“你這丫頭倒是口氣大,倒說的自己像那能力戰羣敵的女俠一般,有你跟着小姐,小姐我還得顧着你,只會更糟。”
紫兒卻捏了捏拳頭,道:“奴婢這些時日跟着藍影練武已經有些模樣了,雖不能保護小姐,但紫兒是小姐的福星,總之小姐將奴婢帶在身邊不會錯的。”
旖灩搖頭一笑也不和她爭論,問起昨日她出事後的情形,紫兒便道:“小姐被帶走,藍影便去東宮稟了太子殿下,藍影雖傷地不輕,可都是些不礙性命的,如今還躺在東宮起不了身。昨日小姐失蹤後,太子殿下令九城戒嚴,還出動了京畿衛,動靜鬧的可大了,不過最後還是狄谷主本事大,沒多久就將小姐給找到了。對了,今天一放晴,早朝上莫大人在軒轅都城遇刺一事還掀起了軒然大波,天宙國使團因此事發難我中紫國,皇上爲了表彰小姐營救莫大人之功,賞賜了好多東西到府上,方纔太子殿下還來這裡代替皇上來瞧小姐了呢,皇上有口諭,要小姐好好養傷,等養好了便進宮討要賞賜。如今滿城百姓都知道若非小姐,莫大人只怕就要在軒轅城出事,那樣的話天宙國必定要發難我國,如今百姓們都稱讚小姐勇敢智慧,臨危不亂呢。還有啊,那什麼狗屁十八死鷹的人頭已被懸掛在了城樓上示衆呢。”
紫兒說的這些旖灩早便料到了,那十八鷹什麼的分明是莫雲璃的仇家弄來要置他於死地的,多半是天宙國的事,可如今事情卻發生在中紫國的都城,天宙是中紫國的直接屬國,天宙的權相,還有可能成爲天宙未來皇帝老爹的莫雲璃在此遇刺,若是不威懾中紫國一番,天朝上國的顏面何在。
她這一回受傷這麼重,既然隆帝說要賞賜,她可得好好想想該要些什麼。
旖灩擡眸,聽外頭一片安靜,想到暈睡前的事兒來,不由動了動睫毛,道:“怎麼只你一人在此?”
紫兒見旖灩精神極好的樣子,顯是已恢復了,歡快地道:“奴婢是昨夜被狄谷主的屬下給接過來的,狄谷主說小姐喜靜,平素便少見叫人伺候,所以便只叫奴婢留在這裡,將莫大人的婢女都轟了出去。對了,小姐你還不知道狄谷主有一對雙胞胎兄弟的近身侍衛吧?他們都在盛府中好久了,奴婢竟然從來都沒見過他們。小姐不知道,他們長的當真是一模一樣,比奴婢和藍兒還要像呢,好玩的是那一對兄弟竟都長的像小孩一樣粉雕玉琢的,就是他們倆的感情可真真是不好,倆人都互相不搭理的,好像有大仇恨一樣,一點都不像我和藍兒姐妹連體……”
旖灩那次見過金寶銀寶,鳳帝修見她似挺喜歡這對兄弟便給她說了些兩兄弟的事,鳳帝修所言,這兩兄弟並非天生侏儒,乃是家中遭災,被江湖藝人買去從小灌了藥才成了那般,因這等遭遇,兩兄弟感情可是極好的。此刻聽紫兒這般說旖灩詫了一下,可隨即便拋開此事,無奈地撫了撫額。
她不過是想知道鳳帝修如今何在,想着昨夜的事兒不知爲何又有點不好意思問罷了,這丫頭竟半點機靈勁兒都沒有,倒回了一大堆有的沒的,見她越繞越遠,旖灩暗暗着急,終於不再寄希望於紫兒能體察她心間的彎彎繞繞了,直接問道:“狄谷主人呢?”
“灩灩剛醒來便想念爺了?”紫兒未言倒是屏風外傳來一個愉悅的聲音,旖灩望去,正見鳳帝修當前,莫雲璃並君卿洌一同進來,一時但覺面上一熱,有種做賊當場被抓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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