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拒婚,再無瓜葛

旖灩聽君卿睿拿翼王府的那份婚書說事兒,心中不由冷笑,面上也清寒起來,道:“翼王以前不顧小女的癡慕,將小女的一顆真心放在腳下狠踩,如今果真還是一樣,只會逼迫脅迫小女,依舊罔顧小女之意,將小女的心扔在地上狠踩。試問,翼王這樣便是誠心悔過,要彌補小女嗎?爲何小女絲毫也感受不到,只覺翼王是在行報復之舉呢?”

旖灩咄咄逼人,一臉冷色地盯着君卿睿逼問道。

素來言辭犀利的君卿睿竟是被她逼問的啞口無言,一時有些無法回答,君卿洌見此脣角有笑意滑過,上前一步,道:“父皇,兒臣以爲郡主既不願意,便不該再行逼迫,歷來子女婚姻之事講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出嫁女兒再嫁卻是由自己決定,皇弟先前在大婚之日悔婚,而郡主前往蕭府於皇弟退親,這段姻緣已然結束,郡主也算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一回,如今雖算不上二嫁自行做主,但也該遵從她的意願纔是。本便是我皇家虧欠了郡主,豈能再行逼迫之舉?”

旖灩和君卿洌一言一語,加之君卿睿被旖灩氣勢所逼,登時衆大臣們也紛紛點頭附奏起來,君卿睿面色變得極爲難看,卻依舊不肯就此放棄,沉聲道:“父皇,郡主此刻多是氣言,郡主對兒臣的感情相信中紫國之人無人質疑,感情怎可能在一兩日中消亡殆盡?父皇,婚書還在,婚事豈能作廢!”

旖灩聽君卿睿就是抓着婚書一事不放,便道:“婚書?翼王府中怎麼可能會有婚書?大婚前夜,蕭靨兒曾到了太傅府,她說翼王殿下從未想着要迎娶於我,故而早便當着她的面毀了婚書,還說翼王殿下另準備了一份婚書於她,承諾必不委屈她半分,三媒六聘定一樣不少呢。既婚書已毀,此刻又何來婚書?”

衆人聽聞旖灩此言,登時心中皆受觸動,原來大婚前夜,霓裳郡主還受到了蕭靨兒的如此羞辱,作爲待嫁的新娘她太可憐了,也難怪會對翼王絕情棄愛!一個男人以前縱容愛人如此作踐未婚妻,實在也不敢恭維,更有,以前以往可以對霓裳郡主心狠至此,此刻又怎麼會突然轉變,又一意欲彌補於她呢,說不定還真是被太子說對了,翼王是恨霓裳郡主害死了蕭靨兒,又抹了他的面子在行報復之舉呢。

這般想着,衆文武大臣瞧向君卿睿的目光又怪異了兩分,而君卿睿聽聞旖灩的話卻詫地盯向她,這女人簡直就滿口胡話,他何曾毀了婚書?又何曾給蕭靨兒準備過婚書,還承諾三媒六聘了?!

見旖灩滿臉憤恨,似憶及當夜情景還面露悲傷和屈辱,君卿睿又有些狐疑,難道她說的都是真的,蕭靨兒當真當夜到太傅府中如此羞辱過她嗎?

隆帝聽聞旖灩的話卻擡了手,道:“將婚書呈上來!”

王喜忙將方纔翼王奉上的婚書上手捧着呈給皇帝,隆帝打開就只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目露厲色瞪着君卿睿,揚手便將婚書朝着君卿睿扔了過來,道:“混賬!這便是你說的婚書?你自己好好睜大眼睛看看清楚!”

那婚書兜頭砸來,君卿睿並不敢躲,婚書砸在他的額角落在了地上,他才單膝跪地拾起婚書展開,待看清上頭所寫,饒是他一向沉穩,登時也詫地瞪大了眼睛。

只見婚書上分明便寫的是他和蕭靨兒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這怎麼可能!昨夜他還曾打開婚書,盯着他和她並排寫在一起的名字發呆許久,如今這婚書怎麼……

唯一的可能便是昨夜他離開書房後,有人潛進書房篡改了這份婚書!是誰幹的,此時旖灩分明知道,她早就知道婚書已經被毀了,是她尋人做的此事!她竟如此狠絕!

君卿睿面色來回變幻,捏着婚書的手不由緊縮,瞬間便將那婚書揉成了一團,他渾身都沉浸在憤恨之中,跪在那裡的身影顯得沉黯驚心。

旖灩卻勾了勾脣角,當日在蕭府門前沒有拿到翼王府的婚書她心中便掛着此事,昨夜她隨着鳳帝修練過內功後給他的懲罰便是此事,她要他想法子給她盜來翼王府的婚書。那廝當即便答應了,今日一早她晨練回來紫兒傳話,說鳳帝修讓她傳話,受懲一事他已辦妥。

她以爲鳳帝修已盜走了婚書,卻不想他竟是直接將那婚書篡改了,還這般坑了君卿睿一回。方纔她上殿見君卿睿還口口聲聲提及婚書,她還有些疑惑不解,只念着鳳帝修既說事情已辦妥便定不會有紕漏,她這才心思動了動說了方纔那話,不想她竟猜對了,這廝果真是將婚書改成了君卿睿和蕭靨兒的。

此刻旖灩方覺鳳帝修這人還不錯,起碼比較對她胃口。

衆人瞧隆帝和君卿睿的樣子雖沒有親眼瞧見那婚書上所寫,便也猜到了上頭寫的是什麼。想到君卿睿拿着這份婚書口口聲聲卻喊着是他和霓裳郡主的婚書,便覺着他是料定了皇上不會檢查婚書,是在愚弄皇帝和他們這些文武大臣。

一時間衆人義憤填膺,紛紛上前請奏。

“皇上,微臣以爲太子殿下言之有理,霓裳郡主既已不願,便不該再強逼於他。”

“皇上,翼王連婚書都保管不好,還愚弄臣等,實在德行有虧。”

……

這些參奏聲不絕於耳,君卿睿銀牙緊咬,隆帝面沉如水,就在此時,外頭有太監匆匆進來,稟道:“皇上,皇后娘娘突然心絞痛從臺階上摔了下去,如今陷入昏迷也一直喊着翼王殿下……”

君卿洌聞言抿了下脣,他早在旖灩退親當夜便令人吩咐賢妃到皇后那裡走動,將旖灩的所作所爲告知皇后,就是恐君卿睿會反悔,屆時皇后心惱於旖灩,定然是會阻止君卿睿反悔的,有皇后的不同意,君卿睿怎麼都不可能成事。兩人更有可能因此事而不愉快,母子嫌隙。

方纔他見君卿睿請旨便示意太監將此事透給皇后,只是沒想到,皇后阻止之前,旖灩便自行收拾了此事。只是,那婚書……可是邪醫谷主幫她做的……

隆帝聽聞小太監的話,氣得面色直髮抖,君卿睿剛在朝上請旨後宮中皇后便摔倒了,天下間哪裡有這樣湊巧的事情。皇后的心思他豈能不知?

好啊,前朝稍有風吹草動,皇后在內宮便知道的一清二楚,她這是想幹什麼?!他還沒死呢,她便想效仿前朝順天女帝不成!

隆帝想着怒目盯着那太監便道:“去告訴皇后,既然走路都能摔倒,那以後便呆在慈安宮中別出來了!”

顧皇后一向得寵,皇帝如今這意思分明是惱怒了她,竟是要禁皇后的足嗎?

那前來通稟的小太監嚇得渾身發軟,抖若篩糠,隆帝已大怒道:“來人,將翼王拖下去打兩百廷杖!誰敢容情徇私,少打了或是假打了,朕誅其九族!拖下去!”

旖灩聽聞隆帝怒斥皇后,心中大樂,暗道這皇后真夠愚蠢的,歷來君王和大臣最忌的便是後宮干政,她倒是好,撲騰都撲騰到了早朝上,這不是嫌命長嘛。果真是關心則亂啊,不過以皇后的智商和手段,會有在前朝都安插上眼線的能耐嗎?

旖灩想着,那邊君卿睿已滿目怒色地掠向了君卿洌,旖灩登時恍然。原來是君卿洌通知的皇后,君卿洌這招高啊,今日之後,只怕皇后將再不復先前風光了。

皇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痛斥皇后,文武百官只會覺着皇后已經失寵,翼王受杖責兩百,這對母子已經失了帝心,以後,呵呵……

旖灩想着愉悅地勾了勾脣,眼瞧着太監上來欲拉君卿睿下去受刑,君卿睿目光從君卿洌身上收回,又瞧了旖灩一眼,這才一甩廣袖,一個眼神掃向那兩個上前的太監,自行轉身大步出了金鑾殿。

待君卿睿出去,外頭很快便響起了沉悶的落杖聲,一下下,清晰入耳,可是卻不曾有一聲慘叫或shen吟聲傳過來。

隆帝既龍顏大怒,下了誅九族的令,執杖太監是不可能容情的,定然每一板子都是實打實的,聽聞一個沒有武功的普通人,倘使太監使壞一廷杖便能將人生生打死,如今君卿睿受刑,太監雖是不敢故意狠打,但兩百廷杖實打實落在身上,傷筋動骨那是可想而知……

君卿睿能一聲不吭,倒也是個人物。

旖灩想着,卻聞君卿洌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父皇,皇弟和霓裳郡主的婚事已弄的滿城風雨,百姓議論紛紛,未免百姓覺着我皇室行事毫無規矩,兒臣以爲就此事最好有聖旨明文解除婚約,以示天下人。”

隆帝此刻自然不會反對此舉,聞聲便道:“霓裳郡主接旨。”

婚事自然是由隆帝親自下旨作廢才最爲保險,君卿洌沒有此請,旖灩也是要請奏的,此刻她非常配合地跪了下來。大殿中響起隆帝沉肅的聲音,“翼王於霓裳郡主盛旖灩錯結姻緣,今準你二人終結孽緣,今後男婚女嫁再不相干,欽此。”

旖灩一喜,忙道:“臣女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萬歲。”

君卿睿受杖二百,用盡最後一份氣力踉蹌着從庭凳上爬下來,推開摻扶的太監一步步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回到大殿,聽到的便是隆帝那聲“終結孽緣,今後男婚女嫁再不相干”的話,他渾身一顫,險些跪倒,再聞旖灩輕快且清揚的接旨聲,只覺萬箭穿心,難以呼吸,身體也再難支撐,踉蹌一下,雙腿一軟,雙膝狠狠砸在地上,跪了下來。

他就那麼跪在殿外,幾分狼狽地擡頭盯着大殿上跪着接旨的旖灩,她紫衣斂華,背影清冷,即便跪在那裡也顯得不卑不亢,儀態萬千,可她的心,怎能變得那樣快,她的心,怎能這樣的狠!她怎能如此對他!怎能在他愛了的時候如此心狠地對他!

旖灩領旨後站起身來,感受到外頭射來的那道強烈到堪比炙熱陽光的視線,她回頭望了一眼。目光所及,卻見君卿睿孤零零跪在金鑾殿前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陽光灑落萬丈金光落在他身上,可是卻似照不亮他的身影和麪孔。他一身寥落,身影似被籠了一層黯影,他邪魅的面孔上此刻已滿是汗水,頭髮也被汗水淋溼,朝服上滿是斑斑駁駁的血跡,雖是瞧不見他的背後,但旖灩知道那裡只怕早已皮開肉綻,衣衫破落,只因他的膝下只這一會兒工夫已蜿蜒了一大灘的血色。

殷紅的血甚至流過大理石地面往臺階下流去,陽光一照有些觸目驚心,他瞧過來的目光極是複雜,複雜到令旖灩蹙了蹙眉,不願探究。

她轉回了頭,再不多看君卿睿一眼。而就在她回頭的那一刻,君卿睿驀然噴出一大口鮮血來,直直倒了下去,登時驚呼聲一片。

“翼王暈倒了!”

君卿睿早先被鳳帝修打地內傷,此刻只怕沒能養好,如今又受了兩百廷杖,能堅持到此刻已是厲害了,顧他暈倒,旖灩倒沒多大意外,只是擡眸瞧了眼隆帝。

君卿睿總歸是隆帝愛子,隆帝面上閃過明顯的擔憂,甚至擡了一下身子,這才揚聲道:“快,擡翼王下去,請太醫!”

一陣紛亂,待君卿睿被擡下去,隆帝也已無心早朝議事,疲累地揮了揮手,太監便上前喊道:“退朝!”

旖灩隨着衆文武大臣恭送隆帝離開,衆百官平身後紛紛向盛易陽拱手作揖。

“恭喜盛大人,家中出了郡主了。”

“盛大人聖眷正濃啊。”

……

盛易陽顯然也極爲高興,笑得眉眼眯成縫隙,不住回禮抱拳,口中直道:“都是皇恩浩蕩,慚愧慚愧。”

旖灩瞧着這一幕,雙眸眯了下,勾起了脣角。

“不想笑的時候何苦非要笑,不好看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旖灩扭頭卻見君卿洌站在聲旁,正凝眸盯着她,她脣角笑容又揚高了兩分,閒閒地開口道:“太子殿下可真是悠閒,幾時連個女子笑於不笑這樣的事兒都歸太子殿下來管了嗎?”

見她語出譏誚,分明不想和他談論這個話題,君卿洌默了一下,這才道:“是我唐突了,那可否請郡主賞個臉面叫我在醉仙樓上請郡主用膳抵過呢?”

旖灩見君卿洌打蛇隨棍上,暗道真看不出來,這廝也是個皮厚的,見外頭日頭緩緩高升,加上她早上晨練回來便被傳喚進宮未曾進食早餐,又念着醉仙樓那美味佳餚,便點了頭,道:“本郡主準了。”

君卿洌聞言一笑,清冷的面容因之一柔,若第一縷春風撫過冰湖,瀲灩波光。

兩人前後出了大殿往宮外去,大臣們瞧見那一男子俊偉挺拔,一女子滿身鳳儀,兩人走在一起,分外惹眼和諧,不由心思微動,有些大臣已衝盛易陽道:“盛大人,府上只怕好事近了,以後還望盛大人多多提攜纔好。”

盛旖灩聞聲,呵呵笑着,卻兀自不答。

旖灩出了皇宮,東宮的馬車已開了過來,那馬車雖是沒有楚青依所乘坐馬車華麗,外表純樸平常,但明黃頂蓋,卻象徵着君卿洌在中紫國無以倫比的地位和尊貴。更有六匹馬所駕的馬車在中紫國也是獨一無二,僅次於天子八駕了。

盛易陽聽聞旖灩要到醉仙樓用膳,連連點頭,也不多言便自行離去,旖灩扶着宮女的手上了馬車,她剛坐好,眼前便人影一閃,更帶過一陣微風,望去她的對面已多了個一襲白衣的身影,那人剛上馬車便懶洋洋渾身無骨般靠着車壁依在了那裡,除卻鳳帝修再無二人。

他坐定,卻故意伸着長臂做了個舒展運動,瞧着馬車下頭的君卿洌道:“哎呀,太子的座駕就是舒服,寬暢!本谷主便沒享受過這樣氣派的馬車,改明兒也得想法子弄上一輛這樣的馬車纔好,起碼以後和灩灩日日同乘可以在車中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旖灩見鳳帝修突然出現半點也不奇怪,此刻聽他滿嘴胡言,說的那最後一句話怎麼聽怎麼味怪,登時便一個冷眸掃了過去,鳳帝修揚眉一笑,閉了口,可他該說的也都說了,餘光瞥見君卿洌分明冷沉了兩分的面色,他心中分外舒爽,揚聲道:“太子不上車?還是太子不歡迎本谷主?哎呀,今日一早隆帝陛下還派了丞相親自到太傅府請本谷主到皇宮落住,丞相傳隆帝陛下的話說是非常歡迎本谷主到中紫國來,怎麼如今瞧太子的面色,不像歡迎本谷主的樣子呢?太子當年到…求醫時,還說很遺憾沒能有幸見到本谷主,如今本谷主就在這裡,怎麼太子倒捨不得一頓飯了?”

旖灩對鳳帝修的厚臉程度早已深有體會,左右她就是嘴饞圖頓飯,和誰去,都有誰去,壓根就不關心,聽鳳帝修和君卿洌耍嘴皮子功夫,她也懶得關注,加之她昨夜練內功到臨近三更,五更天時便又起來運動,此刻也着實困屯,閉上眼睛便睡了過去。

鳳帝修上了馬車,君卿洌自然不能趕他下來,聞言只道:“狄谷主多想了。”

他言罷自上了馬車,見旖灩呼吸清淺,閉着眼睛,登時放緩了氣息和腳步,待也在車中坐定,卻是抖了車廂中一件織錦游龍的長袍往旖灩身上披去。他袍子還未接近旖灩,鳳帝修便伸手擋住,君卿洌倒也不惱,只擡眸瞧向鳳帝修,傳音入密,揚眉,“難道狄谷主要赤膀袒胸體貼佳人?”

此刻還未到午時正熱之時,夜裡的涼氣還未被完全驅散,而太陽的熱力也沒上來,加之馬車中又鎮着不少冰塊,確實有些涼。旖灩睡着,說不得便會涼氣入體。而如今夏季,女子衣服繁瑣,男子衣衫卻單薄且只一層,鳳帝修將身上衣裳脫下給旖灩當被子,自己確實就要露肉。自然他也可能將身上衣裳脫下來給旖灩當被子,將君卿洌的織錦袍子穿在身上,可惜那袍子又是游龍描金的中紫國太子朝服,他自然是穿不得的,故而聞言他只得冷哼了一聲卻還是撤了手。

那件織錦衣裳瞬時蓋在了旖灩的身上,鳳帝修怎麼瞧怎麼礙眼,險些忍不住伸手將那衣裳扯下來,索性將雙臂一抱也閉上了眼睛。

君卿洌見此也靠着車壁閉上了眼睛,一時間馬車中唯剩下寧靜。一路無事,待到了長福街,人聲鼎沸起來。君卿洌一向親和百姓,從不擾民,愛民如子。

雖沒有東宮儀仗護衛開道,但衆百姓們遠遠瞧見明黃頂蓋的馬車過來,自然都早早地讓道避開,馬車即便在人頭攢動的長福街頭也毫不減速,一路暢通。待馬車就要臨近醉仙樓時,突然一陣劇烈顛簸,旖灩本靠在車壁上睡的正沉,馬車驟然急停,她無防備登時身子就往車廂外栽去,與此同時卻也有兩隻手臂同時探出,恰便一左一右地扣住了她兩邊肩頭。

兩人速度幾乎不分快慢,可因鳳帝修就坐在旖灩的對面,更爲臨近些,他右手抓住旖灩肩頭,左手已攬了她的腰,將她往他的懷中拉。他這一拉,君卿洌放在旖灩左肩上的手也驀然用力,阻攔了鳳帝修,兩人目光交錯,雖同樣深沉不見情緒,但馬車中分明有股冷寒之氣在流竄。

身子被甩出去旖灩便已經醒了,可也是在她醒來的瞬間感受到了來自君卿洌和鳳帝修的拉力,此刻兩人拉鋸,她的身體便被兩邊拽着,她抿了下脣,聲音微沉,道:“放手!”

君卿洌見她醒來,聞聲倒是鬆開了手,鳳帝修攬在旖灩腰間的手臂倒是撤了去,抓着她肩頭的手卻依舊扣住,將她身子按回到了座椅上,這才道:“灩灩睡的可好,馬上便到醉仙樓了。”

他言罷車外又是一陣喧譁顛簸,旖灩蹙了下眉,方道:“外頭怎麼了?”

君卿洌便揚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他話落,外頭便傳來車伕的聲音,“稟太子殿下,是一個傻孩子搶了名苑樓的吃食鬧了起來。”

旖灩聞言倒一詫,那日楚青依一路介紹街景,倒也說起過這個名苑樓,和醉仙樓一樣,名苑樓也是酒樓,其盛名只在醉仙樓之下,菜品等聽聞毫不遜色於醉仙樓,只因醉仙樓中有獨釀的清風酒,這才勝過了名苑樓一籌。而這名苑樓乃是千安王府沈家的產業,有關沈家的事目前旖灩還是比較關心的。

千安王府乃武將之家,酒樓中爲防出事往往都有打手等,千安王府所聘打手想也不會是酒囊飯袋,並且酒樓供尊貴客人用膳,一般尋常百姓都靠近不得,怎會就叫一個傻孩子搶了名苑樓中的吃食呢?

旖灩不解,撩開車簾往外看,果見馬車停在了名苑樓前,前頭因鬨鬧圍着一羣人,故瞧不到人羣中的情景,只聽到裡頭傳來一陣陣的吵鬧聲。旖灩索性起身出了馬車,站在車轅上望去,只見名苑樓前,十數個彪形大漢正圍堵着一個乞丐孩子,那孩子一身破爛,身上已經泥污不堪,頭髮板結成一縷一縷的泥條,臉上也烏七八糟,瞧不出模樣來,唯一雙眼睛鑲嵌在黑乎乎的臉上倒是黑白分明。

此刻那孩子手中正抓着一隻燒雞,撕扯着往嘴裡送,一瞧那燒雞便是從名苑樓中搶出來的,而那十數個彪形大漢圍着男孩左右前後的攻擊,那孩子身影竟是極爲敏捷,愣是叫那些打手碰不到他半片破衣。

那男孩一面躲避,一面將流油的燒雞往嘴裡塞,口中喊着,“餓了,畜生吃燒鵝了,好吃,好吃!嘻嘻,你們搶不到畜生的燒鵝,搶不到,畜生吃燒鵝了。”

他口中總唸叨這兩句,明明顛顛倒倒,瞧着是個傻子,可他的動作卻又出奇的敏捷,任是那十多個彪形大漢怎麼圍堵攻擊都傷他不到,一時間那些大漢也不知這孩子是真傻,還是在裝瘋賣傻地故意砸場子,加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名苑樓被個乞丐攪了面上掛不住,顧而那掌櫃一聲令下,彪形大漢們出手狠辣,竟是招招致命地擊向那乞丐。

乞丐男孩被四面夾擊卻若沒事兒人般,不知真的倒是彪形大漢們常常一掌擊向他,臨到掌風掃到卻被他躲過,掌力便擊到了同伴身上,片刻功夫就已經有三五個大漢受了傷。又幾個人同時出手自一個方向猛然攻向那孩子,那孩子身影一縱跳了起來,待落下時卻是站在了東宮車駕前頭拉車的其中一匹黑馬上。

他站在馬背上衝着那羣大漢咧嘴便是一笑,揚着手中燒雞,又道:“燒鵝搶不到,搶不到,畜生的,搶不到。”

那些打手見他逃脫怒不可遏,只覺顏面盡失,欲上前圍攻,這才瞧進了東宮車駕,不由齊齊愣住,接着又匆忙跪下見禮,口中喊着,“參見太子千歲,千千歲。”

他們這一跪,圍着的人羣也忙散開,百姓們也跟着跪下請安,那名苑樓的掌櫃匆忙上前見禮,道:“小人有罪,未曾瞧見太子殿下駕到,衝撞了太子殿下,小人罪該萬死。”

馬車上,旖灩出了車廂站在車轅上,鳳帝修便也隨着她站了出來,兩人並肩而立,那車轅原就那麼大地方,君卿洌便只得依舊坐在車廂中,此刻那掌櫃見禮,他才自車窗瞧過去,沉聲道:“都平身吧,這怎麼回事?”

他話問罷,掌櫃的還沒言語,倒是那乞丐瞧向了這邊,他目光落在旖灩身上便笑了起來,揚聲道:“姐姐好看,姐姐吃燒鵝,畜生的燒鵝不給他們吃,他們搶不到,畜生給姐姐吃。”

他說着向旖灩伸手,那髒兮兮的雙手中捧着一隻已吃的不剩多少的燒雞,一張比手更髒更油污的臉因笑而越見髒亂,那雙眼睛卻若月彎彎,若星璀璨,一口整齊的大白牙咧了出來,和黑白分明的眼睛相映成趣。

即便是滿臉髒污也無損這孩子乾淨真誠,純潔無垢的笑,瞧着他,旖灩倒想起了以前做鄉村教師的兩個月的生活,那些孩子憨厚真誠的小臉,那個山村中便有這樣一個傻孩子,日日髒兮兮,傻兮兮,可就是那個傻孩子在弟弟失足墜崖時拉回了弟弟,自己永遠掉進了山澗刺叢之中。

這樣的孩子,他雖傻卻也知道感情,誰對他好,他知道,且也知道對善待他的人好,這樣的孩子雖傻可卻永遠不會背叛人。想着這些,旖灩伸手接過了那傻孩子手中的半個燒雞架子,笑着道:“這個不好吃,姐姐帶你去吃更好吃的燒鵝好不好?”

那孩子似沒想到旖灩會對他笑,瞪大眼睛盯着旖灩,接着才笑得眼睛眯成縫隙,道:“姐姐帶我吃天上神仙吃的燒鵝嗎?”

旖灩便點頭,道:“是啊,這個髒了,我們不吃了,走,和姐姐吃神仙才能吃到的燒鵝去。”

她說着便將手中燒雞往跪在地上的名苑樓掌櫃頭上砸去,那掌櫃長的肥頭大耳,滿臉油光,頭上扣着個赤金髮冠,燒雞丟過去,被掏空的雞架正正套在了掌櫃的頭冠上。

尋常酒樓,茶樓這些地方原便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這幾日掌櫃沒少聽旖灩的事情,更是親眼見證了她在醉仙樓前痛斥探花郎,在珍巧閣中收拾天香公主的事情,更有連他少東家的那匹銀霜馬都因旖灩而死,掌櫃見她扔燒鵝過來根本就不敢躲避,他被砸個正着,還掛着僵硬的笑臉,那模樣滑稽的不行,引得圍觀衆人轟然而笑。

旖灩高高而立睥睨着掌櫃,道:“一隻燒雞多少銀子?竟是要取他性命,怎麼?堂堂名苑樓連一隻燒雞都賠不起嗎?”

這孩子搶名苑樓的東西吃原是不該,可他是一個傻子,名苑樓因一個燒雞便要致其性命,這也確實是太厚道,衆人也早看不過眼,此刻聽旖灩這麼說,登時便紛紛譴責。

旖灩卻也並不爲難那掌櫃,言罷便衝鳳帝修道:“給他些銀子,這燒雞我買了。”

鳳帝修聞言揚眉,笑望着旖灩,傳音入密,卻道:“灩灩,你瞧爺像是出門會帶銀子的主兒?”

他言罷旖灩微微一怔,隨即就想到了君卿洌,只君卿洌堂堂太子又是剛從早朝上下來又怎麼會身帶銀子?旖灩有些傻眼,鳳帝修卻揚眉一笑,目光隨意落在了人羣中一個穿錦緞衣裳的老爺身上,一指道:“你,可是有盜汗,失眠,間或眩暈嘔吐的毛病?回去三錢…四錢…七錢…”

那人被指,先是一愣,接着狂喜,待鳳帝修言罷,他便連連作揖,道:“謝狄谷主大恩,謝狄谷主大恩,小人乃是……”

他尚未說完,鳳帝修便不耐煩地打斷他,道:“廢話少說,診費付給他抵了燒雞錢。”

能得邪醫谷主診治那是多大的幸運,中紫國的皇帝生病都請不到邪醫谷主診治,如今他竟有幸得其診治,這夜裡失眠盜汗的毛病跟隨他多年,不知請了多少名醫都不曾治好,連太醫們也都束手無策,此病雖不至於取命,但卻折磨人的很。如今他毫不猶疑此病將離他而去,直高興地跳起來便從懷中摸了大把的銀票來,興沖沖地便要往那掌櫃懷中塞。

他這邊沒塞,鳳帝修便沉了臉,冷聲道:“混賬,本谷主叫你給燒雞錢,哪個叫你給他這麼多了!”

那人聞言這纔想起此事因何而起,忙點頭哈腰地道:“是,是。”

說話間他將那疊銀票又塞了回去,那掌櫃跪在地上面色漲紅。

鳳帝修卻衝旖灩揚眉,揚脣一笑,再度傳音入密,道:“灩灩,你夫君我有本事吧?”

旖灩見他一臉得意顯擺,翻了個白眼,道:“窮顯擺。”

沒有銀子還要顯擺,不是窮顯擺是什麼?

她說着已跳下了馬車,衝馬背上站着的那孩子道:“走,吃燒鵝去了。”

那孩子一樂,跳下馬背隨着旖灩便往人羣外走,人羣紛紛讓開,皆瞧着那個風華無雙的女子身後跟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兩人一說一笑,瞧着竟一點都不突兀。

醉仙樓和名苑樓離的本就是極近的,見兩人一前一後離去,鳳帝修伸了個懶腰也跳下馬車隨了上去,君卿洌倒也不急,垂下車簾,馬車再度滾動,倒是先一步到了醉仙樓。

待旖灩領着那孩子到了樓前,早有醉仙樓的掌櫃侯着,迎上,道:“太子殿下交代了,先叫小人引這孩子去後頭沐浴更衣,這會子熱水和乾淨衣衫已準備齊全,郡主看……”

旖灩聞言點頭,衝那孩子道:“你隨這個叔叔去後頭沐浴,姐姐好給你變好吃的燒鵝好不好?”

這會子相處下來,旖灩已瞭解,這孩子並非全然的傻子,他的智力好似停留在了五歲左右,一些簡單的話他還是能聽懂的。那孩子聞言果然點頭,道:“好,姐姐要多變一些神仙吃的燒鵝哦。”

旖灩笑着點頭,那孩子才隨着兩個小廝去了。而掌櫃也帶着旖灩和鳳帝修上了四樓,還是在菊心亭中。

君卿洌早已在圓桌邊兒落座,瞧兩人進來並未起身,只點了下頭,鳳帝修一屁股坐在了君卿洌的身旁,卻將他另一邊的座椅給旖灩拉開。君卿洌見旖灩自然而然地就坐了下來,不由淡淡掃了兩人一眼,道:“狄谷主頭次到我中紫國來,父皇請谷主到宮中小住,又爲谷主準備了洗塵宴卻皆被谷主婉拒,今日本宮便在此先敬狄谷主一杯。”

他說着端起了身前玉酒杯,鳳帝修挑了下眉,也執起了酒杯,兩人共飲一杯,侍從忙上前重新斟滿,君卿洌卻道:“狄谷主到中紫國來,是我中紫國百姓們的福音,灩兒妹妹,作爲中紫國人,我們是不是該一起敬狄谷主一杯?”

旖灩早便聽聞醉仙樓中的清風酒揚名八國,上次和楚青依來,那廝竟沒有準備酒,後來又遇到鳳帝修鬧脾氣,她沒能嚐到這清風酒,此刻她早已執着酒杯瞧了半響酒水,聞言不置可否地揚了下手腕,算是迴應了君卿洌,接着便擡腕送酒。

豈料她這酒尚未放到脣邊,鳳帝修便抓了她的手腕,笑吟吟的道:“清風酒烈,後勁強,灩灩還沒用些吃食怎麼能空腹飲酒呢,這酒便莫敬了,再說,就算敬也該是你我同敬太子,感謝太子請我們這頓好宴纔是。”

他不由分說奪過旖灩手中酒杯放在桌上,便執起雙箸給她面前的餐碟中夾了不少吃食。

旖灩左右也餓了,便又執起雙箸用菜,誰知她剛夾起一塊鹿肉來,便聞那邊君卿洌道:“這酒釀鹿茸的醬料中放了些靈芝,本宮記着太傅似乎便對靈芝過敏,平常從不碰此菜,誰不知灩兒妹妹是否也繼承了盛大人的這對靈芝過敏的毛病,但我想盛妹妹還是小心莫食的好。”

本尊以前過的都是卑賤日子,何曾用過靈芝這樣的金貴東西,既然本尊從未吃過,自然也不知是否會過敏,旖灩的手頓住,送到嘴邊的鹿肉停滯在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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