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帝修回到客房不過吩咐了銀寶兩件事,待快步到了旖灩門前,便聽到屋中傳來她和狄霍的說話聲,聽到狄霍說要奪回屬於旖灩的東西,鳳帝修搖頭一笑,不再多做探究,也不打攪兩人說話,念着旖灩未曾吃飽便轉身下了樓,出了客棧往黑水鎮的酒樓而去。
屋子中,狄霍一離開,旖灩便將手中的書扔到了桌子上,托腮想着心事。
鳳帝修這廝從一開始以邪醫谷主的身份出現,她便知道他有另一重身份,他許一開始也沒打算欺瞞於她,不然當初便不會將真實名姓告訴她。天盛國和中紫國之間隔着國家,她對天盛國的情況並不清楚,本尊的記憶中卻是有無雙太子的。
聽聞無雙太子自幼便聰明無雙,是天盛十多個皇子中最爲出色的,他並非皇長子,不過是天盛的九皇子,前頭八個兄長便是八皇兄也年長他兩歲,皇長子更是年長他十歲,可偏他耀眼的像天際的啓明星,令天盛皇帝在他七歲時不顧衆議,封爲太子。
皇室之中太起眼了並非好事,太子剛剛冊立,天盛便發生了不少大事,各處受災、戰場失利、皇帝病倒……有人便將此事和太子聯繫在了一起,說小太子非嫡非長,觸怒了蒼天,又說其命中帶煞,不易爲儲君,強行逆天而立,天盛纔會遭蒼天降罪。百官上奏改立太子,差點逼的天盛皇帝賜死太子和其生母。
後來是這小太子秘密離了京城,控制了軍隊,且以七歲之齡,統軍在戰場上扭敗爲勝,這才使得觸怒蒼天的傳言不攻自破。天盛皇帝大悅,曾言,其子嗣衆多,九皇子卻是無雙。從那以後,世人提起天盛太子,皆道無雙太子。他的姓名倒是少被提起了。
故而她雖知他叫鳳帝修,但竟從未將他和天盛無雙太子聯繫起來,畢竟一國太子哪裡有那麼多的時間耗費在它國。雖是如此,但她亦知天盛國的國姓乃是鳳姓,鳳帝修一瞧便非尋常之人,她曾猜測他是天盛某位皇子。今日一聽那些關於天盛的傳言,即便不動腦子,她都可以肯定無雙太子便是鳳帝修。不然傳聞中心智不凡,智謀無雙的天盛太子不會做出那種蠢事來,更何況,銀寶聽到那些傳言時的反應也太過明顯了。
當初他只將姓名告之,卻不曾直言其天盛太子的身份,她就知道其中必有緣故,可怎麼也想不到這廝要隱瞞的竟是這樣的事!她這人一向未雨綢繆,警惕心重,喜歡萬事清楚,偏知道鳳帝修有所隱瞞,她卻遲遲不肯細究他的身份,但凡她先前隨便問上一問鳳帝修其人,又怎麼會對此事一無所知呢。
她爲何沒有就他的身份多做深究?此刻想來,旖灩才恍惚過來,這般行事反常,並非她疏忽大意了,而是她內心深處願意給鳳帝修一個機會,讓他接近她,是她內心深處早便對他動了情,一直都相信他不會傷害她。可笑她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承認這點,一直覺着是鳳帝修步步緊逼,硬生生搶了她的心。可此刻想來,倘使她不願意,任誰又能拿走她的心呢?
旖灩只覺從未有過的清醒,自嘲一笑,她睜開明眸,眸光一片清澄。
這個混蛋,何故到此刻都不出現,再給他一盞香時間,倘使他再不滾過來,她便不聽他解釋了!
位在不遠的牀榻下,一個小小的洞正有嫋嫋的白香一點點散出來,那小洞之下,一層層細沙往下滲漏,細沙下卻埋着個鎏金薰香爐,隨着細沙越漏越多,香爐中的白煙也越來越多地往外溢出,透過沙粒縫隙,牀下下洞蔓進了屋中。
屋中香味越來越濃,只可惜這味道是一點點增加的,身在房中的人嗅覺已對香味遲鈍,很難察覺那味道。
旖灩方纔凝思,更加不曾留意屋中的味道了,此刻她回過神來,擡手去提桌上的茶壺,不想手腕竟是一個脫力,稍稍提起的茶壺又重重落回到了桌上,旖灩這才察覺出不對來,她猛然站起身,卻覺雙腿一軟,人未站起卻癱坐在了椅中。
欲喊,張了張口卻發現出不了聲音,只聞咔嚓一聲輕響,拔步牀竟從下翻轉着傾斜過來,一道紫色的身影若一縷紫煙從翻轉的出口躍了上來。旖灩望去,目光一寒,那人未曾蒙面,更不曾儀容,一張妖異的面孔在淡淡的月光下邪佞冰寒,正是君卿睿。
旖灩用盡氣力往窗外擲去的茶杯被君卿睿輕鬆地閃身過來,捏在手中重新放回到了桌上。接着在旖灩冷厲的目光下,他衝她輕緩地勾起脣角,微顯冰涼的弧度,使得那張妖異面孔顯得陰沉莫測,接着探手將她從椅上抱起,身影一晃從翻起的拔步牀躍下。
咔嚓一聲響,那拔步牀重新合上,屋中一片靜謐,像是並不曾發生過方纔的一幕一般,悄無聲息,並不曾驚動任何人。
拔步牀下是一條細窄的密道,旖灩被抱着,雖身上不能動,但腦子卻還算清醒,這通道顯然是剛挖沒多久,該是專門爲她而設的。那密道口的機關倒是做的厲害,竟連她都未曾發覺端倪。
如今已臨近京城,她的警惕性本便有所降低,想必君卿睿也是算準了此點,纔會在這黑水鎮中挖好了陷阱守株待兔。千安王府的事正在當口之上,她以爲此刻君卿睿該在府中蟄伏避禍,卻沒想到他會反其道而行之,是她大意了。
旖灩想着,君卿睿已抱着她穿過長長的密道又拾階而上,旖灩只覺眼前光線一亮,卻已到了一條暗巷,不遠處燈火微亮,該是客棧的方向,離此暗巷目測不出五百米。一輛馬車停在巷中,君卿睿抱着旖灩閃身而入,馬車滾滾而動,很快出了巷子,消失在暗夜之中。
此刻,於旖灩住的不遠房中,狄霍正詢問無音天盛國之事,根本未曾察覺旖灩房中的變故。而鳳帝修則親自提着一盒糕點從酒樓中出來,他踏下臺階,酒樓翹角屋檐下掛着的紅燈,將他的身影在青石板地上打出淡淡的影子,四下靜謐,他擡眸望向不遠處的客棧。目光定在靠窗的一間客房窗扉之上,那屋子未曾燃燈,黑漆漆一片,鳳帝修不由蹙了下眉,心道旖灩定然在傷心惱火,腳步頓住,竟是心頭忐忑難安。
當初刻意隱瞞身份,一則是天盛和天宙歷來交惡,他的身份並不宜獨身前來中紫國,再則,他對旖灩動了情,可卻感受得到旖灩對他一直被動牴觸,雖則他和柳如夢之間根本不像世人所言的那般,但他也恐這點成爲虜獲佳人芳心的阻礙。
鳳帝修已然想好,一會兒旖灩打他惱他也好,罵他卑鄙混賬也罷,他都會受着,怕只怕他好不容易撬開她的心扉,她會再因此事將他推拒在外。那女人小心眼的很,眼睛中容不得沙子,雖則他以爲柳如夢根本就成不了兩人之間的那粒沙。
他躊躇一下,重新邁步,可接着雙眸便是一寒,驀然轉身一掌拍出一道強勁的白光直擊五十步開外的一處樹冠,慘叫聲在靜夜中響起,隨之兩道人影從樹上跌落下去,發出重響,無聲無息再未動上一下,顯然已氣絕而亡。
可也在同時,暗處涌出數十道黑影,向着鳳帝修所在迅速逼近,鳳帝修微眯了下眸子,脣角扯出不屑的弧線。不待黑影靠近,已是以攻爲守,飛身而上。
烏雲遮月,殺氣漫天,兵刃閃光,銀光如練。
客棧中銀寶察覺異常,帶着數人趕到時,鳳帝修已解決掉了八個黑衣人,一身白衣纖塵不染,連兵器都未出手。那些黑衣人見不敵,又見銀寶等人趕到,毫不猶豫施展輕功向不同方向快速逃去。
鳳帝修見他們行動果斷而迅速,又見銀寶等人追上,目光一沉,面色微變,沉喝一聲:“回來,不必再追!”
他言罷,白影一閃,待銀寶等人聽令回身時,街頭已沒了自家主子的身影。銀寶見主子分明是往客棧的方向奔去,且身影竟有幾分急切,登時也反應過來,忙緊追而上。
而鳳帝修直奔旖灩房間,他踢窗而入,撲面一股香味入鼻,一時間面沉如水,躍進屋中,果見屋子裡空蕩蕩已然沒了旖灩身影。
耳聞窗外響起風聲,他只冷喝一聲,“不必進來,灩灩不見了,她中了柔骨香,速去查附近可有馬車離開!”
柔骨香,香味清淡綿長,卻是極厲害的毒藥,一旦吸入一定分量,不管內力多強勁,都渾身柔軟無力,動彈喊叫不得。外頭銀寶聞言臉色大變,忙揮手令人去查。
房門被大力推開,卻是狄霍聽到動靜衝了進來,見屋中黑漆漆的,只鳳帝修站在屋子正中,一身冷意,滿屋暴戾之氣,而旖灩又不見了身影,他不及細想,便怒吼一聲,“你這混賬將灩兒怎樣了?!她人呢?”
鳳帝修卻根本就不搭理怒吼的狄霍,目光看都未看他一眼,只銳利如刀地在屋中四下掃過,素來清逸出塵的身影更顯冷冽冰寒,聲音沉而平緩,道:“不想中毒便閉嘴,她被人帶走了。”
狄霍聞言這才察覺屋中確實有股香味,待分辨出這味道,他面色一變,忙縱身退出了房間,雖是如此,腳下竟也微微一晃。
他這會兒對鳳帝修有成見,見旖灩不見了,關心則亂,第一反應便是質問鳳帝修,可此刻也明白過來,若是鳳帝修對旖灩不利,根本用不着下藥,何況這一路他也瞧的清楚,鳳帝修對旖灩是真心的。
那麼是誰,竟能在他和鳳帝修的眼皮子底下將人帶走?!到底目的何在?!
狄霍面色難看,一拳打在牆壁上,眯了眼睛。
這客棧外都有暗衛守着,他們並不曾瞧見有人潛進房中擄走旖灩,更不曾見她出屋,如今她消失了,只能說這屋中佈置有暗道,鳳帝修銳眸四掃,竟是尋不到密道入口,一時眸光沉冷,幽深莫測。
這般高明的機關設置,連他都瞧不出端倪來,能做到此事的可沒幾人。
“發現什麼了沒有?你倒是放個屁啊,還天盛無雙太子呢,眼皮子底下都能弄丟自己女人,沽名釣譽也沒你這樣的!”
外頭傳來狄霍氣急敗壞的聲音,鳳帝修不過淡淡開口,道:“你有此功夫,倒不若綁了這客棧店家來審問一番,說不定還能得些有用消息。”
狄霍聞言恍然反應過來,倒也不再多言多責地說風涼話了,一個閃身消失在了門前。
鳳帝修卻已遁着香味尋到了香氣最爲濃郁的牀邊,察覺到香味是從牀下溢出的,他後退兩步,凝聚真氣嘭地拍出兩掌,登時那張結實的添漆拔步牀四分五裂,碎屑翻飛,連帶着拔步牀後的牆壁和牀下的青磚也都被強勁的真氣炸開,塵土中露出一個僅供一人進入的洞口。
鳳帝修毫不猶豫跳進洞中,遁着密道到了那暗巷,銀寶已飛速前來,稟道:“主子,方纔有四輛馬車從鎮子的四個方向離開。”
天色已晚,這會兒又怎會有人離鎮趕路,若是他不曾尋到密道出口,這障眼法倒還有些作用。
鳳帝修冷笑,道:“從這處巷子離開的馬車往哪個方向去了,走了多久?”
銀寶忙回道,“這處一盞香前有馬車離開,往東而去。”
鳳帝修不再多言,飛身已掠起一陣冷風向東面急追而去,銀寶一聲清嘯,引着人迅速跟上。
黑水鎮四通八達,出了鎮東,卻有三條官道,分別通向臨近城鎮,鳳帝修一路追至岔道口,夜色下官道上空無一點痕跡。銀寶親自查探了地上的車轍印和馬糞,蹙眉搖頭,道:“每條路上都有馬車剛剛經過,車轍印完全一樣……”
說着語氣低了下來,一臉羞愧難當。鳳帝修瞧着黑漆漆的夜色微蹙了下眉頭,遂突然想起一事來,目光一亮,快速從懷中取出一隻青瓷瓶來,扒開瓶口,對着風向,那瓶子中有細白的粉末被吹出,神奇的是粉末散去,很快向東的管道上竟有盈盈綠光閃動。
鳳帝修微牽,率先策馬,飛馳上通往黑水鎮東面的月城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