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子闌一邊說,一邊自袖中摸出了一株深紫色的花草,置於黎夕妤面前。
一時間,奇異的味道傳進鼻中,與她曾經在司空堇宥帳中聞見的特殊氣味全然相符,只是此刻的氣味要比那時濃郁得多。
“這是何物?”黎夕妤擡手,正欲接過這花草時,辛子闌卻又立即收回了手臂。
“小心些,”辛子闌話語輕柔,眼眸中卻含着幾分小心翼翼,“這便是烏頭,藏在香料中的毒物。”
黎夕妤聞言,雙眉立即蹙起,連忙問,“這毒物能否害人性命?”
“倘若放在食物中令人服下,而服用者若在短時間內未能解毒,那麼必死無疑!”辛子闌言語毫不含糊,每每提及有關醫理之說,他的眼中總有光亮迸射,“可它如今只是混雜在香料中,自然不及食用者毒深,但亂人心智的效用,卻是不淺的。”
果然,司空堇宥如今變成這般,當真是被人下了毒。
可究竟會是誰,倘若想要他的性命,爲何不直接將這烏頭混進食物中?
黎夕妤正思忖着,辛子闌又開了口,“那下毒之人,應當並不想害司空堇宥的性命。依我推測,他的目的,興許是爲了控制司空堇宥!”
聽了這話,黎夕妤心口又是一緊,輕聲道,“少爺的警惕心向來很高,且每日裡能夠自由出入他帳中更換香料的,也都是他十分信任的人。”
黎夕妤說着,話語中卻含了幾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顫意。
早在很久之前,她與司空堇宥都已經猜到,軍中有叛徒。
起初,對於那叛徒的身份,二人並不能肯定。
後來,自史華容慘死,司空堇宥便意識到,那個叛徒興許就是他身邊之人。
而這麼久過去了,那潛藏在他周身的叛徒,仍舊未能查出。
如今,又有人在他的香爐中下毒,目的是爲了控制他的心智……
究竟是誰,心腸竟如此歹毒,而他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麼?
黎夕妤滿心的疑惑,卻又不敢去深究,生怕那最後的真相,會令她無法承受。
“小妤,你也不必太過擔憂,只要是壞人,便總會有露出馬腳的那一刻!相信司空堇宥,他會是那個笑到最後的人。”辛子闌一邊安撫着黎夕妤,一邊將那株烏頭塞回了袖中。
而聽他話中之意,似是不願她親自去查這背後的真相。
黎夕妤垂眸,沉思了片刻,問,“可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少爺既已中了毒,總要儘早解毒纔是。”
“這個放心,司空堇宥中毒較淺,不過是心智受了干擾。我到時取來兩樣藥材,分別是合歡花與烏絨,這二者混在一起放進香料中,有安神之功效。”辛子闌擺了擺手,語氣輕快,彷彿這只是一件十分輕小的事。
“……好。”黎夕妤輕輕點了點頭,對於辛子闌的醫術,她自是半點也不懷疑的。
但那烏頭的氣味,她卻牢牢記在了心裡。
垂首間,眼角有幽深的光芒閃過,她已暗自做了決定。
雖不知爲何,辛子闌似是並不願她去查那下毒之人,可黎夕妤仍是打定了主意,親自暗中調查,並且不曾告知任何人。
她隱隱有所預感,在這件事情的背後,藏着的會是分外龐大的陰謀,那真相興許會令所有人脊背生涼、膽戰心驚。
可爲了司空堇宥的安危,在離開之前,她無論如何也要做些什麼。
辛子闌雖不曾將那烏頭給她,但她永遠記住了它的氣味,只要循着氣味去查,她總能查到!
黎夕妤這一查,便是一月的時間。
因着是私自暗中查探,故而效率並不高,爲了不打草驚蛇,她只能將自己的行蹤將至最低。
而辛子闌則暗中將合歡花與烏絨添進了司空堇宥的香爐之中,雖未有明顯效果,可司空堇宥發怒發狂的次數,卻是大大減少了。
夔州的秋季十分短暫,彷彿僅有一個多月,天氣便已寒冷得令人有些吃不消。
這日,黎夕妤裹着厚實的衣物,埋首穿行在軍中,步伐不急不緩,且她行蹤隱秘,鮮少會被人注意。
她最終停在一座帳子前,這帳子並無士兵把守,看似再尋常不過。
黎夕妤擡眸,一雙眉頭隱隱蹙着,掩在袖中的雙臂也輕輕顫抖着,眼眸更是深邃無光。
她輕咬下脣,似是有些遲疑,半晌也未曾邁步向前。
這一月來,她已暗中查探了所有普通將士的營帳,皆未找到那烏頭草,甚至就連那股氣味,也不曾再出現過。
如此這般,她便更加堅定了先前猜測,那下毒之人乃是司空堇宥十分親近之人。
而她又已將祝尋、鄒信等人的帳子皆已查遍,就連季尋也未曾放過,可最終仍是無果。
那麼,如今這軍中,便僅剩下兩間帳子,是她未曾去過的。
一是眼前這間,一是眼前這間後方不遠處的那間。
這兩間帳子,分別歸屬於……聞人貞,與聞人玥!
黎夕妤不知何時已握起了雙拳,聽着耳畔颯颯的風聲,她終是深吸一口氣,擡腳向前走去。
她每走一步,心中便會多生出幾分不安,更有慌亂的情愫縈繞在心底,令她的步伐變得有些凌亂。
在來之前,她已暗中查過,此刻聞人貞並不在帳中。
好在周遭並無旁人,她頗爲順遂地便進入了帳子。
這間帳子與尋常士兵的帳子並無不同,僅做臥房之用。
聞人貞是個素雅之人,他將自己的臥房收整得十分簡潔,僅有一張牀榻,一張木桌,與一張木椅。
黎夕妤小心翼翼地走近帳中,雙目環視着周遭,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起初,她當真並未發覺任何,可隨着她向牀榻越走越近,便漸漸聞見了……某些不同尋常的氣味!
那氣味於她而言已不算陌生,卻令她的一顆心,陡然沉至谷底。
她的身子開始顫抖,上下牙關緊咬,幾乎是一步一顫地,走向了那張牀榻。
榻上僅有一牀棉被、一張枕頭,可鋪在榻上的牀單,卻垂在邊緣,幾近接觸到地面。
黎夕妤拼盡全力,緩緩俯身,隨後又伸出顫抖着的手臂,將那牀單掀了開……
隨後,一隻漆黑的包裹出現在牀底,看似鬆鬆軟軟。
她又將那包裹取出,聞着濃郁到有些刺鼻的氣味,她的一顆心便揪得生疼。
事已至此,縱是她再不願接受,也仍是撫上那活結,用顫抖了許久的雙手,將其解開。
在那一瞬間,更加濃郁的氣味衝出,下一刻視線之中便多了一堆深紫色的花草……
黎夕妤已記不得自己是如何將那包裹繫上,後又是如何走出了這間帳子。
她如同來時那般,將頭埋得很低,一步一步穿行在軍中。
可她的身形有些顫抖,甚至有些搖搖欲墜之感,倘若有人在這時出現在她面前,勢必能夠瞧見她那雙慌亂不安又驚恐不解的眸子。
到了這一刻,她似是突然間明白了,爲何辛子闌不願她去親自查。
只因辛子闌早已料到,這背後的真相,會令她窮盡一身力氣,也無法承受。
她心亂如麻,腦中閃過的盡是聞人貞的容顏,有他沉默嚴肅的、有他勾脣輕笑的、亦有他發怒凌厲的……
可無論是哪一副神情,他都是衷心於司空堇宥的!
然如今……
“夕妤!夕妤!”
黎夕妤心亂如麻地思索着,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呼喚,令她雙腿一軟,險些一個趔齟,跌倒在地。
好在身側有棵梧桐,她伸手扶上枝幹,轉身望去。
身後不遠處,是一襲白衣的鳳蕭寒,他正大步走向她,神色卻有些慌亂。
很快,鳳蕭寒到得身前,只聽他張口便問,“夕妤,綺迎她不見了!你可有見過她?”
黎夕妤尚未自聞人貞一事中回神,此刻見表舅如此焦急,一時間竟有些呆怔,甚至未能聽清他說了什麼。
“舅舅,你方纔……說了什麼?”她露出一個歉疚的神色,輕聲問道。
鳳蕭寒卻並未發覺出她的異樣,連忙又道,“綺迎她不見了,自昨夜起我便再未見過她!夕妤,你可有見過綺迎?”
此番,黎夕妤終是聽進了耳中。
她卻全無旁的心緒思索厲綺迎的事,便無力地問道,“舅舅,這軍中可都尋遍了?綺迎天性好玩,莫不是去了何處,貪戀那裡的事物,這才耽擱了時辰?”
“不!不會!”鳳蕭寒卻當即搖頭,“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我們父女二人間的感情已漸漸維持。而綺迎那孩子她雖有些頑皮,可至少每每去何處時,都會事先告知與我。即便她無法親自告知,也定會派人轉告與我!”
瞧着鳳蕭寒如此緊張的模樣,黎夕妤終是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連忙又問,“那些跟隨着綺迎一同來的將士們,可有見過她?”
“我都問遍了,無人見過綺迎。”鳳蕭寒無力地搖頭,滿眼的不安與擔憂。
一時間,黎夕妤倒真是愁緒萬千。
原本聞人貞的事還未理清,此刻厲綺迎又憑空消失,她實在有些難以承受。
可即便如此,眼前之人是她的表舅,她仍需盡力將語氣放得平緩,安撫道,“舅舅,我這便去想辦法,定會查出綺迎的下落。您也無須太過擔憂,綺迎她畢竟是一朝郡主,無人敢對她如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