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楚風祁的言辭,黎夕妤本是不甚在意。
可這番話,這有關於司空堇宥的一番話,卻令她的心驀然一緊。
霎時間,無數個不好的念頭涌上心田,她連忙便問,“皇上此言何意?莫非您想要與少爺爲敵?”
“呵……”楚風祁冷笑了一聲,拂袖將手負於身後,眼眸之中閃過幾分孤傲,道,“我與堇宥兄弟可是過命的兄弟,我絕不會害他。可他日後要奪的,那可是皇位,是江山!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而在這條路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他!成王敗寇,可並非我說了算!”
對於楚風祁這番話,黎夕妤並不能完全領會,卻也明白個七七八八。
沒錯,司空堇宥選擇的,那何止是刀山火海,但凡有半點差錯,便是要入十八層地獄的!
而古陽國雖與他結盟,然楚風祁身爲一國之君,必然要事事以國之利益爲重。
倘若司空堇宥沒有擔當大任的魄量與能力,楚風祁也斷不會因爲他一人,從而與整個窮奇國爲敵。
這其間的利害關係,黎夕妤多少也能參透幾分。
故此,她不再多問,也不再糾結。
無論如何,既已決心要離開,那麼這亂世紛爭,便再與她無關。
“話便至此,你可好生思量。若是某一日決心來到我身邊,可隨時傳信與我。”楚風祁說着,伸手探入衣袖,似在搜尋着什麼。
片刻後,他摸出一枚金黃色的令牌,遞至黎夕妤面前,“這令信你收好,日後無論你身處何地,只需請人將這令信送去古陽國,便自有人前來接應你。”
黎夕妤盯着那令牌瞧了片刻,但見其上刻着三個剛勁的字體:古陽,祁。
“皇上,您不必這般費心,這令信還請收回吧。”黎夕妤很快便移開了目光,不再去看那令牌一眼,更不願收下它。
楚風祁卻挑起眉梢,眼中閃過幾分惱怒之意,竟一把抓過黎夕妤的手臂,將其強行塞進了她的衣袖之中。
黎夕妤被他抓得有些痛,雙眉緊鎖,同樣有些憤怒。
可還不待她開口,楚風祁便已然放開了她,隨後拂袖轉身,大步離去。
在他徹底消失之前,留下了這樣一句話,“我等着那一日,你會心甘情願的。”
夜色下,黎夕妤的身形顯得單薄且瘦弱,她獨自一人站在原地,許久也未有何動作。
可她並不知曉,在她周遭不遠處,有道身影藏在暗處,負手而立,正默默地望着她。
不時有微風拂過,吹起他的衣角,淡雅的清香伴着青衣,隨風而舞。
正如楚風祁所言,第二日他便離開了夔州。
司寇坤本想留下多陪司寇瑕一些時日,卻被楚風祁強行帶走。
而自古陽國長途跋涉來此的五萬兵馬,僅有五千鐵騎隨着二人離開,剩下的大軍則都留在了夔州。
由此可見,楚風祁對待司空堇宥,已算是十分仗義。
而若非是這五萬大軍的存在,潛藏在城外圍的敵人,怕是早就殺了進來。
司寇瑕的一切後事都在七日內完成,可古陽國的士兵爲了緬懷她,仍舊在左袖上繫了一條白布。
至於黎夕妤,她每日裡心事重重,氣色愈發的差,就連身子也漸漸瘦了下去。
好在鳳蕭寒的傷勢正逐漸癒合,司空文仕的狀態也越來越好。
雖仍未查出真兇是何人,但至少司桃的嫌疑已全部撇清。
如此這般的時日過得不緊不慢,萬物卻迎來了深秋。
樹葉枯黃,落了滿地。
厲澹也終是按耐不住,向司空堇宥發出了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黎夕妤卻再也無心於戰事,她成日裡與辛子闌待在一處,照顧司空文仕。
卻聽聞,司空堇宥每隔三日,便會去往城東陵墓,在那裡一待便是半日的光景。
如今軍中人皆言,將軍早已戀上了司寇女將,只可惜斯人已逝,獨留癡情人守着一座冰冷的棺槨。
起初,此等言論傳進耳中時,黎夕妤的心便揪得生疼。
可隨着時日的增長,她許是聽厭了,心中便再無任何觸動。
直到這一日,軍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彼時黎夕妤正獨身一人守在司空文仕牀前,帳外卻響起陣陣喧嚷聲。
自那嘈雜聲中,她隱約聽見了“將軍”二字。
正想出去探個究竟,辛子闌卻掀開帳簾,走了進來。
“辛子闌,你可知曉外面出了何事?”黎夕妤開口便問。
卻見辛子闌目光一頓,頗有些不自在地擺了擺手,道,“不過是小範圍的喧譁,沒有任何事。”
與辛子闌接觸得久了,對於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是一個眼神,黎夕妤也能夠清楚地猜到他心中所想。
故此,她站起身,不再理會辛子闌,擡腳便向外走。
“小妤,你要做什麼?”
然她剛動身,辛子闌立即擋在了她身前,神情有些緊張。
黎夕妤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開口,“你既然不願與我說實話,那我便只好自己去瞧個究竟。”
說罷,她轉了個身,打算繞過辛子闌。
卻突然,手臂被人一把抓住,辛子闌的聲音自耳畔響起,“小妤,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走出這間帳子,接下來所發生的事,你興許會承受不起。”
聽了這話,黎夕妤的心立時便沉了下去。
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可直覺告訴她,此事定與司空堇宥有關。
可她不曾有片刻猶豫,奮力抽回手臂,擡腳便向外走。
她聽見身後的辛子闌長嘆了一聲,隨後便也邁開步子,很快便到了她身邊。
二人一同離開,卻見帳外的道路上站着許多將士,綿延不絕,直直通向遠方。
“究竟出了何事,將軍怎會變成這般……”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若是要殺,倒不如給個痛快……”
“唉,自司寇女將離世後,將軍的情緒便總是有些狂躁,喜怒無常,令人捉摸不透,更不敢得罪半分……”
穿行在人羣中,耳畔盡是將士們的低論。
黎夕妤攥起了雙手,眼皮驀地跳了兩下,一時竟有些遲疑。
此時此刻,她竟有些不敢再前行。
可她與辛子闌二人卻因着人羣的簇擁,仍是不得已地向前走,最終到得事發之地。
尚未看清前方的情勢,便有一股腥濃的氣味撲鼻而來。
黎夕妤下意識蹙眉,待走近看清後,腳步赫然頓住,身形僵直。
她的眼眸瞪大了幾分,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緒,一顆心卻“咯噔”顫了顫。
“砰……砰……砰……”
多麼熟悉的景象,宛如最初的那一日,她自司空府轉醒後,一路去往那座院落,想要尋人致謝。
可最終瞧見的,卻是一襲青衫的男子手執棍棒,無情地虐打家丁的場景。
而眼下,那受罰之人不再是家丁,而是一名士兵。
士兵被倒掛在一座木樁之上,渾身上下盡是血跡,在他身下的地面上,血水即將匯成一條小河,蜿蜒流淌。
而在這半死不活的士兵身前,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而立,他身着一襲鐵甲,脊背挺得筆直,手中卻抓着一把軍杖。
那人,正是司空堇宥。
也不知那士兵究竟犯了什麼錯,總之司空堇宥舉杖而揮,一杖接着一杖,下手毫不留情。
突然,黎夕妤眼前一黑,視線被人擋住,她再也瞧不見任何。
那觸感十分輕柔,是有人伸手,遮住了她的雙眸。
甚至不用去猜想,她知曉此人定是辛子闌。
“辛子闌,你做什麼?”她的語氣平穩,問。
片刻後,耳畔響起辛子闌熟悉的嗓音,只聽他道,“小妤,這樣的景象,血腥又殘忍,你還是莫要看了。”
黎夕妤聞言,倒是笑出了聲。
她撥開辛子闌的手掌,轉而望着他,道,“辛子闌,少爺素來心狠手辣,如此這般的景象,我並非是頭一次見。”
辛子闌卻是有些意外,眼中滿是驚奇,“小妤,這樣殘暴的司空堇宥,你便不怕嗎?”
“怕,我當然怕。”黎夕妤轉回目光看向前方的司空堇宥,心緒漸漸靜了,“可在這之前,我也曾險些喪命,少爺他也曾毫不留情地掐上我的脖子……”
見到如此模樣的司空堇宥,黎夕妤雖有些震驚,卻也不至於無法接受。
可週遭的將士們,卻興許無法似她這般淡然。
她轉眸打量着周遭,只見將士們的臉上皆掛着疑惑與憤怒,有的甚至漲紅了眼,似是恨極了。
見此,黎夕妤拍了拍身側一名士兵的肩,輕聲問道,“這位大哥,敢問此人究竟犯了何事,將軍爲何要這般待他?”
那士兵卻輕嘆着搖頭,沉聲回,“不過是昨夜跑出軍營,私會了佳人,被抓住後,便落得此般下場……”
聽了士兵的解釋,黎夕妤眨眨眼,一時也怔住。
她瞭解司空堇宥,通常此等小事,他未必會放在心上,即便要罰,也該依照軍紀軍規。且,他從不會親自動手。
“也不知將軍意欲如何,可再這般打下去,他必定會沒命的……”
黎夕妤聽得出士兵話中的悲痛與不滿,一顆心隨之懸起,望向司空堇宥。
她相信,他斷不會無緣無故便做出此等殘暴之事,在這事件的背後,必然藏着某些暫且尚不爲人知的秘密。
虐打突然停住,司空堇宥轉過身,陰冷的目光掃視着衆人。
瞧見他的面容後,黎夕妤卻驀然蹙眉,心中涌起陣陣不安。
不知是何緣故,此刻司空堇宥雙眶通紅,眼眸之中泛着森冷的寒光,那神色令誰看了,都會下意識脊背生涼。
“不對,此事不對……”
突然,身側的辛子闌喃喃低語,驀然眯起雙眼,似是發現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