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夕妤的一雙眼眸死死地盯着那幾名士兵手中的長劍,緊張又驚懼。
而隨着她的音落,那幾把高高舉起的長劍竟當真停留在半空,不再向下揮。
對面陳將軍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臉色也漸漸平緩了些許。
而司空堇宥卻在聽見黎夕妤吼聲的那一刻,下意識轉眸望着她,雙眉一擰,低喝道,“誰準你擅自開口了!你可知眼下的局勢?”
對於司空堇宥頗爲憤怒的呵斥,黎夕妤倒是半點也不曾放在心上。她連忙望着他,目光殷切,其內滿是期盼,“少爺,救救他……”
司空堇宥的雙眉越擰越緊,卻很快意識到了什麼,壓低了嗓音,問道,“阿夕,你可知你在做什麼?”
“少爺,我求求你,救救他……”黎夕妤再一次開口,竟是在求他!
司空堇宥目光一滯,再度望向那被捆綁在木樁上的肖含,神色漸漸黯了下去。
聰慧如他,他已然猜到了。
可在這種時候,倘若要他爲了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細作而搭上整個夔州的命途,他如何也做不到!
“少爺!”黎夕妤又喚他,祈求的話語中含帶着幾分哭腔,“我知道你要顧全大局,可我也絕不能坐視他被人殺害……求你了,救救他,好嗎……”
自相識以來,這竟是黎夕妤頭一次,這般低聲下氣地祈求他……
司空堇宥望着她,握着劍柄的指節泛了白,眸色複雜。
但見黎夕妤正輕咬着下脣,一雙眸子清澈明亮,可其內卻充斥着濃濃的哀求。
這樣的目光,快要將他的心灼燒。
二人便如此互相望着,彼此心中都有着屬於自己的堅持,卻要看……究竟誰能退後一步。
“怎麼?司空將軍身側的這位小公子,莫不是認得肖含這叛徒?”這時,對面的陳將軍開了口,話語中含着濃濃的嘲諷之意。
司空堇宥不曾理會他的問話,仍舊望着黎夕妤。
而陳將軍也並不願就此作罷,繼續道,“以司空將軍的狠辣作風,既然願意捨棄一個肖含,那麼想必身側的這位小公子,也要成爲犧牲品了!”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心,猛地一震。
犧牲品……
司空堇宥本就不願搭救肖含,而眼下又遲遲不肯給她一個迴應。
她自然知曉他的行事作風,他既已決定將自己與細作撇清關係,那麼必然會堅持到底。
而她方纔又突然開口吼叫,顯然是與那肖含相識。那麼,司空堇宥是否會爲了顧全大局,而連她……也一併捨棄了?
一時間,黎夕妤的心中五味陳雜。
她望着司空堇宥的眼眸,卻突然發覺這一刻的他,竟分外陌生。
漸漸地,她的心沉了下去,一股極爲強烈的悲痛傳遍了四肢百骸。
原來,從始至終,他最爲在意的,從來都是他的大計。
“司空將軍,時辰也不早了,還望你早做決斷!”陳將軍又高呼出聲,這番話語中摻雜着幾分得意、幾分威脅。
司空堇宥仍舊是不動聲色,而黎夕妤卻再也不願與他相視。
她回神望着前方,雙手死死地抓着繮繩,揚聲道,“沒錯,我是認得這位肖公子!但這只是我個人私事,與司空將軍以及旁人,沒有任何干系!而我現在,一定要救肖公子,不知陳將軍打算如何?”
黎夕妤的話語鏗鏘有力,她心意已決,無論如何也要救人。卻也不願連累旁人,更不願令司空堇宥爲難。
她說罷,便望向肖含,與之視線相接的那一刻,她瞧見他眼中的狐疑與驚訝。
他並不認得她!
“好!”陳將軍揮了揮長劍,竟道,“既然司空將軍已決意捨棄公子,那麼還請公子縱馬過來,本將軍答應你,會放人。”
黎夕妤聞言,暗自思索了片刻,便拉了拉繮繩,不再猶豫。
無論如何,即便她下一刻就要命赴黃泉,那麼也一定要在這一刻,弄明白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夕妤姐姐,你不要去!”季尋低呼出聲,緊張又不安。
黎夕妤未曾理會,輕輕夾了夾馬肚,身下的古愛便邁出了步子。
這一刻,她的內心十分平靜,再也不願回頭看那人一眼,再也不願寄希望於旁人身上。
偌大的戰場上,再無一人開口說話。
而頭頂是炎炎烈日,腳下是熱得發燙的黃土。可她的身子,卻仿若墜入了冰窖,透心徹骨的寒。
“沓沓沓……”
古愛走得並不快,黎夕妤只是望着肖含,瞧着他眼中的狐疑越來越濃烈,脣角卻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時隔十餘年,她終於,又與他相見……
“倒是本將軍眼拙了,此刻幡然認出,這位肖含肖公子,可不正是本將軍的遠房叔父!”
突然,一道清冽又熟悉的男音自身後響起,令黎夕妤的身子,猛然間顫了顫。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回眸望了去。
四目相對,她自他眼中瞥見了幾分大義凜然的意味。
但見他又張了張口,道,“阿夕,還不快回來。本將軍的叔父,自然該由本將軍來救!”
黎夕妤的心又顫了顫,她與他之間僅有十步之遙,不過頃刻間便能抵達。
而她卻遲遲不曾動作,只因早已呆若木雞。
她卻是從未曾想到,司空堇宥竟當真願意爲了她,而將整個夔州的安危置於一旁。
見她沒有動靜,司空堇宥便駕着竺商君,快速到得她身側。
“少爺……”黎夕妤顫聲喚着,眼眶驀然變得通紅,“你全然不必這般,縱然你捨棄了我,我也能夠理解,我不會怪……”
“瞎說什麼,”他卻突然打斷了她的話語,聲音比之先前柔和了些許,“我曾對你許下的承諾,永遠不會變。”
二人間的交流,若是距離遠些的,根本聽不見。
對面的陳將軍便又有些沉不住氣了,“司空將軍,你究竟想要如何?”
司空堇宥這才擡眸去看他,雙眉一挑,反問,“本將軍勢必要救人,只是不知陳將軍肯不肯放人?”
司空堇宥說着,朝着後方的人馬揮了揮手,隨後便見聞人貞縱馬而來。
司空堇宥瞥了眼聞人貞,二人只是對視間,便已然互通心意。
“阿夕,我們回去。”聞人貞話音一落,便不由分說地奪過了黎夕妤手中的繮繩,牽引着古愛原路返回。
“我不走,少爺……”黎夕妤雙眉一擰,下意識便要去抓司空堇宥的手臂。
司空堇宥卻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手臂,低聲道,“放心,我不會有事。”
黎夕妤被聞人貞一路帶了回去,卻始終回眸望着司空堇宥,目光殷切,其內滿含擔憂。
“司空將軍盛名遠揚,本將軍早就想與你比試一番!”突然,對面的陳將軍也駕馬向前走了幾步,凝望着司空堇宥的目光中滿是挑釁的意味。
司空堇宥聞言,面色無任何變化,卻道,“本將軍今日只想救人,至於比試,不若改天吧!”
陳將軍嗤笑了一聲,轉而微眯起雙眼,指着肖含,說道,“只要司空將軍今日贏了本將軍,那這叛徒便交給你!”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一手抓着劍柄,另一手抓着繮繩,沉聲又道,“陳將軍一言九鼎,想必不會言而無信,更不會暗中使詐!”
“自然!”陳將軍果斷迴應。
“好!”只聽一道凜冽的聲響傳出,司空堇宥拔了劍,劍刃泛着森冷的寒芒,“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
他話音一落,竺商君立即便動了起來,邁開步子快速向前奔跑。
幾乎是同一時刻,對面的陳將軍也縱馬衝了來,二人揮劍相向,很快便相交在一處。
只聽“錚”地一聲,兩把利劍相撞,擦出星星點點的火花。
黎夕妤回到隊伍的最前方,一顆心高高懸起,衣角在她雙手的蹂躪下變了形狀。
自古以來,兩軍首領單打獨鬥並非罕見之事,而雙方互相立下的約定,卻通常都有詐。
譬如:此番陳將軍承諾,只要司空堇宥贏了他,他便放了肖含。
當着萬千將士的面,陳將軍自然不會信口雌黃。但他可以暗中使詐,對司空堇宥施加多方面的攻擊。
黎夕妤此刻尚不能猜透陳將軍的心思,便唯有死死地盯着糾纏在一處的二人,半點也不敢怠慢。
然刀光劍影,打打殺殺,她見過太多。
她相信司空堇宥的實力,可對於今日的這場鬥爭,她的心裡卻半點譜也沒有。
“爲了一個辦事不利的細作,竟也要阿宥親自上陣,阿夕姑娘,你可曾想過這其間的利害關係?”一道女音自耳側響起,正是司寇瑕。
黎夕妤的身子驀然一僵,卻不去看司寇瑕,只是冷冷地回了句,“司寇姑娘自然不明白這期間的緣由,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佯裝不在意,便可以真的放下!”
“哼……”卻聽司寇瑕一聲冷哼,又道,“即便阿夕姑娘在意那細作,也該顧全大局,爲整個夔州考慮!即便你枉顧黎民百姓,也該替阿宥多考慮幾分!難道你便猜不透,這一場爭鬥中,究竟會設有多少陷阱嗎?”
黎夕妤聽後,身子又是一顫,卻努力深吸了一口氣,仍舊保持着鎮定與淡漠,“我相信少爺。”
再簡單不過的五個字,黎夕妤也說得十分有底氣。可心中究竟有多擔憂,也唯有她自己能夠體會。
司寇瑕不再回話,卻握緊了長槍,眯眼望着前方。
但見二位將領各坐在馬背上,手中的武器不時相接,發出“錚錚錚”的刺耳聲響。
聞人貞與季尋分別守在黎夕妤的身側,許是察覺到她心中的擔憂,季尋忍不住低聲勸道,“夕妤姐姐,你放寬心,他不會有事的。”
黎夕妤輕輕點頭,不曾開口迴應,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
而此刻雙方戰鬥的情勢卻頗爲可觀,司空堇宥漸漸處於上風,將陳將軍逼得進攻不得,唯有想盡一切辦法進行防守。
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後,陳將軍的額間已滿是汗水。他的眼角突然有道陰邪的光芒閃過,被黎夕妤等人盡數瞧在了眼裡。
隨後,但見他輕輕擺了擺手,後方便突有幾人縱馬衝了出來。
見狀,黎夕妤的眉眼立時便沉了下去。
這個陳將軍,發覺自己不是司空堇宥的對手後,便想在人數上取勝,未免也太過卑鄙。
而對方有幫手,司空堇宥也有幫手!
霎時間,聞人玥、季尋,以及司寇瑕三人便齊齊衝了出去。
他們紛紛亮出武器,與那幾人相鬥在一處。
黎夕妤將衣角攥得更緊了,她咬緊了牙關,一顆心即將跳出喉頭。
聞人貞在她身側輕聲安撫,“阿夕,你先前不是說過你相信少爺。放心吧,他們都會沒事的。”
即便聞人貞的話語萬般篤定,可黎夕妤的心,卻是再也無法鎮定。
她的內心慌亂無比,彷彿已預料到什麼可怕的事,即將發生……
前方一時有些混亂,可透過刀光劍影,黎夕妤卻瞧見,那原本處在敵軍最前方的十字木樁,竟在悄無聲息間,被人向後推去!
見此,她下意識大呼出聲,“少爺,快救人!”
шшш ★тt kǎn ★CΟ
聽見她的驚呼,司空堇宥立即向肖含望去,見他正被人推着帶回,臉色立時變得鐵青。
“陳將軍,你是想要失信於人了?”司空堇宥一劍揮下,陰沉地問道。
陳將軍咬緊牙關,拼盡了全力才堪堪接下司空堇宥這一劍,卻道,“哼!究竟有沒有能耐贏本將軍,還要另說呢!”
聞言,司空堇宥的眸中似有星火在跳躍,他怒了。
他握着劍柄,雙眸微眯,狠狠向後一推,便把陳將軍推得向後退了幾步。
他便趁此時機,駕着竺商君,飛速向那十字木樁奔去。
時至此刻,肖含已處在敵方大軍之中,司空堇宥若要單槍匹馬去救人,便勢必要闖入敵方排列有素的軍隊中去。
意識到這一點後,黎夕妤的身子緊緊地繃着,不祥的預感漸漸生起。
然下一刻,卻有一人一馬追隨在司空堇宥身後,也一同向敵方大軍衝去。
那是,司寇瑕!
陡然間,黎夕妤的眼皮開始劇烈地跳動着,莫大的驚慌與不安縈繞在心底,彷彿此刻奔去修羅場的人,是她。
她的雙眸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遠方的人。
司空堇宥很快便追上了那十字木樁,與此同時,他也徹底闖入了敵軍的陣列。
竺商君前腳剛邁入,敵方的士兵們很快便將司空堇宥包圍在內,企圖對他進行攻擊。
他一手執劍,一手揮鞭,力道竟強悍得驚人,將周遭的敵人逼退至兩步外。
司寇瑕很快也衝了去,手中揮舞着長槍,所過之處便是鮮血飛濺,她幾乎是殺害了所有擋路之人。
而後方,季尋與聞人玥也再不猶豫,下手利落乾脆,將幾名敵人解決後,便將矛頭對準了陳將軍。
所謂“擒賊先擒王”,只要陳將軍被俘,便不怕敵方泱泱大軍不肯就範。
司寇瑕解決了一切攔路者,最終到得司空堇宥身側,與他並肩而戰。
二人皆是武功高強者,他們的攻擊力道並非常人所能承受,敵人便漸漸生了懼意。
“阿宥,你去救人,其餘的交給我!”司寇瑕長槍橫掃而過,擊退了一小方的敵人。
司空堇宥看了她一眼,投以一個信任的神情,便動身去往肖含身側。
肖含的四肢被鐵鏈束縛着,一雙眼眸無力地睜着,其內仍舊是不解與驚疑。
司空堇宥駕着竺商君到得肖含身側,握着劍柄的手臂微微擡起,作勢便要去斬那鐵鏈。
卻在這時,幾道銀光自眼角閃過,那是敵人的長槍。
見此,他正欲揮劍迎上,卻有一人先他一步,率先解決了這幾名敵人。
司空堇宥一眼望去,正巧對上司寇瑕堅定的目光,心中突有暖意流淌,便再度點頭。
隨後,他不再理會周遭的威脅,將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搭救肖含一事上。
至於身側的敵人,他則放心地交給了司寇瑕。
他再度舉劍,利索地斬斷束縛在肖含雙臂的鐵鏈。
身後是一陣廝殺聲,司空堇宥沒有理會,卻驀然俯身,揮劍去斬肖含雙腿處的鐵鏈。
鐵鏈斷裂的那一刻,他順勢便抓過肖含的雙肩,欲將他帶上馬背。
卻突然,一道極爲響亮的破空聲自身後傳來,他甚至不用回眸,也能聽出那是發射箭矢時的音。
且他在心中做着最快速的判斷,這柄箭的攻勢雖然兇猛急促,可以司寇瑕的功夫,應當不難應對。
故此,他便未曾在第一時間舉劍相對,而是繼續着先前的動作,將肖含帶上了馬。
隨着他的上身漸漸直起,肖含也成功坐在了馬背上,可身後……卻有些異樣。
彷彿有個人正快速衝向他,即將到得他身後。
他心中一緊,連忙轉身,便見兩樣物體正即將到得他身前。
一樣是那空中的箭矢,另一樣……則是司寇瑕。
司空堇宥甚至來不及反應,司寇瑕便已然到得他身前。
與此同時,那支箭羽,也毫不留情地……穿過了司寇瑕的胸膛!
回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