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清竹苑
王佩徽坐在軟榻上,手裡拿着一盞茶,不時撥弄幾下。
一陣腳步聲傳來,王佩徽擡起頭來,就見沈嬤嬤從外頭走了進來。
“可打聽到了?”
“小姐,殿下身邊除了太子妃郭氏,還有選侍常氏,淑女姚氏,恭妃娘娘還賞下來一個通房宮女,葛氏。還有就是這回採選和小姐住在一個院兒裡的淑女秦氏。”
王佩徽聽了,只笑了笑,心中對於東宮這些個妾室存着幾分不屑。
她有皇后娘娘撐腰,要對付的只有郭氏一個人。
也只有她,才配得上當自己的對手。
“我聽皇后娘娘說,殿下對這太子妃不過徒有些情分而已。”
“可不是,殿下如今最寵的,是常氏,這個常氏,主子也要小心應付。”
王佩徽點了點頭,心中卻是有些不以爲然。
一個常氏,不過是個物件兒而已,殿下喜歡,賞玩幾日,不喜歡了,說扔也就扔了。
她既然進了宮,殿下怎麼還會寵着常氏?
雖然沒見過常氏,可她對自己的相貌還是十分自信的。
果然,接下來的日子,她便代替了常氏,成了這東宮最得寵的女人。
殿下每晚都會過來,陪着她用膳,兩人有時候後也會下棋,或是對詩練字。
她看得出來,她在殿下心裡是特別的,不然殿下這般冷情的性子,怎麼會獨獨對她這麼好。
她可聽說,當初常選侍得寵,在殿下面前也是存着畏懼的。
她深得殿下寵愛,又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女,這東宮上上下下莫不巴結奉承着。便是郭氏,也要讓着她幾分。
這樣的日子,便是她原先想到的,她也合該有這樣的恩寵。
這一天晚上,沈嬤嬤進來,臉色卻是不怎麼好,遲疑了好久纔開口道:“主子,今個兒殿下去了秦氏那裡。”
秦氏?就是那個知縣之女?
王佩徽只微微擡了擡眸,眼中露出一抹不屑。
“不過一個淑女,嬤嬤何必大驚小怪?”
她自恃清高,最是瞧不上秦氏這樣出身的人,那樣子的女子,無非就是供着男人把玩的,和府裡那些個姨娘有什麼區別。
姨娘再怎麼得寵,也得伏低做小,在父親眼中,她比那伺候人的奴婢高貴不了多少,不過是瞧着不錯,給她幾分臉面罷了。
“主子可不能這麼想,殿下不去別處,單單去了秦氏那裡,奴婢擔心,若是殿下對她動了心思,可就不好了。”
王佩徽聽着沈嬤嬤的話,有些不滿的看了沈嬤嬤一眼:“嬤嬤說這些話,可是覺着我連一個小小的淑女都比不過?”
“殿下再怎麼寵她,她也只是個淑女,威脅不到你家小姐。”
因着她的高傲,秦氏一步步從淑女成了選侍,替殿下生了兩子一女。
那時,她雖然有種隱隱的不安,可在東宮,她依舊是殿下最寵愛的女人。
所以,她縱是不安,也被殿下給她的這種寵愛迷惑了。
她覺着自己最重要的,不是打壓秦氏,而是替殿下生了兒子,穩固自己的地位。
終於,她有孕了,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興許是屢次動了胎氣,她心中一直不安,很怕肚子裡的這個孩子有什麼不好。
因着這事,她還被皇后娘娘好生訓斥了一番。
誰曾想,一語成真,小皇子天生兔脣,是個殘缺的。
那個時候,她滿心的絕望,恨不得將那孩子給掐死。
她太知道,一個殘缺的皇嗣在這宮中是多大的忌諱。她怕自己因着這孩子,會失了殿下的恩寵。
殿下眼看就要登基了,她若是失了殿下的恩寵,往後還能有什麼出路?
“主子,這些東西都是殿下親自吩咐老奴出宮買的,殿下說了,讓主子寬心,萬不可憂慮太過傷了身子。”
“殿下還說,主子若是悶得慌,可叫如氏過來陪着主子。”
隔着帳幔,她靠在牀上,聽着陸公公的話,眼淚忍不住落下來。
她心裡頭是極爲感動的,她以爲,會就此失了殿下的恩寵。
不曾想,殿下會這般待她。
殿下登基爲帝,她被封爲了貴妃,入住流華宮。
皇上下旨,給小皇子賜名,爲“晟”。
一個“晟”字,激起了千層的浪。
“晟”字,乃光明興盛之意,她聽到這個字的時候,歡喜的身子都在顫抖。
即便皇上只是想讓人知道他對孩子的看重,讓他多一分尊貴和體面,她也是打心底裡感激的。
頭一次,她對他產生了一分不同的感情。
不因爲他是帝王,只是把她當做自己的男人。
也許,這纔是她真正想要的。
他給了她貴妃之位,給了小皇子體面和尊貴。
他給她的,比起這宮中任何人,要多的多。
就連秦氏,都不過是封了一個妃位,封號也只是個“淳”字。
像是要印證她的想法,很快,淳妃就因着裝病邀寵,不敬皇后,被皇上禁足了。她身邊的宮女也被杖責,失了體面。
聽到這消息,她心裡頭實在高興。
秦氏,終於是失寵了。
可她竟沒想到,秦氏得罪了皇上和皇后,還會有復寵的一日。而且,這一日來的這麼快。
太皇太后薨逝後,秦氏寫了幾份請罪的摺子,引起了皇上的憐惜,竟然重新寵起她來。
一連十幾天,皇上都翻了秦氏的牌子,恩寵一日比一日重。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點兒比不過秦氏。
論才情,論相貌,論出身,她處處都比秦氏好。
秦氏一得寵,皇上就很少來流華宮了,在宮中多年,她頭一回感受到了沒有恩寵的滋味兒。
郭氏身爲皇后,見她失了恩寵,便變着法兒的諷刺她。
她終於是忍不住,對大公主動手了。
她收買了伺候大公主的宮女蘭佩,讓她挑撥大公主和郭氏的關係。
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她只是想膈應一下郭氏。
大公主雖自小在壽康宮長大,可到底是郭氏的女兒,母女離心,郭氏定是痛苦不已。
見着郭氏痛苦,她心中便好受多了。
她沒有想到,因着這件事,她會被打入天牢,害的父親跪在雲霄殿外,替她求情,請皇上降罪。
那日,聖旨傳來,她被褫奪了貴妃之位,打入冷宮。
朝堂上下都贊皇上仁厚純孝,實乃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只有她一個人,心中發冷,她突然就意識到,皇上對她,根本就沒有半分的情分。這些年他對她的好,都是假的。
不然,皇上怎麼捨得,捨得連見都不見她一面,就將她打入了冷宮。
在冷宮的那些日子,她無時不刻不在想,若是換了秦氏,皇上會如何對她?
皇上還會不會,這般心狠。她不敢想,不敢想答案到底是什麼,想了,怕是連最後活下去的勇氣都沒了。
在冷宮好幾個月,她的髮髻凌亂,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整個人髒兮兮的。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落到今天這個境地。
這冷宮,便如地獄一般,讓人一進來,就全身發冷,看不到一絲的希望。
她看着周圍那些或瘋癲,或麻木的女子,很怕有一天,她也會和她們一樣,變得根本就不像個人。
“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很久也沒有聽到這般恭敬的聲音,她的眼中帶着欣喜,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太監。
興許,是皇上派人來接她回去了呢。
她這樣子的狼狽,皇上見了,定是不喜的。
她理了理頭髮,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難看:“公公,可是皇上叫你來接本宮回去的?”
“貴妃娘娘想岔了,奴才是太后娘娘派來的,太后恩典,讓奴才特意來告訴娘娘一聲,娘娘若是有法子,就在這宮裡燒些紙,也算是盡些孝心了。”
“半個月前,皇上下旨將娘娘的父親和兄長腰斬於鬧市。王大人怕家中女眷活着受罪,親手燒死了妻妾和尚未出閣的女兒。”
“說起來娘娘的父親也真是心狠手辣之人,比咱們這些沒根兒的都能狠得下心腸來。”
“對了,寧壽宮的太后娘娘薨逝了,娘娘節哀。”
聽着這些,她渾身冰冷,身子都在顫抖着。
從來沒有這麼一刻,她這麼恐懼過。
沒了,沒了,什麼都沒了。
王氏一族,在皇上的一道旨意下,竟殘敗至此。
“呵呵,皇上,皇上好狠的心。”
“皇上從來都沒有喜歡過臣妾,臣妾不過是皇上手中的一顆棋子。”
原來,這麼些年,她竟是這般愚蠢,竟然連皇上的心思都沒猜透。
太后說的對,是她不中用,是她以爲皇上待她好,就是心中有她,看重她。
原來,帝王之心,是這樣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