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捉貓

琉璃燈長明,竹刻仕女香筒幽幽地散出幾縷芳香,一尊觀音坐像在博古架上闔目微笑,一派悲憫慈和。

王放沒有理由等一個五品御醫用膳,定國公說幾句要等羅敷回來的話也是客套,一番寒暄之後,國公就問道:

“陛下,再有一會兒就是戌時了,您可要先往東廳去?”

王放的目光停在三尺二寸高的觀音像上,不知想到什麼,微微一笑:“如此有便勞愛卿了。”

定國公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不就是一尊普通的瓷像麼,陛下又不大信佛祖,值得看這麼入神?

王放整了整寬鬆的外袍,率先起身走向堂屋大門,動作極爲熟練,仿若是從自己的寢殿去御書房一般。

定國公本應在前面躬身帶路,這時候被晾在後頭一萬個疑惑,桃木柺杖噠噠地在地上搗着坑,他小跑着叮囑下人安排飯食,此外自然不敢多話叫今上等等自己。

經過抄手遊廊,定國公就覺得不太對勁了,原以爲今上對他家裡的佈局瞭如指掌,但這條路怎麼走偏了?東廳可在他左前方的月亮門裡面,今上的步子絲毫沒有放慢,眼看着就要走過頭了……

還真的走過頭了!他尷尬地清清嗓子:“咳,陛下您請——”

遊廊上懸掛的紙燈在風裡搖曳,一片柔和的光暈裡,王放駐足側身,烏髮旁的面容露出一段精緻華美的輪廓,夜明珠般灼人。

“朕忽然想起來,要借貴府藥庫裡一味藥材。季統領?”

定國公還怔怔地愣着,冷不防後腦勺響起個低沉的聲音,幾乎讓他驚得丟了手杖:

“臣在。”

河鼓衛統領卞巨!今上到底來他家幹什麼?一封摺子,借個藥材,派人看個病,能勞動暗衛統領護駕?

定國公心裡有些發毛,“臣的宅子都是蒙太祖賞賜的,陛下要的東西,臣一定雙手奉上。敢問陛下需要何種藥材?”

“朕早就聽聞國公這些年爲了胞妹的病症,府中的藥庫逐年擴建,儲着不少質量極佳的生藥,就連宮中上值的御醫們也讚不絕口。”

定國公噗通一下跪倒,大呼:“陛下明鑑!老臣絕無二心啊!”他擡起頭老淚縱橫,“臣都快入土的人了,自小與妹妹相依爲命,擔心臣哪一天先她一步去了,妹子至少還能靠湯藥撐一撐……上貢的藥材絕對是傾國力入禁中的,臣再怎麼積蓄,也比不上太醫院的生藥庫啊!”

王放朝卞巨頷首道:“東西在藥庫中的位置弄清了?”

卞巨一身黑衣勁裝,乾淨利落地答道:“西北角第十個七星斗櫃,一半的樊桃芝煉成液體裝瓶混在冰片、青黛中裝在瓶櫃,瓶櫃後還有暗櫃,放置的是另一半風乾的。”

定國公大驚失色,蒼老的臉上滿是惶然:“陛下要拿的是……是樊桃芝?”

王放冷冷勾脣:“若說國公對府上那位老夫人極重兄妹之情,這九年前弄到手的靈藥也早該化在湯藥裡了罷?國公捨不得給自家妹子試試藥效,便拿出來孝敬長公主,朕的皇妹難不成不比國公家眷矜貴?”

卞巨摸着刀鞘笑道:“國公爺寬心,臣也知道您捨不得,這樊桃芝乃是百年難遇的神藥,留在府中是以備不時之需的,輕易不給人用。 可神藥若不能救人就與枯草無異,如今昭懿長公主亟需此物,國公何不趁機以表忠心呢?”

定國公汗如雨下,眼角的皺紋劇烈地顫抖着,哆哆嗦嗦地說道:“……臣……臣自是遵陛下聖命的……可陛下也……”

多年前的記憶潮水似的涌到眼前,他恨不能立刻撇清與那件事的關係。常氏也是附議處置鎮國將軍陸鳴及衛尚書的勢力之一,事後方繼秘密給他送了一朵據說有奇效的木芝爲答謝。中秋過後方氏在朝堂上無立錐之地,他素來膽小怕事隨波逐流,生怕這事被重提,壞了常氏的名聲。果然今上削了端陽候的爵位之後,又要來處置他們這些加了一把火的臣工了嗎?

他手下一鬆,柺杖掉在了石磚上。

王放微微蹙起長眉,眯起眼注視他幾瞬,而後一言不發地拂袖離去,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卞巨察覺出了不對,一時半會摸不着頭腦,只得拍着刀柄對快要暈過去的定國公道:

“某送國公爺去東廳,貴府的菜餚應該已開始上了呢。國公年紀大了,別太緊張,對身體不好。”

*

羅敷寫了方子,又在補血養心的桂圓蓮子茶裡改了分量,加了幾味貴重的草芝。留下一瓶玉札百部丹後她在房裡旋了一圈,建議把常老夫人喜歡的花卉薰香改成上等的拙貝羅香,安神醒腦。

侍女招待大夫輕車路熟,羅敷被迎雪送出了門,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屋子偏僻,小徑上也沒個家丁,縱然很想讓侍女送她半程,想到榻上睡不穩的病人,羅敷獨自籠着袖子穿過花園,依着燈光走上游廊。

遊廊的東邊傳來吆喝聲,她走着走着就感到飢寒交迫,鼻子還似乎嗅到了熱乎乎的飯菜香氣。

“秦夫人。”

羅敷循聲回頭,一名黑衣皁靴的河鼓衛神不知鬼不覺地立在廊柱下,亮出牙牌,彎腰施禮道:

“陛下令某帶秦夫人去藥庫辨認藥材。”

羅敷嘆了口氣,邁着沉重的雙腿跟他在他身後,下了迴廊,沿着雲牆走了百十來步,來到一處同樣沒有明火的房子外,附近並無家丁侍衛。

圓臉的河鼓衛交給她一個小燈籠:“某在外面看守,陛下已經在裡面了,秦夫人記得找西北角第十個藥櫃。”

普天之下的藥庫萬變不離其宗,建在高處,乾燥防水,潔淨防蟲,裡面放置的全是藥櫃,離門近的地方可能會有張小桌,桌上有不常燃的蠟燭。她以往進藥庫都是白天,頭次在玉霄山以外的地方摸一回黑找藥……抑或是找人。

他真是很閒啊。

定國公府的藥庫竟比宮中不逞多讓,從外面看不出空間這麼大,密密麻麻排滿了七星斗櫃,隱約按八卦的圖案圍出一個圓來,越朝裡走身上越冷,燈籠昏暗的光線也讓她生出不適感。

櫃子上映出行走中巨大的影子,羅敷突然貼住一方高大的藥櫃,試着喊了一聲:

“陛下?”

窗外的夜梟在樹枝上啼鳴,呼啦啦飛走的聲音也清晰可聞,她把燈籠提在胸前,讓亮光顯得充沛些。

她又喚了第二下:“王放——”

羅敷這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麼怕黑,拎着個燈籠就縮在角落了,要是她師父曉得指不定逼她在藥廬裡連待幾個晚上,白天睡覺晚上抓藥練膽子。她停了一會兒,沒有人答應,就把斗篷的帽子戴上,裹緊衣領捏着花扣疾步往裡衝。

他要是在裡面,搭理她一下又怎麼了?

她感到帶着藥味的空氣從帽子邊流過,背上不由滲出汗來,剛剛放鬆點,肩上就被霍然一拍,三魂七魄立時飛了大半。

熟悉的臉映入眼簾,眉如青羽,眼帶星辰,跳躍的火光裡他脣角的笑意都是微醺的,像玉樽裡搖晃的酒液,清澈又惑人。

羅敷扶着藥櫃,手腕一軟,差點拿不穩燈籠。

“走過了都不知道,沒有數麼?這是第十個。”

她在壓得很低的帽子下瞪他,褐色的眸子在巴掌大的臉上亮如晶石,顯得委屈又可憐。

“你這樣有意思?別跟我說沒聽見我在那邊叫你!”

王放擡手拉掉她毛絨絨的帽子,露出弄亂了的頭髮,拔掉簪子,解去絲帶,一頭青絲乍然滑落,觸手宛若冰水浸過的絲綢。

羅敷氣憤地拈起一綹頭髮,半晌平靜不下來:“所以你最好告訴我你會拿這個梳頭。”

他忍不住笑了下,指縫裡漏過流水般的髮絲,低聲道:“只是想看看你會不會過來找我,你剛走到這,我正好記起來女孩子多數會怕這種環境,就拉住你了。”

羅敷覺得自己無法和他溝通,遂陰沉着臉道:“辨認什麼藥材,快點說,說完了出去。”

王放拎着她的頭髮比劃着挽了個髻,她愣了愣,不知爲何乖乖地任他擺弄,也不說話了。他握了滿手柔膩,手指靈巧地一轉,雪蘭簪子尖尖的一頭就要插進濃密的髮髻裡去。

她身上的蘇合香與四周濃郁的藥味融在一起,安恬又分明,掩緊的領口躥出了一縷熱氣,與森然的寒冷格格不入,勾得人心癢。頭髮情理之中地重新垂落,簪子也握回掌心裡,他全身都熱了起來,猛地將她拉入懷裡,兇狠地吻下去。

燈籠落地,歪了兩下歸於平靜。羅敷被他吻得昏昏沉沉,後背一輕,斗篷鬆開掉在燈籠紙上,室內一黑,剎那間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一束藍灰的月光從狹窄的天窗裡流進來,她稍稍睜眼,他離她這麼近,都可以察覺到微小的塵粒漂浮在他的鬢角,沉在水中似的上下游動。而後她終於醒過神,艱難地推他,躲過他的脣偏頭道:

“燈會滅……”

他全然不理,喘息着攥住她的手,將她推在藥櫃上,用力吮着脣瓣。炙熱的呼吸從脣角轉移到了脖子,她起了層細細的顫慄,黑暗中的觸覺更加敏銳。他溫熱的手指輕輕地從鎖骨滑下去,挑開一角雪白的中衣,她肩頭一涼,背後驟然沁出薄汗。

“你,你怎麼了……”她壓着驚慌,聲音卻彷彿是快要燒盡的燈芯,細弱得陌生,“王放……”

他的眉心微不可見地斂了斂,啞聲道:“沒事。”沉默了幾許,替她拉上衣服,整理好每一根褶皺,又道:“抱歉。”

羅敷蹲下身慌亂地摸索着地上的斗篷,碰到他固執的手,王放拉着她站起來,抱住她道:

“知道了一些事情,心情不好。又怕你走丟了,還是拴在身邊才能安心。”

她心裡泛上熱潮,環住他的腰,仰頭凝視他:“你說的我不想跟他們離京了。”

他的語氣很鄭重:“我也不想。起初還覺得沒什麼,現在是真的不願意。”

通常他一認真,羅敷膽子就大起來,蹭着他的下巴說:“那我在這裡陪你好不好?我自己和方公子說,反正隊伍裡又不差人。我要是把東西搬到值所裡住,出門就能碰到你。”

他在她極端專注的目光下忽然什麼也說不出來。那種心臟慢慢融化在語言裡的感覺無比真切,她每說一個字,他的思維就沉淪下去一分,最後到了谷底,再也看不到別的,只有她,在他的眼裡,他的心上。

羅敷說完,等着他也表示表示,可一眨不眨地盯了他很久,才聽到一聲嘆息。

“你別動了,我忍不住。”

羅敷轉過身,拿手背貼着滾燙的臉頰道:“快點快點,找什麼藥,別在這浪費時間。”

話音剛落,瓶櫃的門就打開了。

王放道:“燈滅了,你看不清,我身上也沒帶火石。”

“……你讓人把我叫來到底是做什麼?”

“覃先生和你說過樊桃芝麼?”

羅敷愣愣地靠在對面的櫃子上,“那不是傳說中的仙藥麼?樊桃芝,其木如昇龍,其花葉如丹羅,其實如翠鳥,高不過五尺,生於名山之陰,東流泉水之土,以立夏之候伺之,得而末服之,盡一株得五千歲也……這是《抱朴子》內篇第十一卷 裡描述的東西。真的有?”

“你記性倒不錯。不過你師父竟未能和你說說他生平的鑽研?”

羅敷很不舒服,無奈道:“我自是未學到他十分之一的。”

王放挑眉,“那就沒有必要叫你來了,原以爲你知道。看來覃先生也覺得你是個心重的,許多事都跟你藏着。”

簡直莫名其妙,羅敷沒好氣地說:“有什麼事你直接說吧,你別和他一樣!我只能回憶起七八歲看抱朴子的時候他解釋得很有興致,但我以爲僅僅是興趣而已。”

王放緩緩道:“樊桃芝產自南海一帶,據說於解毒之道有千種變化。我曾經得到一本手跡,其中詳細記述了各種實際存在的仙藥,並正好寫了以樊桃芝解熱毒的方法。”

羅敷右眼皮劇烈地跳,“你是說那是我師父寫的?他從來沒和我說過。你查了他的筆跡?也許是仿的也不一定……”

“你應該知道覃先生的字極難仿,行文避諱也與衆不同。三十多年前,他一年中待在洛陽的時間比匈奴還多。”

“試過?”

王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當然。我只有一個妹妹。”

第40章 磨蹭第94章 蜜糖第7章 十九郎第103章 迷離第116章 更衣第109章 殘花敗柳第72章 吹牛第7章 十九郎第141章 仲子第6章 人知好色第148章 抱腹第91章 龍困第51章 英雄第43章 玉碎第23章 胖嬸第99章 聲色第10章 聘金第80章 霸道第83章 香第25章 開蒙第69章 失魂第111章 庸脂俗粉第61章 春社第41章 冒犯第123章 好大第151章 偷香第177章 根正苗紅第65章 圖第149章 綠帽子第11章 蒲公英第90章 排山第162章 狗血第76章 火氣第170章 洞房花燭第161章 珠圓第157章 離經第135章 暗度第49章 攔路第159章 黃雀第111章 庸脂俗粉第170章 洞房花燭第118章 木已成舟第173章 身敗名裂第76章 火氣第142章 乖第161章 珠圓第106章 描畫第129章 欺軟第152章 空手第46章 中山狼第14章 髮簪第95章 長草第41章 冒犯第39章 檢查第77章 桃木枝第26章 心猿意馬第16章 文盲第95章 長草第133章 青梅第169章 順水推舟第83章 香第164章 一地雞毛第23章 胖嬸第116章 更衣第135章 暗度第33章 回味第22章 俗套第108章 風情第153章 冬棗第42章 求親第16章 文盲第175章 烤肋條第142章 乖第30章 美人第145章 絕婚第28章 衾被第12章 冒犯第173章 身敗名裂第17章 明繡第80章 霸道第165章 九連環第94章 蜜糖第150章 揍第125章 蹭第163章 丟人第91章 龍困第75章 放肆第96章 捉貓第95章 長草第12章 冒犯第16章 文盲第122章 武林大會第16章 文盲第149章 綠帽子第108章 風情第17章 明繡第4章 團聚第32章 痛打第15章 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