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新家

幾天鑽研,羅敷大致得出了幾味主要的藥引。她自認爲天賦平平,是師父逼迫的緊,讓她口頭上能把藥理甚至每一本書的錯處倒背如流。她不擅長針灸和外傷,但遇見配藥就興致盎然,方瓊把司嚴之事託付給她也不算找錯了人。玉霄山一脈傳承數百年,所積累的經驗和當世失傳的古籍是一筆巨大的財富,羅敷未學到十分之一,修書給山上留守的僕人,託可靠的人運書來京。

原清河郡王府的家奴散落各地,時隔幾十年依舊忠心耿耿,羅敷用着她師父的人,略覺慚愧。總之她要加緊一些,看能不能在七天內完成任務。

羅敷在山上待久了,性子較爲安分守己,最近繁多的事端叫她老是憂心壽宴會出點什麼意外,不過到時候和曾高一起躲個清閒,吃吃不要錢的糕點,還是力所能及當仁不讓之事。

中秋節羅敷哪也沒去,鬱悶地待在藥局做任務,曾高前一天就撇下她回了城北,妙儀倒是請她過府小聚,她自然推說沒時間。 天公不作美,雨下了一整天,家家戶戶看不到月亮,令她多少平衡了一些。

八月十七晴空萬里,長青坊的端陽候府開門迎客。

客人來自四面八方,有一大早擡着大箱壽禮遠道而來的富商,有空手只憑一張帖子進門的寒門士子,紫袍金帶,青衫木簪,竟是各類人都有。禮物的來源自最西邊的黎州到東海,最北面的永州到南安,饒是幾位管事閱歷甚廣,也目不暇接。

“今日我們長青坊整夜不禁車馬,各位務必盡興!”申正既過,門口穿戴齊全的小廝扯着嗓子喊了聲,霎時周圍一片叫好。

大門口人多的嚇人,羅敷從長隊中擠出身,給家丁看了眼請柬,問道:“請問側門或後門可以進麼?”

家丁打量她一眼,滿面笑容:“哎喲我的女郎,今日是什麼日子,放着好好的大門不走,偏要去走小門!侯爺說了,不管來客身家營生,一律恭恭敬敬地從我家大門跨進去,您還是稍等片刻吧,舍下不會虧待您的!”

羅敷看着前面老長一段隊伍,認命地往前一點點挪動,覺得吃飯都要吃的心神不寧。

洛陽城裡有權有勢的人往往使出渾身解數往北安家,爲的是沾沾皇城的龍氣,但偌大一個方府卻獨居城東,頗有些遺世獨立的意味。

羅敷好容易被家丁引入門廳,聆聽一番事項。原來今日晚間的宴會在大院裡舉行,除了老侯爺說話祝酒時必須在席,其餘的時間較爲鬆散,飲多了酒可以在花園逛一逛。她早就聽聞方府的花園是京城一絕,臨暉三年太子盛齊出生,惠帝破例用了專門給皇家修築園林的名家,建了兩年才完工,其中一花一木、一山一水均有禪意。

“女郎裡面請。”伶俐的侍女掃過她的請帖,在給她指出席位。走得近了,才知那一小桌居然都是太醫院的人,羅敷嘆了口氣,方府着實擡舉她。

席上一共五人,只到了兩位。羅敷的位置在最末,挨着她的是一個俊秀的青年御醫,先是露出驚訝之色,隨後禮貌地點點頭。

羅敷回禮,側首去看那三個空位,心下了然:必是院使、左右院判,那麼這個人就是平日裡受器重的御醫了。

府中張燈結綵,戲班子經過道來到戲臺上,朝衆人施禮。鑼鼓聲一響,笛聲與琵琶曲悠悠盪盪地飄了起來,拋出的水袖猶如一抹天邊的晚霞。

院子極大,賓客分爲五列,零零總總算起有近三百人。來者井然有序地入座,酉正時壽星會從屋裡出來,現下里來了一半多人,唱戲即權當迎客。

“女郎就是惠民藥局的秦夫人?”那御醫問道。他看這位女郎來了也不說話,坐在位子上安安靜靜地環顧四周,嘴角微微地翹起,心裡很是好奇。

羅敷道:“是。”

御醫討了個沒趣,自我介紹道:“在下劉可柔,是太醫院小方脈的醫師,近日正在宮內侍值,聽說夫人來藥局之後藥局的生意一直很不錯?”

羅敷道:“是大使提點有方。”

劉可柔本想套一套話,此時無計可施,便道:“秦夫人是哪裡人?在下是永州人,家嚴以前也在太醫院當差,所以大概算半個京城人士。秦夫人若是對京城哪裡不熟悉,在下一定盡個地主之誼。”

羅敷笑道:“真的麼?我也是永州人。”

她一笑,對方眼睛裡驀地亮了起來,道:“真巧啊!永州的醫戶在下也識得,彷彿西川和梅嶺都有蘇氏?”

“我是獨自一人跟着師父,並非在城裡定居。”

劉可柔頻頻肯首,不由暗地裡思量道,今日侯府的壽宴自己花了好些功夫纔得到個名額,秦夫人入京不過四月,便已同方氏搭上了話,肯定有些背景。

他謙謙然低了低頭,笑道:“夫人年紀這麼輕,定有過人之處。敢問夫人精擅哪一科?”

羅敷道:“都懂一些,但皆不算精擅。”

劉可柔不死心,道:“夫人過謙了嘛……須知我們這些大夫,恨不得有一說二,有二說三,夫人真真折煞我等。”

羅敷笑笑,搖頭不言。

劉可柔碰了第三個軟釘子,心想這女郎真不懂事,他號稱太醫院萬事通,依仗的就是幾句話之內把人家腦子裡的消息壓榨一空,今日簡直鎩羽而歸。

鼓點重重,戲臺上的將軍舉了龍泉寶劍威震九州,小姐含情脈脈地獻上題詩絲帕,夫人在一旁托腮看得目不轉睛,劉可柔都不忍插嘴打擾。他百無聊賴地東瞟西瞟,心想的卻是她的眸色太淺,不像是正宗的中原人。

他一鼓作氣,正要開口再探,身後卻傳來侍女殷勤的聲音:“老大人快些坐下。”

劉可柔刷地站起,躬身行禮:“院使大人。”

羅敷總是慢一拍,她行禮的時候凌御醫已經站直了,面前一位年歲極高、七十開外的老人,鬚髮花白,精神矍鑠,便是太醫院的最高長官章鬆年。

“大家都坐!”院使聲如洪鐘,氣勢十足。

二人等院使落座才坐下,聽院使喝口茶道:“這位就是夫人吧……小凌你讓開些,老朽好好看看。”

劉可柔言聽計從,站起來把自己的座位給他,又給院使添茶。

羅敷從來就怕身體好的老人家,覺得他們都活成人精了,自己什麼伎倆也不夠塞牙縫的,遂低眉順眼格外聽話。

“卞公跟老朽說,他的寶貝孫子能醒過來多虧了你這丫頭,是這樣吧?”

羅敷知曉他與容家有交情,越發謹慎:“尚書大人過譽了。”

劉可柔扶額無奈,她就這一句話,倒顯得自己更出挑。院使可不是好糊弄的,他對她使了個眼色,羅敷接收到,遲疑地說:

“其實並不棘手,只是幾味藥當時比較難找而已。”

劉可柔一顆好心變作一口血堵在嗓子眼。

章鬆年反而大笑道:“這就對了,是個實在丫頭。你看這孩子——”他一手拎過劉可柔的衣領,“換了他,肯定會說是老朽教的好!你倒說說老朽教你什麼了?”

羅敷見劉可柔一副忍的辛苦的表情,心中豁然開朗,這是在變着法問她的師門和舉薦之路。

“家師不如老大人愛徒心切,也懶散的很,只細細教了藥理。二月裡方公子運藥進高原,加之方將軍吉人天相,這才順利解決。”

劉可柔的表情已經換成了白日見鬼,她能說出這麼有水平的話,之前是在逗他麼?

章鬆年放開徒弟的領子,“我略略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你師父是?”

羅敷道:“家師是玉霄山一脈。”

劉可柔吃了一驚,“玉霄山幾十年纔出一位神醫濟世,必是覃神醫了。”立刻想問羅敷是不是匈奴人,爲何到洛陽來,但稍一動心思,就止住了。玉霄山弟子向來收的隱秘,幾十年來就只有舅母一人少年下山聲名斐然,要不是夫人隨方將軍回京,世人竟不知舅母還有徒弟。

“哦,是他呀。”老人眉毛一抖,捋着鬍鬚道,“多年前他來京的時候無緣認識。”

羅敷道:“家師說他不濟世。”

劉可柔一怔,他只是隨口說說,不料對方認真地反駁回來。

章鬆年呵呵笑道:“不濟世便不濟罷……喲,兩位院判也到了。”

兩人沒坐到一盞茶的功夫,又得恭迎院判大人們。

左院判袁行五十上下,心寬體胖,身後緊跟着右院判司嚴。羅敷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司嚴身上,只見他神情依舊淡漠,雙目漆黑,僅是臉頰又瘦削了一些,襯得顴骨稍高,平添一副刻薄相。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袖袋中的小瓶子,方府把她安排在這一桌,十有八九居心不良。

左院判一團和氣地道:“司大人,你看這兩個孩子如何?我是滿意的很。秦夫人居然是個女郎家,不容易,不容易啊……”

司嚴對小輩頷首還禮,順着袁行的手指對上羅敷淡淡的目光。

劉可柔感覺敏銳,當下就察覺到這兩個上下級之間關係不同尋常。秦夫人不愧是神醫高徒,司嚴爲人最是古板老道,年輕的御醫們避之不及,而她卻一點懼色也無,就好像是面對一個不討自己喜歡的同僚,當真是……年少輕狂。

袁行繼續說道:“夫人兢兢業業,就離太醫院不遠了,努力!”他道行比劉可柔高,閱人無數,一下子便看出大使與夫人間隙,多年來的決策使他下意識地偏向這個不待見上峰的固執丫頭。

羅敷低聲稱是。

“今日老侯爺壽宴,咱們不要這些繁文縟節也罷,章老您說呢?”

章鬆年拍拍腦袋:“我老的快入土了,也還記得司大人最講禮數,袁大人你比我年輕不少吧,怎的忘了?問他纔是正經!”

司嚴嘴角細微地提了提,面上肅然,拱手道:“全憑院使大人意思。”

羅敷暗自冷笑,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受了委屈要院使做主呢,裝的跟什麼似的。

那邊三人論起壽宴的佈置和當值的情況,這邊劉可柔岔開了話題:

“秦夫人……在下可以喚你秦夫人麼?夫人既然通藥理,在下有些許問題想要向你請教。”

羅敷自司嚴來後防心甚重,不欲顯露斤兩,遂道:

“凌御醫,我近日裡爲藥局挑選新人、訓練醫師頭疼了很久,實不願在閒暇涉及醫術了。”

劉可柔語塞,勉強按她奇葩的思路來:“那麼秦夫人覺得這臺上的戲怎麼樣?”

“雖聽不大懂,但唱的婉轉動聽,尤其是那演小姐的女郎琵琶奏的不錯。”

“秦夫人還懂樂理?真是個雅人。”

羅敷舉起一根食指在脣前晃了晃,這招分外好用,精力充沛的御醫終於不再說話了。

*

離酉正只差兩刻,婢女小廝們訓練有素地加緊了手上動作。客人陸陸續續來齊了,等着老侯爺入東席。五十五壽辰並非大壽,然府中張燈結綵,有心要大辦一場。

屋中的正廳聚了幾人,正是與侯爺交好多年的友商,而朝中幾個致仕的老臣坐在院裡第一桌,無人入得這皇親國戚的屋內。宴會的座次不按長幼,只分類別,於是耳朵尚且靈光的老大人們總算有新鮮談資。

“老侯爺這些年疏於交際,聽聞方公子從來不喜別人喚他世子,是有對生意場力全力以赴的意思。”一位青衫小官悄悄與鄰座說道。

旁邊一位老臣背對着他哼了一聲,咕噥道:“小孩子家知道什麼。方府平素低調,只有四十時辦過的壽宴比起今日不逞多讓,今次還不見得講禮數,且看今晚有什麼花樣。”

小官冷不防被前輩打了臉,急忙噤聲。

鄰座的同僚興致卻高,灌了三杯茶下去手舞足蹈:“啊呀,這端陽侯府的茶就是好!平日我偷着買好茶,拙荊還跟我臉紅……我剛剛纔打聽到宴後會有人送大禮來,特地趕在快結束時當着大家面送,你猜是什麼?”

立馬被拍了一下,“別說了,看你後面。”

同僚默默回頭,只見一桌穿花着錦大腹便便的商賈頗有趣地瞧着自己,目光很是同情。

“哎,人出來了,侯爺等會兒要進院子了吧。”他忙轉移視線道。

屋內,老侯爺好言勸退幾位知己,留下了府中良醫正陳潛。

方繼高坐堂上,背後一幅繪着松柏梅桃的千壽圖,掛着一副壽聯,屋內點着長壽燈,除此之外略顯冷清,連太師椅上的大紅椅披坐墊都沒有。

陳潛給老侯爺請了脈,長嘆道:“侯爺靜靜心罷,公子長這麼大了,您也應當放心。”

端陽候比起十多年前老了太多。陳潛記得那時候孩子們都還年幼,侯爺滿頭黑髮,身子也健朗,公子惹了他不高興,他拎了板子把人按在地上狠狠抽,抽了半個時辰都不覺累。家裡的老人們都說公子生的極似已去世的夫人,而陳潛看來,那孩子像足了他父親早年的風度。

方繼無謂地笑了笑,眼角的紋路細細密密,都是被風霜刻出來的。他緩緩道:

“他人呢?”

陳潛明白他的意思,道:“我出去叫公子。”

方繼微微點頭,“子游,辛苦你了。”

陳潛裝作承受不起的模樣拜了一拜,笑道:“侯爺說什麼!陳某既蒙厚愛,就是公子我以後還要盯着呢。”

他出門時向後望了望,覺得老侯爺今日並不愉快。

一盞茶功夫後,西邊書架忽然左移,牆壁裂開一道細縫,憑空多出一道人影來。

方繼闔目道:“上哪兒去了?”

來人許久不答,他驀地睜眼罵道:“不孝子!”

屏風前是一張過分精緻的臉,長眉鳳目,秀鼻薄脣,只是眸中帶了些不耐。

方繼凝視着這酷似髮妻的面容,一句話硬是梗在胸中。

“侯爺萬安。”方瓊輕飄飄道。

方繼還未發話,他反兀自接道:“我何時不孝了?小時侯爺上家法我從不還手,大了後處處對我設限我也未找上侯爺,現如今還對我有要求麼?”

方繼氣的面色潮紅,本想一掌拍在檀木桌上,又思及自己身體極差,拍下去也未必有震懾之效,勉力平靜道:

“你把這看做是要求也罷,給我出去。”

方瓊突然輕輕勾了勾嘴角,道:“侯爺當我是陳醫正糊弄呢。外面大庭廣衆,我現在出去讀讀祝壽詞好了。”

他眸色清澈似孩童,黑髮懶懶地垂在肩上,倚着屏風彈了彈絳紫袖口。

方繼到底老練,瘦弱的指節叩着桌面,道:“我能糊弄得了你這小子便萬事大吉了。今日我不敢承望你準備,我活到這個歲數也不敢惹你了,你答應我別添亂。”

方瓊敷衍地應了幾聲,那輕佻樣子最是刺人。

第99章 聲色第169章 順水推舟第118章 木已成舟第138章 秦吉了第14章 髮簪第137章 難言之痛第139章 阿姊第138章 秦吉了第38章 神算第155章 犯我強漢第154章 東食第119章 狩獵第150章 揍第12章 冒犯第107章 愛妃第21章 刀筆第103章 迷離第3章 強搶民女第39章 檢查第76章 火氣第40章 磨蹭第137章 難言之痛第132章 醜八怪第37章 叨擾第35章 素紗第54章 新家第23章 胖嬸第14章 髮簪第79章 借宿第157章 離經第157章 離經第92章 蒼天饒過第64章 悍第74章 攜美第57章 郊遊第46章 中山狼第139章 阿姊第126章 火中取栗第33章 回味第69章 失魂第31章 禁區第87章 厚顏第55章 光天第72章 吹牛第6章 人知好色第64章 悍第171章 老臉第51章 英雄第123章 好大第155章 犯我強漢第1章 使君第121章 玩鳥第166章 嫁雞隨雞第59章 奉詔第115章 柔第11章 蒲公英第101章 美女第85章 神仙第31章 禁區第174章 騰雲駕霧第137章 難言之痛第51章 英雄第96章 捉貓第52章 氣息第164章 一地雞毛第109章 殘花敗柳第2章 親人第42章 求親第2章 親人第147章 小可憐第82章 清明第74章 攜美第27章 自救第67章 偶遇第49章 攔路第43章 玉碎第148章 抱腹第130章 裡外第73章 父債第107章 愛妃第126章 火中取栗第47章 魚水第108章 風情第167章 爭鳳第99章 聲色第99章 聲色第160章 直搗第80章 霸道第9章 貴客第51章 英雄第168章 兒大第130章 裡外第77章 桃木枝第21章 刀筆第36章 貞女第135章 暗度第117章 這樣那樣第161章 珠圓第19章 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