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仍然睡不好,每次驚醒,她都一頭冷汗。但她真的不再吃藥。
睡不着,她就醒着,想畫畫就畫上幾筆,不想,就衝着虛空打上幾拳,或踢上幾腳。仰臥起坐、高擡腿跑,只看場地,不分時候。她就是要把自己折騰到全身散架,然後,躺倒,像只什麼都不想的豬一樣。
有時候,她會想起在雙流鎮的生活,她想,如果她一直在那個鎮子裡不出來,和大棗生活在一起,做做豆腐,偶爾弄兩條魚,只操心今天有沒有菜吃,是不是也沒有這麼多煩惱。項羽就是把整個咸陽都燒了,對雙流鎮的人們又有多少影響呢?種地、吃飯、罵孩子、打老婆,日子不就是這樣一輩一輩地過嗎?
江山社稷,那是大人物的事,跟她這種小人物有什麼關係!
壞就壞在,她禁不住扶蘇的窮追,把自己整個人生賠了進去!
唉,也不知大棗哥他還活得好嗎?
……
……
大棗不知道有人在惦念他。他是孤身一人,讓他惦念的,除了不在人世的家人,就是還在人世的小寒。
這幾天偶爾想起胡圖他娘領去的那個姑娘,當時,他一看,心裡就非常寡淡,那姑娘眼睛挺大,但是分得太開了,臉上還長了幾顆小麻子。她個子並不高,可是手很大,一看就是幹活兒的出身。胡圖他娘把這姑娘誇的不得了不得了的。
按說,他這種沒家沒業的人,拿什麼去挑剔挑人家,但他就是沒給一句痛快話。直到那姑娘開口說話,他才心裡一動,那聲音太像小寒!再細看,發現那姑娘的側影也像,特別是下巴的弧度,那麼圓圓地一勾,就讓人心動了!
送走了他們,他讓自己好好地想了想。最後,他決定就是她了,再找也怕是沒有這樣的機緣,錯過了今天,只怕是一生都錯過了。
何況,這姑娘一看就是個能幹活的,可以幫自己撐起一個家。
可是,當他要去找胡圖他娘給回話的時候,裡典來了,亭長也來了。
他們說,朝廷要徵發一些人去戍守漁陽,考慮到他是單身一人,比別人方便,所以,就把他的名字報上去了。他們過來,就是告訴他一聲,讓他安頓下家裡,準備準備行李,就上路啦!
他們還說,到了漁陽,有山有水,地是很肥的地,水是很寬的水,在那兒紮下根來,將來肯定有吃有喝!
他們把什麼話都說了,那他就沒的說了,只好應下這個攤派,把該處理的事情處理一下。
姑娘的事,沒法考慮了。豆腐房和院子,胡圖他們家看願意給多少錢就給多少錢吧,就是沒錢不也得處置了嗎?
結果,他們真沒錢!
他們答應將來他回來時,這些都還給他!
唉,怎麼還呢——
他能帶走的,只有糧食和衣服,其他的就沒有了!
“吳廣,你還有炒麪嗎,給哥來半碗!”
一句話打斷了大棗的遐思。湊過來的是半路上認識的一個叫陳涉的。他塊頭大,胃口也大,分的那點吃食根本就不夠他吃。這人臉皮厚,給過他一次,就次次來要,但好像結交他也有些幫助,他說打架的時候,只要他往他身邊一站,那就一路無虞了。
“陳哥,我的也不多了,只能給你半碗!”說着,他拿過口袋,從裡面掏了半碗。
陳涉接過來,高興地拍了他一把。“行,兄弟,咱兄弟們是沒話說的,走到哪兒,但凡有好處哥都不會忘了你!”
說完,就自顧自地從火堆上提下煮好的熱水,衝了進去。
一股甜香溢了出來,充斥倉房。這是他在麥粉裡面加了炒好的黃豆麪,所以,聞起來就香。
香味把附近那些饞蟲的眼神都勾引了過來。他下意識地抓緊他的口袋。
“沒事,他們也只是眼饞,他們不敢搶!”陳涉吹了下碗裡邊的浮沫,又伸進手指頭在裡邊攪攪勻,舔了下手指頭,這才咕嚕咕嚕喝進去。
吳廣把頭扭到一邊去,他有點噁心他舔他手指頭,因爲他剛剛纔磕完鞋子上的土。他和小寒一起生活的時候,小寒總是一驚一乍地說:“呀呀呀,你洗手了嗎就吃東西,快去洗!”
“啊!舒服!喝上這麼熱乎乎的一碗,就沒白活了!”陳涉放下碗,滿足地嘆息一聲。
吳廣沒回應,他整理了下衣服包和糧食袋,準備摟着它們睡覺了。睡覺的地方就是驛站的倉房,來了一千多人,安頓不下,只能睡倉房的地上。
他攏了攏身子下邊的乾草,說:“陳哥,快睡吧,明天還得趕路呢!”
陳涉在他旁邊一咕嚕躺下。
“兄弟,你有女人沒?”
吳廣心裡一滯,說:“有過!”
“哦,有女人好呀!我的那個是死了,你的呢?”
“她……走丟了!”
“哦,走丟了!是遇上壞人了,還是這裡不行?”他說着,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吳廣搖搖頭,他不太想說話,只低低地說了聲:“睡吧!”說完,就翻過身子,把後脊樑給他。
陳涉嘆了口氣,本來是隨便聊天,聊着聊着人家情緒不好了,他的也不好了。他也轉過身來,把後脊樑給他。兩人靠得近些,還暖和點。
他這邊也躺着一個人,那人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滿是灰塵的房樑。陳涉看了一會兒,困了,也就不想說話,閉上眼準備睡覺。
那人卻說話了:“小哥,我聽帶隊的人說,糧食不夠了!接下來,我們要捱餓,或者就得去向沿途的官家或富戶借糧!”
陳涉睜開眼,這事兒,他聽說了,他們借來,他吃就是了,這好像不是他操心的事吧?
“小哥,你想過沒有,如果借不來怎麼辦?我們一千多號人就要餓死嗎?”
陳涉懶懶地回了一句:“那怎麼會,你聽說過老弱婦孺餓死的,哪聽說過年輕力壯的男人餓死的?天底下若只剩下一口吃的,也是能落到他口裡的,除非是他自己不想要!”
“嗯,正是這個理!小哥,別等着別人管咱們的嘴,好處自古都是爭來的!”
“行了,睡吧,別小哥小哥的叫,這都多久了還叫得這麼生分!我都叫了你子房哥了!”
“嗯,行,以後就叫你兄弟,陳涉兄弟!”
陳涉閉上眼。他知道旁邊這位張子房有心事。這人心大,好像出身也好,但不知什麼鬼運氣,離家多年,一回家鄉就趕上戍守漁陽的任務下來,攤派就攤到他頭上了。按說,這次出來的,單身的、年輕的居多。而且閭左之人嘛,都是窮人,那怎麼會把他也捎帶上呢,他怎麼看也不像窮人呀?
不過,人家不往深處說,他也不想打聽,只能說,鬼運氣,真是鬼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