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車回了趟大宅,住了一晚,看她們都好,扶蘇就踏實了。一下子三位孕婦,放在誰家裡也是既喜且憂,當然喜還是多一些。
芍藥的胎算是保住了,但是情況不太樂觀,大夫讓靜養,連牀都不讓下。說備不住就要早產,還是小心些爲好。
到這時候,他忽然覺得小寒這裡沒動靜還是不錯的,要不,他哪一個都不能碰了。
“公子,”趕車的木木轉過頭來。
扶蘇思緒被打斷,看木木有話要說,就問:“怎麼了?”
木木猶豫了一下,張口說:“公子讓問問那石頭的事情,木木就去了趟咸陽縣衙。聽說是公子讓問的,他們就告訴了勘察的詳情。”
“怎麼,跟傳說的不一樣嗎?”
木木說:“石頭和樹的慘狀還是差不多的,木木也專門去那裡看了一下,就是有一個特別點的情況,咸陽縣衙在那裡還發現了一些東西,木木覺得奇怪。”
扶蘇問:“怎麼個奇怪法?”
木木說:“他們在附近的林子裡發現了個包袱,裡邊沒有錢,包袱卻是半新的,一般人家只可能丟,卻不會扔掉。如果是被人劫了,應該是去報官的,但是最近也沒有這方面的記錄。另外,在那包袱附近發現了個小罐子,還是完好的,罐子有裝過糖的痕跡,儘管讓人踩踏過了,地上也可以看出糖的痕跡。”
扶蘇一皺眉:“糖罐子?木木……,你想說什麼?”他不由得想到小寒。
木木有些猶豫地說:“木木也說不清爲什麼,就是一下子就想到了小寒姐,雖然在咸陽也不是隻有她一個人離不開糖。”
扶蘇“哦”了一下,就不再吱聲。木木也就乖覺地閉嘴。
過了會兒,扶蘇問了句:“事情發生的那天是初五吧?我們是不是回大宅了?”
木木“嗯”了一聲,兩人就都不再說話了。快到別院的時候,扶蘇才問了一句:“西施還好吧?”
木木甜蜜地點點頭,說了聲:“好,挺好的。”
西施確實挺好的,能吃能睡。肚子越來越大,人也變得越來越嬌貴,爹爹丈夫心疼着,嫂子侄子謙讓着,過得像個女王。
女王又要吃冰,小寒堅決不給她做,女王撒嬌耍賴,小寒只好讓步了,說吃可以,但只能是一點點。
三春略有些開心,吃是小事,但一羣女人在一起笑着鬧着,日子就可以過得有趣一些。街對過兒的小滿也聽到消息,坐在店裡一邊售貨一邊等着吃冰。
小寒只好伺候這一大幫人。每天小寒姐、小寒姐地叫着,倒像是從小就在一起的。好像大的就得寵着小的,不寵着就不對了。
冰已經做上了,今天加了豆漿。
三春和西施兩人打開棋盤,邊下棋邊等着,有小寒姐在店裡,來了客人也有人支應,她們可以偷會兒懶。
棋還沒下到中盤,就來了客人。客人是個年輕女人,國字臉,濃眉毛,打扮得乾淨利索,是坐着車來的,隨她一起來的是個兩、三歲的一個男孩子,也是國字臉,濃眉毛,倆人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孩子下了車就隨着那女人走進店來,倒是不怕生,黑眼睛滴溜溜地轉,摸摸這裡,摸摸那裡。
小寒只好招呼客人。她先逗小孩子,一般地,把孩子招呼好了,大人就很好說話了。
“寶貝幾歲了?”
孩子看看母親,又看看她,大大方方地說:“三歲,剛過完生日。”
小寒誇他:“嗯,說話真清楚,是個聰明孩子。”她又問:“今天要買點什麼呢?你知道嗎?”
那孩子搖搖頭,拉着他媽媽的手問:“娘,我們買點什麼呢?”
他娘想了一下,笑着說:“先看看下棋吧,還沒想好買什麼?”
小寒笑了笑,做了個手勢,讓他們自便。
那女人就安安靜靜地站在三春旁邊看下棋,看那個樣子也是懂一些的。小男孩子閒不住,湊到小寒身邊來,盯着盆子裡的銅壺很好奇。
“你在煮東西嗎?怎麼不見火?”
小寒笑笑,這小傢伙倒是不認生。“不是煮東西,我要做冰豆漿。”
“冰豆漿?很好吃嗎?”
小寒想想說:“喜歡涼的人會很喜歡,不過,很多人喜歡喝熱的豆漿。”
“繼業喜歡吃涼的。”
“哦?你叫繼業啊,好名字。那好吧,如果做成了,你母親又同意的話,你可以嚐嚐看。”
“母親肯定不反對,是吧,娘?”那孩子衝他母親叫了一聲兒。
孩子的娘回頭看了一下,笑笑,卻不置可否,繼續專心看棋。孩子也沒有再糾纏讓不讓的問題,而是把小手放在銅壺上,驚訝地叫了聲:“呀,真涼!”
這時候,門外有腳步聲,小寒伸頭一看,進來一個人,也抱了個孩子,卻是很久不見的鄭旦。見到鄭旦小寒就很不自在,她總覺得欠着她的。當然也覺得欠着三春的。不爲別的,還是因爲閻樂的事。有受賄的就有行賄的,閻樂有事,行賄的商家也有事。儘管是閻樂索賄,但行賄的同樣要承擔責任,黥刑和苦役是免不了了。
韓家捲進去,小寒是剛剛知道,要不是想打擊趙高,扶蘇也不會去找閻樂的麻煩,沒想到事情的波及面這麼大。雖然他們也是有罪的,但有些罪情非得已,對小寒這個見識過各種犯罪的人來說,雖然不能說情有可原,但也是心有唏噓。
“鄭旦來了!來的巧,一會兒有冰豆漿喝。”她連忙招呼,上前就去抱孩子。
那孩子往母親的懷裡躲了躲,不讓抱。小寒放下手,笑笑,說:“老不見,太生了。”
鄭旦笑笑,摸摸孩子的頭,看小姑子在下棋,就把孩子放在桌子上。孩子一沾桌子就打挺,整個桌面因爲那盆冰水,都變得發涼。她只好又把孩子抱在懷裡,坐在小寒對面的椅子上。
“小寒姐,客人不多?”
望着她疲累的面容,小寒笑笑,說:“不算多。”高檔的店鋪什麼時候都不會人流如織,這個時代同樣。
鄭旦感嘆:“還是姐姐在外面有意思,鄭旦在家裡都要憋瘋了。”
小寒琢磨了一下鄭旦話裡的意思,就問:“最近是不是想找活兒幹?活兒是有,但是孩子怎麼辦呢?他還這麼小。”
鄭旦嘆了口氣說:“孩子,讓母親看着。出來做點事可以少點憋悶,要不,這樣下去,鄭旦都要生病了……。姐,你沒見過他爹吧,在外人看來,多老實一個人,就是因爲那當官兒的提出非分的要求,我們纔跟着吃了官司……。姐,你說,要不是仗着岳丈家的聲勢,他敢那麼厲害嗎?現在想想,真是噁心人呢?怎麼當初就沒硬氣一點,這買賣不做就不做了。他們……,他們也因爲你是老實人,纔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真是欺負人呢!”說着話兒,鄭旦眼圈竟紅了。
小寒不知怎麼安慰她,這會兒說出安慰的話,就太虛僞了,人家倒黴,她也有份的。她只好繞過桌子拍拍鄭旦的肩膀,輕柔地說:“別難過了,西施馬上也要生了,這裡缺人,你來幫幫忙,你和三春是姑嫂,互相幫着,對誰都好。有個事兒幹着,總會好點兒。”
西施吸了下鼻子,“嗯”了一聲。她沒說家裡的經濟狀況,但小寒姐是善解人意的,馬上就給她想了辦法。
三春下棋下不到心上,朝嫂子這邊看了下,輕嘆了一聲,又看向棋盤。家裡不只是哥哥吃官司,爹爹也是,整個家的買賣都受了牽連,以後怕是要靠她們這些女人了。
“我們別下了吧?”她問西施。
西施搖頭,她看似任性,其實是不想一羣女人呆在一起咳聲嘆氣。
那國字臉的女人朝這邊看了看,沒吱聲兒,又斷續看棋。她兒子很乖地摸那個銅壺,不吵不鬧。
三春問:“換個人?”她實在沒心思,旁邊這女人看來是想玩的。
西施又搖頭。她就是想讓棋局佔住三春的心思。
鄭旦看看小姑子,又嘆息一聲,說:“沒成親就是好,想怎樣就怎樣,我看三春自己想招贅呢。只是家裡情況變了,招贅的人也有不同。現在哪有挑揀別人的餘力呢?”
小寒沒吱聲,她想訴苦就讓她訴吧,想起她剛來咸陽的時候,鄭旦也是青春爛漫的樣子,這纔多久,她纔多大,就成這樣了。生活就是一把磨人的刀,刀刀鋒利。
鄭旦一邊掂着孩子,一邊自我安慰:“不過,這招贅也得看運氣,未必我們三春就招不到個好的。你看那犯了事的閻樂,那是什麼樣的人家,也碰上這麼個不開眼的。真是丟人呢!”
她說完就去給孩子理褲子,說可能要尿了。卻沒想到一直摸銅壺的的小男孩開腔了:“別說我爹爹的名兒,繼業不高興了。”那孩子說着話,小拳頭已經握起來了。
國字臉的女人快步過來。一把把孩子抱起來,摸摸頭,疾言厲色地對鄭旦說:“連我孩子都忍你很久了。你記住了,不許再提閻樂的名字,不許提和他有關的事情,否則,讓我聽到一次,就打你一次。”她說着話,瞳孔一收一放的,讓人覺得有嗖嗖寒光射出來。
鄭旦一皺眉,聽這話音,這女人可能是閻樂的老婆,哈哈,她正有氣兒沒處撒呢。她把孩子住桌上一放,衝三春說:“三春,你給我看着點,今天嫂子我要撒撒氣!”
孩子一沾桌子就哭了起來。在這種場合,孩子的哭很能渲染氣氛,讓人覺得緊張而痛切,彷彿不做點激烈的事就不對了。
三春早就沒法下棋了,她衝過來,按住鄭旦,說:“你安靜點,回家去,咱惹不起他們。”
小寒也按住鄭旦的胳膊,她要撒氣,那她這店還怎麼開呢?
西施膽子小,往牆角躲了一步,她害怕地抱着肚子,喊:“三春把她弄出去,把她弄出去!”
有些人,聽人勸,人一勸,理智了。有些人,不能勸,本來她也就是嚷嚷的本事,這一勸,勁頭上來了。鄭旦就屬於後一種。她使勁推開三春,就要上前打那國字臉的女人。那國字臉的女人也來了勁,一把推開孩子,就上前抓住鄭旦的頭髮。兩人扭打起來。三春去拉架,拉着攔着,也分不出彼此了,不知誰把誰扯得嗷嗷叫。
那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嘴就哭,她母親推他的時候,磕在櫃子上了。
鄭旦的孩子哭聲更大,才一歲左右的孩子,哪見過這種鬼哭狼嚎的陣勢。
狹小的空間裡,三個女人一邊打一邊罵,各有各的委屈,各有各的道理。櫃子桌子彭彭響,小寒慌了,她怕把小孩子傷了,一把把孩子從桌上抱起,摟在懷裡。
“都別鬧了!”門口一聲斷喝,震得屋子裡的人耳朵嗡嗡直響。
這聲音嚇得孩子都忘了哭,小寒朝門口望去,卻是王元。他來的太及時了。
王元一張秀氣的娃娃臉,可是那風度、那聲勢頗能壓得住場面。“你們三個,現在放手還來得及,要是不聽勸,立馬跟我去咸陽縣衙,我帶你們好好去說上一說。我倒要看看,你們還顧不顧身份體面,還顧不顧自個兒的孩子?是不是太平的日子過夠了,想放下孩子去服役?”
一說身份體面,國字臉的女人放開了手。閻樂都被她趙家去掉了,她何必爭這一口氣,鬧大了,丟人的是她們。人家商人怕什麼?
鄭旦也泄了氣,她怒視着那國字臉女人一眼,強作聲勢地說:“當着孩子的面,咱先放下,要不,我非要出了這口氣不可。”
小寒搖搖頭,人一生氣就失了理智,你能把趙高的女兒如何呢?“三春,把你嫂子送回去,看着她!”
三春答應了一聲,過來抱了侄子,拉着嫂子走了。
屋裡一時沒人說話。那國字臉女人從地上扶起孩子,深深看了小寒一眼,又把眼光從王元的臉上溜過去,這纔對孩子說:“咱們回家。”
那孩子哭着說:“繼業還沒吃冰豆漿呢!”
“不吃了!走!”那女人沒好氣地把孩子抱了出去。出了門就喊:“春哥兒,春哥兒,你剛纔沒聽見嗎?你死哪兒去了?……”
門口嚷嚷了幾聲兒,也就安靜了。
小寒對着王元笑笑,說:“小王將軍來得真是及時,小寒謝過了!”
王元連忙擺手,說:“可別叫我小王將軍,我們家屬我職銜最低,姑娘叫我王元就行。”
小寒也就不再糾纏稱呼的事,而是問:“今天領表妹了嗎?或者是表姐?”
王元搖搖頭,不好意思地說:“我那些姐姐妹妹沒少麻煩小寒姑娘,今天來,是因爲奶奶惦記姑娘了,想請姑娘過去坐坐。”
“哦?”小寒一歪頭,挑了下眉毛,問:“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呢,讓老太太還惦記着?”
王元說:“是爺爺的生日,今年不打算請很多人,就是自家走得近的親戚聚一下。大公子那裡會專門去請,姑娘不算他的隨員,是奶奶的客人,就由王元單獨來說一聲。”
小寒仰頭輕笑,這老太太有意思,說法還一套一套的,嗯,我喜歡。
“這樣啊,小寒得準備禮物了。”
“呵呵,姑娘心到了就行,無所謂什麼的。”王元說。
門口的小滿露了一下頭,看見小寒在和人說話,不知道該不該進來。這倒讓小寒想起了冰豆漿的事。
“好了,剛纔就顧着拉架了,倒忘了好吃的。公子若不嫌棄,也來上一杯。”說着,一邊招呼王元,一邊讓小滿進來。
西施這時候也笨鴨子一般挪過來,剛纔打架把她嚇得夠嗆。
“嗯?這麼冰?還有冰茬子?”王元很吃驚,接着就是高興,“姑娘的禮物就是它了,奶奶一定很開心!”
騎着馬回到家,小寒越想越覺得今天過得精彩。要不是王元出現,自己真不知怎麼辦了。別人一打架,她腦子就放空,她自己上手時倒還不至於。
“回來了?”扶蘇迎出來。
“嗯,大公子倒回來得比小寒早。今天店裡有人打架了。是趙高的女兒和三春的嫂子,因爲那閻樂的案子。”
“哦,你沒事吧?”扶蘇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全須全尾的,沒帶傷。
小寒搖頭,“我沒事兒,多虧了王元,他把她們喝喊住了。要是我,喊破嗓子都沒用!”
“呵呵,下次你就喊,‘差役到了,還不住手?’她們就老實了。”
“哦,好吧,以後就這麼喊。”
扶蘇貌似隨意地問:“你這打架的事兒進門就告訴夫君,怎麼那天差點兒出事兒就不告訴了呢?”
小寒一怔,問:“哪天呢?”她真的想不起他說的是哪天。
“上林苑石頭崩碎那天!”扶蘇一邊說一邊觀察她的表情。
小寒撲閃着大眼睛認真想了想,說:“哦,那天呀,也沒什麼呀,就是回得晚了,有些餓。說出來有些丟人,也就不說了。”
“餓了有什麼丟人的?”扶蘇看着她的眼睛。
小寒搖搖頭,有些難爲情地說:“不是因爲餓,是因爲提不起褲子。那天去橫橋那邊想找些柔軟的材料來造紙,現在造出來的不夠滿意,結果走着走着,內急了,就下了馬,顧不得拴上它,躲在石頭後邊解決問題。可是,等解決完了,卻沒法起來,因爲不斷有人路過,等到路邊終於安靜了,腿卻蹲麻了,等終於起來了,馬都走丟了……,大公子,這話說出來,丟人不?”
扶蘇笑笑,這事兒確實丟人。
“秋嬸說你那天臉色很差呢。”
小寒點點頭,說:“是很差吧,她嚇了一大跳,我一來是餓的,二來,丟了馬,心情不好。後來馬回來了,包袱卻找不着了。”
“算了,你沒事就好,以後糖別放包袱裡,身上縫個口袋,裝一小塊兒,就不會出事了。”
“嗯,天涼了再說吧,要不它就要化了粘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