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穆秦宮,夙夜悠然。
已至深夜,埋首案牘之上的秦皇沒有休憩,臉上還有些愁眉不展。
天下之大,總有幾件事情會讓這位位尊九五的帝王頭疼。而他案桌山擺着的竹簡上所記錄的事,即使是這位掌控天下的至尊也不免感到棘手。
攻伐百越,究竟需要多少人合適?
蜀山已定,帝國的糧倉兼後花園巴蜀之地終於消除了潛在之患,而攻伐百越的問題也已經提上了日程。
百越之地,地域雖然廣袤,但是與關中六國任何一個國家相比,仍然不在一個檔次。
蠻夷蠻夷,爲何華夏之人總是稱四周的鄰居爲戎夷狄蠻?這其中自然有着蔑視的成分在裡面,但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這羣四鄰,無論是文化,經濟還是其它,與華夏相比,都不是一個層面上可以較量的。
就是後世的匈奴,最引以爲傲的還是軍事上的實力。匈奴人依靠優秀的戰馬,來去如風,在小規模的戰鬥中佔盡了優勢。然而一旦上升到滅國級的大戰,繼承秦帝國衣鉢的漢帝國這架戰爭巨獸被喚醒的時候,所爆發的力量強大到即使是匈奴也無法匹敵。
匈奴從長城邊緣一路被吊打,丟了河套,河西,西域一系列的戰略要地,最後就是穿越了重重的荒漠躲到了漠北,還是被衛青霍去病追了過去扒了祖墳。
追亡逐北,封狼居胥。這酸爽,伊稚斜單于表示真夠味。
秦帝國與漢帝國不同,它有着比漢帝國更爲精密的軍事體系,有着專爲這個體系而生的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
關東六國向來鄙視秦人只知耕戰,不知禮儀。但是無可置疑,秦軍的強大戰鬥力,在秦皇一統六國的過程中已經得到了最好的體現。
可以說,眼下的秦帝國是一架比漢帝國更加兇猛的戰爭巨獸。秦皇從來不擔心,百越這幫躲在荒蠻之地連城都修不好的夷人會是帝**隊的對手。
然而,問題是,帝國打下了百越之地,該如何的統治?百越與關東六國不同。關東六國雖然從節操上鄙視秦國,然而大家畢竟同爲諸夏,無論是文化還是血緣,都是天然接近,法理上統治也沒有什麼較大的難題。然而百越卻是不同,他們雖稱爲越王后裔,但無論習俗還是文化都與諸夏相差很大。他們的土地雖然廣袤,但都是純綠色,根本就沒有開發過。秦國打下關東六國,所有的城池設施都是可以直接使用的,而打下了百越,那邊除了荒地就還是荒地。
因此,帝**隊南下主要的任務不是打仗,而是墾荒。既然是墾荒,那麼人數就決計少不了。但究竟多少合適呢?重要的是,帝國爲了統治百越之地,必然要投入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如今的天下看似安穩,但是暗流洶涌,北面的胡族也在時時侵擾。內憂外患之下,秦皇每走一步都是殫精竭慮,深恐行差踏錯。
“陛下,太子殿下的奏疏到了。”這時,內侍悄悄的走到了殿門,稟告道。
“嬴子弋?”秦皇一愣,說道:“拿上來。”
內侍將嬴子弋的奏疏呈了上來,政哥翻開一看,笑了:“嬴子弋想娶李斯的女兒?”
這一刻,政哥心中的滋味是這樣的:你老子我爲了國家大事操勞的頭髮都不知道白了多少根,你小子卻儘想着女人的事兒!
等等,政哥的心中忽然有了一個主意。
深夜,代表着帝國最高軍情的赤龍捲軸隨着黃金火騎兵的押運下,出了咸陽的城門,通過那連通關中的通衢八方的馳道向蜀中而進。
當嬴子弋在錦官城中接到政哥的回覆時,心中的滋味是這樣的:你丫的是在坑兒子啊!
政哥答應了嬴子弋的請求,然而附帶條件是這樣的。
天下雖定,然四夷不寧。朕夙夜憂慮,惶恐不安,恐墜諸夏之名。百越爲越王后裔,諸夏血脈,孤懸在外。巍巍大秦,當使之復歸中國。
嬴子弋是這樣理解的,你小子想娶媳婦,行,先幫老子我把百越滅了先。
當嬴子弋將政哥的回覆遞給了一旁的陳平,他皺了皺眉,說道:“皇帝陛下看似玩笑之語,然而未嘗不是對殿下的一次考驗。但屬下覺得我大秦上下對於攻伐百越一戰,未免太過輕敵了。”
嬴子弋看着陳平,這張比女人更美豔的臉上此刻有着一絲憂慮。這位絕世的智者所思所慮,都比常人要深遠的多。
秦滅六國,屠師百萬。這血淋淋的數字之下,並不是意外着關東六國的軍隊都是草包,只能任人宰割。相反,經歷了數百年的戰亂,從周天子失國開始,經歷春秋戰國,昔日百餘諸侯國,只剩下了這七個稱雄天下。六國的軍隊,從將領到士卒,無論是軍事素養還是戰術訓練,都處在一個相當高的水準之下。
六國的軍隊很強大,就是這其中國力最爲弱小的燕**隊,也是北卻東胡千餘里,東並朝鮮,真番的彪悍存在。若是出了一位稀世名將與之配合,譬如李牧,就是如匈奴等胡族,也是十幾年不敢南下牧馬。
但是六國終究滅亡。這不是因爲他們的軍力不強悍,也不是因爲他們的官員將士不夠忠心用命,更不是因爲他們的國家缺乏人才。是因爲六國強,而秦國更強,這便是秦滅六國的原因。
是的!六國亡後,他們強大的軍隊早已經灰飛煙滅,餘下的不甘者只能遁入山林,爲匪爲寇,苟延殘喘。秦軍已經天下無敵的太久,小小的百越,又怎麼會放在其眼裡呢?
但是嬴子弋知道,秦軍將在第一次攻伐百越的時候吃一個大虧。但眼下,沒有人會認爲秦軍會敗,就連秦皇也是一樣。
“說說你的想法?”嬴子弋問道。
“是!殿下。屬下以爲攻伐百越,難就難在攻伐其心。屬下曾去過百越之地,深知越人彪悍,再加上那裡煙瘴叢生,疫毒流行。數百年來,越人早已經適應了那裡的壞境,然而我秦軍將士卻不是。沒有充分的準備,怕是很難力服。”
“的確。”嬴子弋點了點頭,越人善打游擊戰,而秦軍卻是不同,這也是秦軍第一次攻伐百越失敗的原因
“但是財可通神。”嬴子弋一笑,如此說道。
“殿下的意思是?”
……
咸陽城,李斯府。
李斯貴爲秦國丞相,在帝國之中,固然不是官職最高的一位,但卻是最得秦皇信重的一位。在秦皇還未親政之前,李斯就通過呂不韋的關係,進宮爲秦皇授課,簡在帝心,這也是李斯從一介客卿能夠升任秦國丞相的重要原因。
深秋的風吹過院落,帶黃了幾片落葉。書房的窗戶沙沙作響,火燭搖曳,李斯感覺到了一絲冷意。他起身關上了窗戶,在書櫃之前佇立不動。
李斯從書櫃上拿出了竹簡,頁首,用着韓國的文字記載着三個字韓非子。
看着自己昔日同窗的傑作,李斯心中莫名的一陣恍惚。
李斯能夠在秦皇這樣的帝王手下做到丞相,才能自然不必說,最爲重要的是李斯很守本分。因爲李斯很清楚秦皇的性格和能力,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深通法家之道,對於臣子的駕馭能力無與倫比。秦皇並不喜歡自己的臣子自作聰明,做些與他意願違背的事情,這其中,便包括了嫡位之爭。李斯很瞭解秦皇,自然明白想要坐穩秦國丞相的位置,最好還是不要在儲君之位上發表自己的意見。
然而,李斯就算是再守本份,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做出選擇。秦國的儲君,未來的帝國繼承人,不但關係着萬千人的榮辱生死,更是關係到道統存亡的大事。
秦太子對於法家,並不像秦國的歷代先王那樣親近,這是讓每一個法家的人士內心都無比惶恐的事情。一朝宮闈變換,那麼法家的前途又在何處?
按道理的話,秦皇要比李斯年輕的多,李斯會死在秦皇的前頭,根本就不用擔心這些事情。然而近年來,秦皇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差了,而李斯的身體卻是槓槓的。
有關秦皇的身體病歷,都是絕密,被牢牢的封鎖在深宮之中,有極強的護衛守衛着。任何人想要窺視,下場都是無比悽慘的。
李斯自然不會通過這種方式得知秦皇的身體變化。
或許連秦皇自己都不知道,這位自少年時期就陪伴在他身旁的楚國客卿,對他的瞭解程度究竟有多高?
想起了數天之前覲見秦皇的場景,李斯心中就是一陣的不安。秦皇正值壯年,可是卻呈枯敗之色,甚至揮舞起秦昭襄王留下來的一把重劍都已經是氣喘吁吁。
要知道,秦皇的祖父秦昭襄王,到七十歲時,駕馭起這把劍來,都是輕而易舉。
李斯放下了手中已經看過無數遍的韓非子,忍不住搖首嘆息。秦皇要駕馭這個天下,又怎麼會是一件易事。秦皇定下規矩,每日要批閱一百二十斤的奏摺,不可過於勞累,但是以秦皇的性子,又怎麼會真的只處理這些事情。
天下之事何其多?帝國的敵人又何其多?秦皇的宮殿常年都是夜如白晝,秦皇更是夙夜不息。
常年積累而下,就算有再多的良藥補藥,但損了根本,秦皇的身體又怎麼會好?
這也正是李斯憂慮的原因,秦皇若死,秦太子繼位,他李斯該如何自處?法家又該如何自處?
“爹爹。”
嬌如糯糖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李斯的思緒。
李斯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微笑,看着自己的女兒端坐一碗蔘湯走了進來。
“爹爹,天不早了,您該休息了。”
“爹爹知道了,玉兒也早先休息罷!”李斯接過了自己女兒手中的蔘湯,笑着說道。
在李斯的眼中,自己的女兒很是乖巧,從來不會做違逆自己意願的事情。可是現在,李玉卻是扭捏着扯着自己的綠羅裙角,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玉兒。”李斯好奇的問道
“女兒聽說,太子殿下想要向父親大人求親,娶…娶女兒。”李玉羞澀的說道。
“那麼你願意麼?”自古婚嫁之事,哪裡又由得了子女自己。尤其是高門大閥的子孫,無不要遵從家族利益的安排。李斯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爲他從自己女兒的神情中看出了一絲異樣。
想起了那天街頭,那萬人簇擁的英俊男子,彷如天神下凡。李玉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紅暈,輕輕的點了點頭。
哪個少女不懷春,想到自己夢中的男子忽然有一天想要向自己求親,這夢中才有的事情忽然變成了現實。少女也就不顧矜持,乘着向自己父親送蔘湯的機會打探着消息。
“唉!”李斯的心中一陣的嘆息。自己的女兒若是真的嫁給了秦太子,或許也是一件好事,然而秦皇的態度卻令李斯生疑。
“你可知道,皇帝陛下答應了。”
“真的嗎!”
“可是陛下卻是有着一個條件,那就是太子殿下要平定百越,才能娶你。”
“太子殿下連強大的楚國都能攻下,百越難道比楚國更強大麼?”
李斯搖了搖頭,自己的女兒還是太天真了。長於深閨之中,自幼習百家之典,她雖然聰慧,然而見識卻是匱乏。
“百越雖然沒有楚國強大,但是卻比楚國更加棘手。”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