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酒這種東西,都是越吃越悶,劉士衡也不例外,從兩三盅吃到三兩三壇,也澆不滅心頭的那一團煩惱。那煩惱如同一團亂麻,絮繞心頭,又如一團烈火,烤得他心焦火燎。
他在這裡借酒消愁,一旁斟酒的松煙卻來打趣他,道:“咱們七少爺是換了性子還是怎地,居然會來買醉,您一向不都是想到甚麼就做甚麼,從來不把愁慮壓在心裡的麼?”
“說得好”沒想到劉士衡聽了這話,卻拍案而起,睜大了眼道,“好小子,我倒還不如你清楚明白,這般畏畏縮縮只曉得買酒澆愁,哪還像是我敢說敢做的劉士衡”
松煙總伺候在劉士衡身側,對他的心思脾性,再瞭解不過,聽到這裡,便隱隱有些預感,不禁上前一步,堪堪攔住劉士衡走向包間門口的路,問道:“七少爺,你要作甚麼?”
“不做甚麼,回蘇州”劉士衡手一撥,就把松煙扒到了一旁,大步朝門口走去。
松煙哪敢真攔他,只得匆匆跟上,一路上不住地勸他:“七少爺,眼看着田少爺心願就快達成,您又何必同他去搶,這事兒若是傳到他耳裡去,只怕連朋友都做不成……”
劉士衡哈哈大笑,伸手朝他腦袋一拍,道:“兔崽子,你倒是瞭解你家七少爺,連我要回蘇州做甚麼你都知道。”
松煙嘿嘿地笑着,道:“那是,我就是您肚子裡的蛔蟲,不過這事兒,您還是多考慮考慮罷,按說七少爺的事,輪不到我們做下人的插嘴,只不過田少爺與您情同手足,若是失了這個朋友,小人也替您感到可惜……再說了,聽田少爺那口氣,竟是想把人娶回家做正妻的,就憑這點,您就做不到,既然如此,又何必同他去搶呢?”
“誰說我做不到?”劉士衡很不服氣。
松煙覺得他是在賭氣,遂語重心長地勸他:“七少爺,您這是何必呢,蘇小姐再好,出身也與您不配,再說了,小人平日裡也沒見您對她有多上心呀,怎麼突然就把她給惦記上了?平日裡您雖然也沒少幫她,可那不都是看在田少爺的面子上麼?”
“誰惦記她了?”劉士衡不承認,“我只不過覺得她挺合適進我們家的門而已。”
“那倒也是。”松煙竟點頭附和起來。
“是甚麼?你倒是說出個子午寅卯說給我聽聽,不然不饒你。”劉士衡饒有興趣地問。
松煙掰着指頭道:“這頭一條,就是她膽子大,誰敢害她,她就拔刀子,上公堂。”
“嗯。”劉士衡笑了起來,“接着說。”
松煙得了讚許,興致也高了起來,笑道:“我見過她撥算盤,利落不下於咱們家的二太太,而且她不光會算賬,還會做生意,這份才幹雖說比不上咱們二太太,但也比尋常人高出許多了。”
松煙口中的二太太,就是劉士衡的母親,她因爲撥得一手好算盤,又懂得生意經,從而掌管着劉家大小上百間鋪子,算得上是個能人,但卻只可惜……劉士衡一想起他那母親的性格,就直搖頭嘆氣,對松煙推心置腹道:“實話與你說,我想娶她,就是爲了我娘。你想想,要是我娘有了她這麼個臂膀,還能在家處處受氣?”
松煙聽劉士衡提起這個,也在心裡暗暗嘆氣,試想誰家掌管家業的人不是倍受尊敬,偏只有他家的二太太只出力,不討好,而且還被席夫人死死盯着,連一文錢的私房都攢不到,還得靠劉士衡想法設法地找名目弄點錢出去藏着,不然手頭還不如那些萬事不理的太太們寬裕。
松煙這樣一想,就覺得蘇靜姍還真挺合適進劉家門,給二太太做個幫手,但只可惜她是商戶出身,這樣的身份,怎麼過得了劉尚書那一關?因此他建議劉士衡只納蘇靜姍作個妾室,不要因爲一個女人,既得罪了田悅江,又得罪了劉尚書。
但劉士衡卻撇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規矩大,尋常妾室連見客的機會都少,又怎會讓她們來接觸家裡的生意?再說了,若是我的房裡人打理了家裡的生意,那以後娶了正室,又該當如何?是不是要讓她也來插一腳?要是這位正室也懂得做生意,倒也罷了,若是不懂呢?那家裡的生意豈不是會被弄得一團糟,連累得我娘又受閒氣?”
劉士衡講了這一大篇,把個松煙聽得連連點頭,但心裡卻不以爲然,暗道這身份擺在那裡,你再講得天花亂墜也沒用。然而當他擡頭看到劉士衡的神色,心中卻是一動,不由地脫口問道:“七少爺,難不成您已經有主意了?”
劉士衡不滿地朝他腦袋拍了一下,氣道:“虧你跟了爺十幾年,現在才猜到爺已有了主意。”罵完,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嘀咕:“拿扇子敲你腦袋敲順手了,如今換作手打,還真不習慣……”
他已經有主意了?松煙腦中千迴百轉,迅速理清了當前的形勢,一溜煙地朝大安街上跑,口中道:“七少爺,小人去給您買扇子,您先回去叫他們收拾行李”
一把扇子而已,甚麼時候不能買,非要這時候去,劉士衡嫌松煙有些太過殷勤,但卻又叫他不住,只得哀嘆自己教僕無方,先回家宅去了。
松煙一溜煙地奔至大安街,徑直衝進蘇三成衣店,不分由說,拉了蘇靜姍就跑,蘇靜姍很是莫名其妙,幸好店裡還有計氏照看,不至於空了人。松煙拉着她到了一家專賣扇子的店鋪,指了那滿屋的扇子,請她幫忙給劉士衡挑一把扇子。蘇靜姍看着他,奇道:“你家少爺的扇子,何時輪到我來挑?”
松煙拱手央道:“小人也是沒辦法,連着給我家少爺挑了好幾把,他都不滿意,這回若是再挑不好,小人大概就要捲鋪蓋回家了。”
蘇靜姍見他說得可憐,便只得轉向櫃檯,隨手指了一把扇柄看似檀木,扇面鑲金邊的的扇子,心想,這般看着既貴又張揚的扇子,正好配那隻常常打扮得猶如開屏孔雀一樣的劉士衡。
蘇靜姍選定了扇子,松煙還沒細看就一個勁兒地贊好,然後價也不還就掏錢買下了,行徑頗有其主之風。
蘇靜姍見他難題解決,便轉身就走,道:“扇子我幫你選了,若他還是不滿意,可別怪到我頭上。”
哪知松煙還是不讓她走,口中道:“蘇姑娘,求您幫忙幫到底,幫我在這扇子上畫一副畫,或是題一副字罷,您瞧這扇子光禿禿的,我拿回去還是交不了差呀”
這下蘇靜姍可爲難了,她穿越前,只是小學時練過幾天毛筆,穿越後雖說也跟着先生學了一年的字,但到底學的時日不多,平日裡也少練,因此一筆字寫出來頂多算個端正,若是搬上扇面,可就貽笑大方了;至於畫麼,她漫畫畫得倒是不錯,可這個世界的人,能看懂漫畫?她很懷疑。
再說這是劉士衡的扇子,讓她去畫畫題字,好像也不太妥當,因此蘇靜姍很果斷地拒絕了松煙的請求,轉身出了扇子鋪,開始朝自家鋪子的方向走。
然而松煙卻緊跟着追了出來,軟磨硬泡,非要她在扇子上畫幅畫不可,還說,只畫畫,不題字,誰知道是她畫的?
蘇靜姍被他纏到無法脫身,心想他這話也有道理,便只得帶他回到店中,鑽進裡面的帳房,取出筆墨,刷刷幾筆畫了幅劉士衡打算盤圖,然後吹乾墨跡,拿出來遞給松煙。
松煙先是沒頭沒腦地一個勁兒贊好,但等扇子拿到手展開一看,就傻眼了,但他求人在先,而且夸人的話也已經說了一籮筐,這時就算嫌難看,又還能說甚麼?只能硬擠出一個笑容來,勉強謝了幾句,合攏扇子走了。
他回到劉宅,猶豫了好久才把扇子呈上,結果劉士衡展開一看就直接去敲他腦袋,罵他:“好好的,你去招惹她作甚麼?”
松煙嘿嘿地傻笑一氣,道:“小人這不是怕您沒趁手的扇子使用麼?”
“那你就準備讓爺拿着這把出去見人?”劉士衡氣得連敲他腦袋好幾下,還是不解恨。
松煙腦袋吃痛,趕緊馬屁奉上,極盡討好地道:“在蘇州誰人不知劉家七少,只要是您使用的物件兒,哪怕是把破蒲扇,也會有人大聲贊好,然後跟着學的。再說了,咱們七少爺向來特立獨行,又豈是個怕人說的……”
他在說前面一席話時,頭上又捱了劉士衡一下,但難得最後一句話卻合了劉士衡的心意,得他讚許道:“算你小子說對了,這世上,還真沒有甚麼能束縛住本少爺的,罷,今兒就饒了你這遭。”
松煙喜不自禁,趕緊奉承送上,先誇劉士衡無拘無束最是瀟灑惹人羨慕,後誇這把扇子猶如他的爲人一般不羈同他最是相配,直把個劉士衡誇到頭昏腦脹又賞了他幾下才住口。
雖說劉士衡覺得松煙奉承他的話有些道理,但究竟用不用這把合攏華貴,展開不文不類的扇子,他還真的很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