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姍沒有理他,徑直走回店內,自立櫃中間摘下灑金扇兒,丟到劉士衡懷裡,道:“趕緊把你這惹事的扇子拿走。”又道:“看你做的這事兒,既是定情信物,卻拿出來掛在店裡作甚,換我也得生氣。”
劉士衡卻把扇子又丟還給她,還道:“她要,你給她就是了,還給我作甚。”
他的語氣中,不難聽出有些許抱怨,蘇靜姍一聽就生氣了:“就爲了你這破扇子,我千方百計爲你說好話,你倒還怪上我了?”
劉士衡正要接話,卻見計氏進來,便只得住了嘴,跟她打了個招呼,然後擡腿朝外走,一面走,一面叮囑蘇靜姍:“扇子你留着,下回若是她再來討,就還給她,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蘇靜姍聞言一愣,敢情她剛纔是做錯了?若是把扇子給了碧螺,她不但不會挨訓,還會得到劉士衡的重謝?
她正想着,卻見計氏滿面愁容,因猜想與更改定帖的事有關,連忙相問。果不其然,計氏愁的,正是與王秀才結親的事,剛纔她先是找到當初替王秀才提親的那個媒人,與她商量更改定帖的事,豈料那媒人卻說,婚期都已是定了,還改定帖作甚麼,麻煩得很——這時計氏才知道蘇留鑫早已同王秀才約定了婚期,不免又是一陣氣悶。計氏執意讓那媒人去隔壁同王秀才商議,那王秀才卻是與媒人一個意思,認爲婚期已定,定帖不必再改。
計氏愁容滿面,道:“媒婆和王秀才都問爲甚麼要改定帖,你爹他們預謀的齷齪事,我怎麼講得出口,就是因爲沒有好的理由,所以他們才都說不必改。”
蘇靜姍問道:“婚期定在幾時?”
計氏一聽見這個就倍覺煩惱,皺着眉頭道:“你萬萬想不到的,你爹居然定在今年八月,只比你二哥成親的日子晚兩個月。”
事到如今,說甚麼也沒用了,蘇靜姍只得安慰計氏道:“罷了,雙喜臨門,他們自己鬧出來的事,就由她們自己收場去罷,爹造的孽,也輪不到我們來幫他收場。”
計氏愁的卻不是這個,而是——按着一般的規矩,姊妹出嫁,都得按着順序,不然有的人就會猜測,爲甚麼這家人還沒嫁姐姐,就把妹妹先給嫁了,是不是姐姐有甚麼毛病?也就是說,要想順順利利地把蘇靜姍給嫁出去,她的婚期就不能遲於蘇靜瑤成親的日子,也就是八月。這樣一來,時間就更顯緊迫了
計氏越想越心焦,拔腿就朝外走:“不行,我得去王秀才那裡催催,叫他趕緊去幫我打聽打聽徐秀才的爲人品性。”
蘇靜姍大窘,連忙一把拉住她,道:“娘,你也別太性急,至少別掛在臉上,不然別人還怎麼以爲我嫁不出呢。”
計氏一想也是,便只得暫時將焦急心情按下,回家找蘇留鑫和喬姨娘等人“算賬”去了。
計氏剛走,劉士衡就從門外轉了進來,一雙眼睛好奇地朝蘇靜姍身上上下打量,口中詫異地道:“咦,原來你是嫁不出去呀,怪不得說甚麼倒貼錢送你你都不要,那是因爲自己難嫁,心裡嫉妒我才這樣說的罷?”
“你有甚麼好值得我羨慕的?”蘇靜姍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走去櫃檯取出一件新衣裳,遞給他道,“這是請繡娘繡出來的新款式,本來剛纔就要拿出來給你看的,被你那把破扇子給混忘了。”
劉士衡一手接衣裳,一手指櫃檯上擱着的灑金扇兒,再一次地提醒蘇靜姍:“下回周小姐若是再來,記得把扇子還她。”
原來那位小姐姓周,蘇靜姍看了看灑金扇兒,決定不在這種無謂的事情上與劉士衡再作爭論,轉而問他:“這件新款式的衣裳可還入你的眼?”
劉士衡展開衣裳,抖了抖,仔細打量,這是一件看似普通的春衫,但卻因袖子設計成了寬大的荷葉邊,而顯得格外與衆不同,而且本朝的衣裳,多半沒有鈕釦,只在腰間束帶,就算有鈕釦,也只是在頸間釘一兩粒作點綴而已,但這件荷葉邊袖子的春衫,卻上下全無一根腰帶,通身全用了鈕釦,而且那鈕釦,一粒一粒,全是上好的羊脂玉所雕成的蓮花,一朵一朵,盛開怒放。劉士衡不得不承認,饒是他歷來注重衣着,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款式的衣裳。他心內嘖嘖讚歎蘇靜姍巧思,但開口時講的內容,卻是和衣裳風馬牛不相及:“徐秀才是哪個?你母親打聽他作甚麼?”
蘇靜姍沒料到他冷不丁地問這個,反應就慢了一拍:“甚麼?”待回過神來,又有些慍惱:“叫你看衣裳,你問這個作甚麼,跟你又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劉士衡拉起荷葉邊的袖子細看,狀似漫不經心,口氣裡卻又有着些不滿,“若是你嫁人,這鋪子自會帶去夫家,那到時我是同誰合夥做生意?同你?還是同你相公?”
“自然還是同我,這鋪子就算帶去夫家,也是我的嫁妝……”蘇靜姍毫不猶豫地答道。
劉士衡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打斷了她的話:“到底是養在深閨的大姑娘,再怎麼精明,也還是不諳世事。”
“我怎麼不諳世事了?”蘇靜姍不服氣。
劉士衡嗤道:“你以爲你自孃家帶過去的嫁妝,就真是你自己的了?夫家要用,要管,你還能攔着不成?多少因嫁妝而打官司的婦人家,真能贏的又有幾個?別跟我說甚麼本朝有律法,律法那是爲有權有勢的人準備的,孃家無錢無勢,衙門的大門就不是爲你開的”
“我……這不是有你嗎……”蘇靜姍說這話時,已經有些心虛了。她不得不承認,劉士衡說的都是實情,她果然還是太天真,的確不諳世事。
劉士衡再次嗤笑:“我?我不過是你的生意合夥人而已,難不成還管得着你的家務事?如果到時候你相公只是想插手你的生意,並不是要你的鋪子,那就算告他上公堂,縣老爺也管不着,而我就算有心幫你,又能從何幫起?”
“不過一個成衣店,能怎麼插手……”蘇靜姍說着說着,突然想起劉士衡洗錢的事,馬上不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她盯着劉士衡道:“你是擔心自己的那些破事兒罷,我說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終身大事來了?”
劉士衡滿臉的理所當然,道,“我不擔心我自己,那不是傻嗎?”
“那我該怎麼辦?難不成不嫁人了?”蘇靜姍嘀咕道,“你以爲我很願意急着嫁人,還不是因爲我爹鬧的,不趕緊嫁了,誰曉得他甚麼時候就把我給賣了……”
“這個你儘管放心”劉士衡再次提了荷葉邊的袖子細看,道,“他要是敢再打你的主意,我就先把他給賣了。”
“既然你連我爹都製得住,又怎會怕我未來的相公插手我店裡的事?”蘇靜姍很疑惑。
“我爲甚麼要去管你未來相公的事,萬一別人誤會我們有私情,怎辦?”劉士衡有些不耐煩起來,把衣裳朝蘇靜姍一扔,轉身欲走。
蘇靜姍連忙打住了話頭,叫住他道:“別忙着走,你還沒看出這衣裳的玄妙之處呢。”
劉士衡只得駐足。蘇靜姍將那春衫的荷葉邊袖子迎光舉起,叫他來看,劉士衡湊過去一瞧,原來這袖子上另有玄機,竟是密密麻麻地繡滿了**,只不過要迎着亮才影影綽綽地顯現出來;揹着陰時,卻是蓮紋式樣;若是在半明半暗之處,則又是另一番光景,那大段大段的**,隱在叢叢蓮紋之中,引得人伸長了頸子想看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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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劉士衡終於稱讚出聲,“你這人雖說又笨又不諳世事,但還是有幾分巧思的。”
“我笨?”蘇靜姍又不服氣了。
劉士衡沒有理她,徑直喚進松煙,把衣裳遞給他疊起包好,揚長而去。臨走前稱,要趕緊去蘇州,把這件春衫獻給席夫人,免得去遲了,錯過了她每月一度的佛寺進香。
一直在外等候的田悅江,此時才現出身來,趁着回頭等他,朝店內瞄了一眼,但很快就被劉士衡摟住肩膀,把頭扳了回去。劉士衡一面加快了腳步,一面小聲警告他:“既是木已成舟,就不許你辜負我十三妹,不然叫你好看”
“甚麼叫木已成舟?你自己不也一樣在籌劃着退親麼?”田悅江不滿地道。
劉士衡側過頭,上下打量他:“怎麼?你想和我家退親?休想”
官宦人家,最終臉面,若是田悅江退親,那劉士衡的十三妹也就別想再嫁個好人家了,也難怪他這般威脅田悅江。但田悅江卻道:“你放心,我讓你家主動退親就是了。”
劉士衡看着他,似笑非笑:“怎麼,你也想學我去七寶街口調戲民女?”
田悅江馬上皺眉:“此非君子所爲。”
“那你做君子罷。”劉士衡不屑地扭過頭去。
田悅江知道自己向來沒有劉士衡鬼主意多,見他這樣,便只得放軟了語氣,央他道:“劉兄,再幫我一回。”
劉士衡看似心內有事,很沒有耐心,一疊聲地叫他自己想辦法,竟擡腿先走了。田悅江注意到,他去的乃是肉市街的方向,不禁納悶,難道貴爲戶部尚書家的嫡孫,也需要自己親自買菜了?他想跟去瞧瞧,又恐此亦非君子所爲,正猶豫間,有周家小廝來請,說是碧螺有事相求。一個丫鬟,怎能勞動小廝來請他,多半是周小姐找他有事,又不好明說,所以假託了身邊丫鬟的名義。周小姐而今就借住在衙門,算是田家的貴客,田悅江不敢怠慢,連忙丟開劉士衡那邊,跟着周家小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