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瑞琪不來打擾,我倒是清靜了許多。
吟香卻日日唸叨:“曹公子有十天半月沒來了吧?我看走眼,還以爲他是個難得一遇的情癡呢!”
“姐姐,枉你在綺香樓呆了這許多年,這世上哪有什麼情癡啊?那些男人像蒼蠅一樣圍着你打轉,也不過是想一親芳澤罷了。沒有人會對一個□□付出真心!”
“哎呀,我說無心妹妹,你年紀不大,這世態人情可是看得透徹!”琴韻嘖嘖讚歎。
我一笑置之。爲這世態人情,我可是付出了血淚的代價。已經死過一回的人,還有什麼看不透的?
媚兒就在這時走了進來,說:“曹公子來了,說無論如何要見姑娘一面。”
這句話把一屋子的笑聲都壓了下去。吟香朝我擠眉弄眼:“看來這個曹公子,是對你付出真心了。你那樣趕他,給他難堪,他都不走,就是唐朝的鄭元和在世也比不上!”
身在青樓,我當然聽過李亞仙和鄭元和的豔事。但,即使他是溫柔多情的鄭元和,我也做不了李亞仙。
媚兒見我半天不作聲,又問:“姑娘見是不見?”
“當然要見,讓他進來。”我坐在鏡前,濃施脂粉,把一雙眉毛畫得逶迤入鬢。
曹瑞琪頭一次進我的房間,進了門,一句話不說,只把眼睛盯在我臉上,神情專注而熱烈。
這目光我並不陌生,但我更瞭解,癡情過後的無情,會讓人痛徹心肺。
我命媚兒端上香茗,請他入座。
“曹公子近來可好?”
聽我這麼一問,他的眼睛立時紅了,道:“我在爲你害相思病,能好嗎?”
我怔了怔,仔細打量,幾日不見,他確是清減了不少,面容也變得憔悴。
“我還以爲你不會來了。”
“我是想不來,可是,才幾天功夫就瘦了許多,真所謂爲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
“當日我那幾句話還不曾點醒你嗎?真是個傻子!”我微微嘆息。
“我不是傻,我是癡!我的一顆心全在姑娘身上,任憑你處置!”
我看他氣焰全無,倒是心生憐憫:“唉,曹公子,你要我怎麼做?”
“沈姑娘,這句話應該我問你纔是。這幾日我翻來覆去地想,我到底哪裡得罪姑娘了?幸得王學士點撥提醒,他說,但凡青樓女子,沒有一個不想從良的。你之所以拒絕,是因爲我沒把話說明白。”
“他錯了,你的話我明白得很!”
“不,沈姑娘!王學士說,你不是那種逢場作戲的人,你不要一夕纏綿,求的是終身的依靠。你放心,我一定會跟家裡講明,不讓你受任何委屈,八擡大轎把你娶進門!”
“娶我進門?你父母會同意這門親事?”
“我父母一向疼愛我,對我百依百順,他們一定會成全我。”
“曹公子,你不要想得太天真。別忘了,我可是個爲正人君子所不齒的賤妓!”
“你不要這樣說自己!我知道,你雖然誤落風塵,但心高氣傲,一向潔身自愛,是有資格嫁人當正室的。”
“正室?”我看着他,只覺喉頭乾啞,“你要娶我當正室?”
“當然。”他鄭重其事地點頭,“今生今世,我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
看來,他爲了我,真的要做鄭元和了。可是,鄭元和沒有一個貪戀富貴、始亂終棄的姐夫!再說,那相國府侯門深似海,也不是我進得去的。
我強自壓下滿腔酸楚的情緒,緩緩道:“曹公子,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我並不是誤落風塵,我是自願入妓籍。”
“什麼?”他失聲問道,表情驚且懼。
“如若公子真想要我,下月十五請你到綺香樓來。只要出得起高價,就可以得到我的處子之身。”
他完全不能置信地瞪着我,彷彿今天才認識我。
“沈姑娘,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你不覺得……不覺得……”
不覺得羞恥嗎?他神情如此激動,簡直無法講下去了,而我卻格外冷靜:
“曹公子,你看清楚了,這纔是我的本質。”
曹瑞琪氣餒地垂下眼,喃喃道:“說對了,真的讓他說對了!”
“什麼?”我不知他所指。
“我今天來之前,楚……楚公子就說,我會碰一鼻子灰。因爲你是個真正的□□,沒有心,沒有情,只會利用自己的本錢,去掏空男人的腰包,把我們玩弄於股掌之中。”
“說得太對了!你那位楚公子,真是我的知己呢!”
見我不怒反笑,曹瑞琪的眉毛糾結在一起,眼眸顯得憂鬱。那副發愁的樣子,很是孩子氣。
他是淺薄的、平庸的,但也是天真的質樸的。更難能可貴,他身在豪門,養尊處優,卻不失純良的本性,還未沾染上權貴的惡習。
如果我沒有遭遇那麼多的事情,或許我會嫁給他,作他溫柔賢慧的妻子。只可惜……
我閉上潮熱的眼睛,道:“下月十五,你會來嗎?”
“我……我……會來……”他的聲音低啞,答得艱難。
我再度睜開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冷淡漠。
“謝謝曹公子捧場。媚兒,送客!”
媚兒還沒有進來,他便拉開門,大步急急離開。
我倚門站着,目送他離去的身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悲哀。
我送的不但是他,也是那已死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