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氏一直板着臉,直到進了王嬪的宮室,聽到王嬪摒退左右,屋裡只剩下她與王家女眷時,方纔忍不住泄出來:“蜀王妃與遼王妃實在欺人太甚!我對她們從來是禮數週全,就算她們要訓人,也犯不着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給我難堪!若不是在太后娘娘宮裡,蜀王妃又是太后的親侄女兒,我都恨不得一巴掌刮上去!她有什麼好得意的?不過是個被放逐蜀中的小小王妃,幾十年回不了京城。她也就是在蜀地耍耍威風罷了,若不是給太后臉面,京城裡誰會把她當一回事?她那小兒子除了在太后面前裝乖賣巧,什麼都不會,還以爲這就能給自己搏一個皇儲之位回來,做他的春秋大夢吧!等到我得勢那天,我定要廢了蜀王王爵,叫他們一家跪在我面前磕頭求饒,方能泄我心頭之恨!”
王大夫人嘆氣,瞪了女兒一眼:“少說兩句吧,你以爲這裡是什麼地方?也不怕給你姑姑惹禍。你明知道蜀王妃有太后撐腰,還敢說這樣的大話。”
瞪完女兒,王大夫人就轉頭向王嬪賠笑:“娘娘恕罪,這丫頭平日在家裡被寵壞了,只當在娘娘宮裡,便沒什麼可顧慮的,說話也沒了分寸。”
王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徑自在正位上落座,沒有說話。
王大夫人乾笑兩聲,心中明白王嬪大約是不高興了,只得暗暗給女兒使眼色,盼着小王氏能嘴甜一些,把王嬪給哄回來。
可惜她是媚眼做給了瞎子看。小王氏還在氣頭上呢,哪裡留意得到母親的眼神?她聽到母親說蜀王妃惹不得,心裡生氣,又自知母親的話是正理,蜀王妃確實是她眼下惹不得的對象,只得把氣又撒在另一個人頭上:“蜀王妃便罷了,她兒子要與我們爺爭儲位,想也知道,她對我們夫妻定是不懷好意,沒事兒也要尋個由頭來下我們臉的。我只恨遼王妃也跟她一個鼻孔出氣!素日我們爺勸我,說他這個繼母不是什麼好東西,嘴甜心苦,叫我離她遠着些。我卻沒當一回事,見遼王妃對我親近,又明白我的委屈,時常幫我說我們爺的不是,我還以爲她是個知己。萬萬沒想到,只因爲蜀王妃給了她臉色瞧,她轉頭就拿我出起氣來!虧我以爲她是個好的,原來她只是裝的罷了。叫人嘲諷幾句,就露出真面目來了!”
王大夫人見女兒不知機,心中暗歎一聲,只得幫着她把話題轉開了:“我早跟你說過了,遼王繼妃對我們家客氣,不過是爲着她兒子看上了你侄女兒,一心想求娶而已。你父親是早已拒絕了,這輩份不對,如何能結親?想必是他們也知道這事兒不能成,便不再裝客氣了吧?你也是個沒眼色的。早知實情,就當提防她些。女婿既然說了遼王繼妃信不過,你怎麼就不聽他的,反而幫着遼王繼妃來氣他呢?也怪不得他會與你生氣。”
小王氏聽了母親這話,不但不能明白她的苦心,反而覺得更委屈了,紅着眼圈道:“我哪裡知道她如此虛僞?父親回絕親事已經是兩三天前的事兒了,可她今兒見着我,依舊親熱,我只當她心裡不在意,哪裡知道她是裝的呢?若我早知她心裡藏奸,離她遠着些,也就不會被她帶到蜀王妃面前去受那奇恥大辱了!方纔殿裡有太后娘娘在,還有好幾位王妃、大長公主、長公主在,我跟她們說話去不好麼?爲什麼要去搭理蜀王妃?還不是因爲被遼王妃哄了去?!”說着說着,她更悲憤了,眼裡都閃爍起淚光來,“說到底,都是大姐兒的錯!好好的出城上個香,怎麼就跟我的小叔子攪和上了?她也是自幼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理當知道規矩禮儀,難道不懂得什麼人是不能肖想的麼?!”
一旁的王大奶奶臉色頓時一沉,陰陰地看着小王氏道:“七姑奶奶說話可得明白些,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分明是遼王府歹竹出不了好筍,一家子不要臉地纏上了我們大姐兒,連倫理廉恥都顧不上了。你做姑姑的不爲侄女兒做主就算了,怎的還幫着外人誣陷王家的女孩兒?!難不成我們大姐兒名聲受損,你臉上就有光不成?!”
小王氏不由瞪眼:“大嫂子罵誰呢?”若說遼王府一家子都不要臉,豈不是把他們夫妻也給罵進去了?
王大夫人拉了一下女兒,皺眉看了王大奶奶一眼:“你少說兩句吧,這裡是什麼地方,你也敢放肆?”
王大奶奶冷笑一聲:“我自然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就怕七姑奶奶不知道。夫人說我放肆,怎麼就不知道管管自個兒的閨女?!”說罷也不理人,轉身就走到王嬪下處坐了,紅着眼圈對後者道:“讓您笑話了,我們家早就沒了禮儀規矩,卻還要在外人面前裝模作樣。我做晚輩的,有苦無處說,若不是實在忍不下去了,也不敢把這些事帶到您面前來。”
王大奶奶是王家嫡長媳,夫婿乃是王大老爺原配所生,與如今這位填房王大夫人素來有些不和。但她嫁進王家的時間比這位繼婆婆還長,又生了不止一個兒子,孃家也是世宦書香門第,在王家地位穩固,根本用不着看繼婆婆的臉色。從前忍讓些,不過是她身爲大家閨秀的教養。可如今小姑子把火到她親生女兒頭上來,她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是真委屈!女兒被趙砡那樣的人纏上,也是冤孽。他們家還巴不得早日擺脫這樁孽緣呢。偏小王氏身爲女兒的親姑姑,還要往孩子的傷口上撒鹽!
王嬪看了王大夫人與小王氏一眼,又再看了看一直裝啞巴的王二奶奶,臉上還是淡淡地。她看向王大奶奶:“大姐兒是怎麼回事?”
王大奶奶便哽咽着稟報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事情其實很簡單,不過就是一樁偶遇的孽緣。王家嫡長孫女隨母親出門去廟裡上香,是爲了給祖父王大老爺與姑祖母王嬪祈福,走到半路馬車壞了,誰也不願意的。遼王一行路過遇上了,起初並沒有理會王家人。是當時風大,王家嫡長孫女下馬車的時候,被風吹起幕籬一角,露出了她的芳容,叫趙砡看見了。他立刻就變得殷勤起來,不但讓父母露出名號,對王家人伸出援手,還不顧王家下人衆多,人家姑娘又有母親相陪的事實,硬是親自把人護送到了王家莊子上。
之後,遼王繼妃又藉着姻親之名,帶着兒子上門拜訪,話裡話外都在暗示想結親。等弄清楚趙砡看上的王家姑娘不是小王氏的妹妹,而是她的侄女,無論如何也不會嫁給姑父的兄弟之後,遼王繼妃與趙砡竟然還不打算死心,暗示王家暫時不要定下嫡長孫女的婚事,說這事兒日後可能還會有變數……
王大奶奶都要嘔死了,這種事還能有什麼變數?!就算小王氏今兒個就死了,趙碩也依舊是王大老爺的女婿,趙砡也依舊是趙碩的親兄弟,難道還能變成趙碩的兒子不成?可趙砡不肯死心,就怕他在外頭亂嚷嚷什麼,女兒本來就不容易尋到稱心如意的親事了,日後終身更加艱難!如今女兒爲了避開非議,都跑到城外庵堂裡藉着祈福的名義吃齋唸佛去了。難道還要爲了一個趙砡,誤了她女兒的終身不成?!小王氏身爲親姑姑,不爲自家人說話就算了,反而怪起無辜的侄女,叫王大奶奶如何能忍?
王嬪聽完之後,也皺了眉頭,冷冷看了小王氏一眼。
小王氏在家時從來都是受盡寵愛的,自小兒被母親帶進宮來向王嬪請安,也沒遇過冷臉。嫁給趙碩後,她在宮中更是憑着王嬪的幫助,很快討得了太后、太妃們的歡心。她從未見過王嬪如此冷淡的模樣,心下也不由得打起鼓來,強自辯解道:“雖說趙砡有錯,可大姐兒若是不隨意出門,也不會被他看見了……”
王大奶奶冷笑:“我閨女是爲了娘娘和老爺祈福去的,難不成這也有錯?!”
小王氏被噎住了。
“本宮知道了。”王嬪有些不悅地道,“既如此,家裡早些給大姐兒定下一門親事就是。訂完親後,讓她先去她外祖家裡住些時日,等遼王一家離了京城再回來完婚。那趙砡不過是被寵壞了,以爲京城裡也象遼東一般任由他施爲。等他吃了虧,就知道自己的斤兩了。他若敢胡言亂語,在外頭敗壞大姐兒的名聲,本宮自會叫他知道什麼是規矩!”
“可是……”王大奶奶有些遲疑,“大姐兒原本就在說親,但好幾戶不錯的人家本來說要相看的,卻都沒了下文……”她瞥了小王氏一眼,神色間隱有不忿。
女兒的親事爲什麼會遲遲未能定下?還不是受了這個小姑子的連累?!買兇殺人的事都幹得出來,王家女兒的名聲早被敗壞了,還有哪個好人家樂意求娶?!
王嬪看王大奶奶的眼神,也知道是小王氏之故,連累了小一輩王家女的婚配。她看向小王氏,見對方還是一臉不以爲然的模樣,就知道小王氏根本沒覺得自己有錯。
王嬪面無表情地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擡起頭來,已經有了決斷:“既然原本看好的人家不成了,那就往次一等的人家裡選去。大哥門生無數,這些門生家中也應該有出色的子弟,若實在沒有名門子弟可匹配,這等青年才俊也是不錯的人選。不要太挑剔了。”
說完,她又看向小王氏:“王家將你嫁給趙碩,可不是爲了讓你能安享富貴榮華的,而是爲了王家的富貴榮華!你自小錦衣玉食,深受王家大恩,理當爲王家出力。不過是略作忍讓,哪裡就委屈了你?!你嫁過去之前,就知道趙碩有嫡子庶子。當初既然嫁了,又何必現在才說委屈?蜀王妃與遼王妃讓你把原配之子接回家,你照做就是。本宮不強求你把他當成是自己親生的一般看待,但你也不許再有任何多餘的舉動!你如今名聲盡毀,需得老實幾年,先把子嗣生下來再說。沒有子嗣,什麼都是假的。有了子嗣,你再拿捏趙碩的子嗣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