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世子到了這時候,已經無法再心存幻想了。北戎密諜那邊一定是出了岔子,太子很有可能已經發現了那個局是用來陷害趙陌的,原本的計劃是註定不能成功了!
蜀王世子心下扼腕不已,難得有這樣的好機會,只差一步就成功,怎麼就會出岔子呢?!
他不認爲是自己的設想有問題,只能把責任推到北戎人身上去了。想當日,他曾經考慮過要用更加穩妥的方式去把僞造書信藏到趙陌的書房中,已經在籌集資金,設法買通肅寧郡王府的人了,結果北戎人主動表示,他們可以代勞。
當時北戎密諜剛剛損失了百來個人馬,連蘭雪都被皇城密諜司押走了,可以說是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實力,蜀王世子對他們的能力是存疑的。若不是他們損失太大,由蘭雪那邊設法,往肅寧郡王府裡安插人手,也未必不能成事。正因爲蘭雪以及同樣潛入趙碩宅中的北戎密諜都落網了,他纔不得不另外設法。但北戎密諜首領帶着手下的兩個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他們可以將事情辦好,而且絕不會讓人懷疑到蜀王世子頭上,後者也就半信半疑地動了心。
有些事,能儘可能撇清關係,當然還是撇清關係的好。他要做的是見不得人的暗事,無論是否能成功,都最好不要被人發現與他有關。
蜀王世子當時不放心,也問過北戎密諜們,得知他們是要從趙祁那邊設法,還說得那般有把握,只當他們已經掌控住了那個體內流着北戎人的血的小孩子,就把事情交給他們去辦了。沒想到北戎人們費了大半個月的功夫,才終於有了點苗頭,卻轉瞬就被皇城密諜司的人盯上。他們不自行逃命去就算了,居然還跑到他的心腹面前來,差一點兒暴露了他的人手,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蜀王世子懷疑,北戎人根本就沒能拿捏住趙祁,至少沒有他們說的那麼有把握。想來也對,趙祁雖然已被生父厭棄,卻被同父異母的嫡長兄給收留了。以蘭雪從前的所作所爲,她與趙碩的嫡長子趙陌又怎會關係融洽?趙陌會收留趙祁,難不成還真是位仁善寬厚的好兄長不成?八成是盯着蘭雪背後的北戎人,留下一個趙祁做誘餌,就等着北戎人自個兒送上門來呢!北戎人果然就這麼蠢,上了當,自找死路就算了,還差點兒害了別人!
蜀王世子沒有反省自己的責任,只覺得北戎人愚不可及,還連累了自己;趙陌更是狡詐如狐,居然連小孩子都不放過;而趙祁也是蠢孩子,怎麼就不能乖乖上當受騙呢?難道他真以爲嫡長兄會真心待他好不成?!
蜀王世子在心裡罵完了一圈人,回頭再看向太子與山陽王的時候,就開始慶幸了。
慶幸他早有準備,找到了山陽王這個上好的擋箭牌。方纔太子顯然已經對山陽王起了疑心,爲了洗脫自己身上的嫌疑,他只需要讓山陽王的嫌疑變得更加明確就行了。當然,山陽王知道是怎麼回事的,他還得把這個白眼狼的嘴給堵上,才能將事情圓滿了結。
蜀王世子暗歎一聲,這回恐怕就真的只能放棄計劃了。他妻子雖然不大聽話,越來越愛自作主張,但她有一句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一回針對趙陌的局已經沒辦法奏效了,以後再以同樣的方式算計趙陌,恐怕太子也不會相信,但趙陌有那樣的父親,那樣的祖父,那樣的叔叔,有的是空子可鑽。更何況,太子妃唐氏那邊,對趙陌的態度已經有所變化了,更別說太子即將納新人,可能不會再提過繼嗣子一事。往後局勢變化,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場面。蜀王世子覺得自己實在不必太過着急了,先觀望一陣再說吧。
他沉默地任由太子與山陽王相談甚歡,偶爾才插上一兩句嘴,顯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但他沒有提更多的事了。
等到他與山陽王一同從東宮出來時,已經定下了二月初二龍擡頭那一日,隨同太子殿下同往肅寧郡王府別院看望趙陌的行程。
山陽王出宮時,一路臉上都帶着笑,還再三向蜀王世子道謝:“多虧了王侄,若沒有你引介,只怕王叔今日連太子殿下的面都未必能見到。”
蜀王世子露出溫煦的微笑:“王叔不必與我客氣,都是自家人。我處境不容易,王叔也艱難,若能守望相助,怎麼也比勢單力薄要強得多了。”
“王侄說得是,說得是。”山陽王從前幾乎沒見過這個侄兒。蜀王世子出世時,蜀王夫妻已經就了藩,夫妻倆前些年帶着小兒子回京謀皇嗣之位時,蜀王世子留守蜀中,並沒有隨行。他倆見面,是在蜀王世子一家被押送京城之後了,匆匆一面,也不曾有過交談,等到前者獲釋,在外頭偶然相見,兩人也是互不搭話的狀態,直到今天才正式單獨相處了這麼長的時間。山陽王只記得蜀王夫婦都曾提過,這個長子性情溫文和善,蜀王幼子也說兄長脾氣和軟,便信以爲真,再受了對方的好處,他對蜀王世子已經全然沒有了提防之心。
山陽王還對蜀王世子道:“從前王叔雖有心要巴結討好那些得勢的大人物,卻總是不得其法。今日有王侄相助,王叔總算能跟太子殿下搭上話了。但太子殿下身份尊貴,王叔想見一面也難,若是能與肅寧郡王結交,只要能討得他歡心,日後想要辦什麼事就容易多了。唉,想來王叔與肅寧郡王,也不是外人。從前王叔的長女差一點兒就跟秦家長房的長孫定下親事,肅寧郡王如今做了秦家三房的孫女婿,我們差一點兒就成姻親了呢。那時節,王叔王嬸也是常往承恩侯府去的,不止一回見過肅寧郡王。可惜那時沒有眼光,看不出真神,竟錯過了與他結交的好時機,如今想要再攀上去,就難得多了。”
蜀王世子心中暗暗鄙夷山陽王這種一心攀龍附鳳的想法。都是一般是趙氏子孫,金枝玉葉,肅寧郡王又能比山陽王尊貴多少?幾年前他不過是個仰人鼻息的棄子罷了。山陽王怎麼就能如此自我貶低,連帶的彷彿連他蜀王世子,也遠不如趙陌一般。
蜀王世子心中不滿,面上卻半點不露,只淡淡笑道:“侄兒聽說肅寧郡王喜歡各色機關玩物,類似機關匣子什麼的。若是王叔有門路找到這類東西,送他做生日賀禮,恐怕比金珠玉帛更合他心意。”
山陽王大喜:“果真?多謝王侄提醒了!”機關匣子什麼的,如果是尋常貨色,造價也不是太貴,以他們山陽王府的財政情況,應該還負擔得起,就算要漆金描銀,又能費得多少錢?只是時間太緊,他還不知道要上哪兒尋去罷了。
他跟蜀王世子提起這個顧慮,蜀王世子卻微笑道:“侄兒近來倒是得了一個不錯的機關匣子,有心要獻給太子殿下的,只是殿下似乎不喜這類物件。既然王叔需要,那就先給王叔了吧?反正王叔又不會虧待了侄兒,過後再補給侄兒一件差不多的古玩就是了,若是有年頭長些的人蔘,就更好了。”他嘆了口氣,“侄兒媳婦的身體,總不見起色,實在叫人犯愁。”
山陽王忙道:“這個容易,回頭我就跟王妃說,讓她給你尋摸幾支好人蔘去。”如今山陽王妃小塗氏跟孃家的聯繫又恢復了,雖然是偷偷摸摸地來,但有些事做起來並不難。
蜀王世子謝過山陽王,兩人便在宮門前分了手。看着山陽王面帶喜意地離去,蜀王世子面上閃過一絲冷笑,便轉頭離開了。
二月初二龍擡頭當日,太子果然帶着兩個身份尷尬的宗室跟班,降臨肅寧郡王府別院。早已得到太子暗示的趙陌事先將那隻黑漆描金彩開光人物漆盒放在書房的多寶格上,還特地挑了個顯眼的位置,然後命趙祁迴避,便迎了出來。他與太子配合着演了一番戲,他對太子的降臨表現得意外又驚喜,還透着受寵若驚的神色,太子則是一臉慈愛,言行間對他也頗爲偏寵。
伯侄倆手拉着手進了書房。蜀王世子強壓下心中的不以爲然,面帶微笑隨後跟上。山陽王被漠視個徹底,倒也不在意,戰戰兢兢隨行在後。
衆人在書房裡落座,侍女上了茶,然後便是一番循例的寒暄。太子與趙陌都有意繞圈子,拿些有營養沒營養的話題聊着天。山陽王滿頭大汗地想要插上一兩句話來,湊個趣,只是效果不大好,心裡正着急呢。
蜀王世子沒有參與進去,反而留意起了書房裡的擺設,然後一眼就發現了那隻機關匣子。他心中一陣黯然:若不是早就發現太子的異狀,說不定他今天就上當了,主動送上門去。不過,眼下的情形倒也不壞,只要把事情推到山陽王身上,他就能把自己洗脫出來了。
於是,趁着太子與趙陌停下了對話,各自低頭喝茶的當口,蜀王世子站起了身,微笑道:“肅寧郡王這書房裡有不少字畫呢,聽聞郡王自幼隨永嘉侯學畫,難不成這是郡王的親筆?”他走到了一處字畫面前,“這幅廟會圖,畫得真是喜慶,叫人一見便心生喜意。這是郡王爺畫的吧?果真不俗!”
趙陌面上淡淡地,沒有多說什麼:“多謝世子誇獎了。”
山陽王在旁卻以爲自己領會了蜀王世子的暗示,忙湊上來學着拍馬屁:“這幅畫果真畫得極好!我真是開眼了!哎,我瞧這屋裡的古玩擺設也十分不俗。肅寧郡王真是小小年紀,就學究天人。咦?這隻漆盒十分華麗……”話未說完,他腳下就不知跘到了什麼東西,略嫌肥胖的身軀不由自主地衝着多寶格的方向栽了下去,將那隻黑漆描金開光人物漆盒撞出了多寶格,摔在了另一邊的地面上,啪的一聲摔成了兩塊。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注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