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怎麼死的?!”蜀王世子瞪着眼前一身黑衣的手下,面上露出了驚愕之色。
黑衣手下對他實話實說:“屬下本來只是在莊子裡做接應罷了,誰知那人忽然跑了過來,說有追兵,叫屬下想法子將他藏起來。時間緊急,屬下也來不及多問,便讓他藏在後院的柴房裡,想着好歹混過去了再說。誰知後來出門打探消息時,屬下才發現追兵既然是皇城密諜司的人!那人是北戎來的,若叫密諜司的人搜出來,豈不是連屬下也跟着倒黴了?因此屬下尋藉口把問話的官兵給忽悠住了,便立刻跑回住處,將那人塞進推車裡,藉着天黑,旁人沒注意的當口,把人給運到了同莊另一戶人家處。”
蜀王世子連忙問:“是什麼人家?!”
黑衣手下忙道:“就是尋常的莊戶人家,家境還算殷實,家裡剛死了老孃,這些天正在辦喪事,過幾日就要出殯了。只是幾個兒子爲了老孃的私房錢,爭個不休,說來也都不是什麼好貨色。那家的小兒子平日裡不做正事,四處瞎混,屬下偶爾顧他做點兒見不得光的事兒,他辦事倒還機靈,嘴巴也緊。屬下花了二十兩銀子,才說服他出借家裡的車棚,讓那人稍稍躲幾個時辰。等密諜司的人走了,再放人出來也不遲。那一晚輪到那小兒子守靈,不怕他的兄弟們會發現。”
蜀王世子皺眉道:“既然你安排得周到,怎麼那人還死了呢?”
黑衣手下便回答:“屬下原本想着,把人藏在車棚裡,那車棚如今就只有一輛老牛車,是預備用來運棺材的,這幾日都不會有往外借的時候,牛不在,自然也不會有人往車棚裡去。等密諜司的人走了,那人再從車棚裡出來,無論上哪兒都方便。這往後的事兒,就不歸咱們管了。誰知那人不肯聽話,說擔心他手下的人不知是否安然逃脫了,要屬下去找那兩人來接應他。這皇城密諜司的人就在莊子裡晃,屬下哪裡敢冒險去找他那兩個手下?萬一叫密諜司的人起了疑心,豈不是自投羅網?當初說好了,屬下們是不會插手他們辦的事兒的,那人逃到屬下這裡來,已經是有違約定。若不是爲了世子的安危與大業,屬下斷不會幫他藏身,這是要冒極大風險的!偏偏那人不懂得這個道理,問他到底是怎麼被密諜司的人盯上的,他又不肯細說,只道是運氣不好在半路碰上了。問得多了,他便威脅屬下,說要是不照他說的辦,便把世子的事兒告訴皇城密諜司的人!”
蜀王世子頓時沉下了臉:“放肆!”
黑衣手下咬牙道:“屬下也覺得那個太過放肆了。若是在從前,他手下人多,又有不少門路,爲了世子爺的大業,需要倚重那人幾分,對他敬着些,也還罷了。可如今他人手幾乎折損殆盡,早已不成氣候。世子吩咐他們辦一件事,他們拖拖拉拉直到今天還不知道辦成了沒有,與廢物無異,偏還要擺架子,又不肯說實話。這樣的人,如何能與他共事?!最荒唐的是,他居然還威脅說要向密諜司告密!他告了世子,世子即便有了麻煩,難道他就能脫身?只怕死得更慘!這般蠢貨,面臨危機時,不懂得顧全大局,反而露出要翻臉的意思,屬下如何還能容他繼續放肆下去?!”
蜀王世子一聽就明白了,他深深地看了屬下一眼:“人是你殺的?”
黑衣手下低下頭答道:“密諜司的人已經搜遍半個莊子,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到喪家來了。那家小兒子只是辦事機靈些,嘴緊些,但他不是自己人,真要到性命攸關的時候,他是不會爲了那二十兩銀子,護着屬下們的。在他心裡,只當那人是江洋大盜呢。屬下擔心夜長夢多,想着那人已經沒什麼用處了,萬一活着落到密諜司手中,只會給世子帶來禍患,便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哄他躲進了棺材中,騙他說只要撐到密諜司的人離開,就會放他出來,卻在他躲進棺材時,給他塞了些乾糧……”
乾糧裡是做了手腳的,放了蒙汗藥。黑衣手下趁着喪家小兒子去看風的時候,暗暗做了這件事,然後就把人藏進了棺材中,蓋上了棺蓋。那時候,棺蓋自然是沒有上釘的。
密諜司的人在莊中搜了一晚上,直到天快亮時,纔開始往別處搜索,但在莊中也留了一隊人馬。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棺材中的活人早就餓了,吃下了乾糧,然後睡死過去。就在這個時候,黑衣手下趁着其他人還未睡醒,知情的喪家小兒子卻已經困得快要撐不住時,慫恿後者回房偷着打個盹,把人暫時支走了,然後趁人不備,往棺蓋上釘了長釘,將棺材封死了。等那小兒子打完盹回來,靈堂裡已經換了一撥人,又回覆到吵吵嚷嚷的環境。即使他瞧見棺材上了釘,驚疑之下,也不敢多言。他自己心虛,又怎會露出異樣來?等到出殯時,棺材太重,被密諜司的人發現裡頭的屍首時,他就更加不敢說實話了……
黑衣手下對蜀王世子道:“即使那人的手下知道那人是這麼死的,也只會當作是他運氣不好。如今只可惜那喪家發現了棺材裡有兩具屍體,否則就這麼擡去埋了,豈不是更加乾淨利落?”
蜀王世子盯了自己的屬下兩眼,往日他就覺得這個人膽大心黑,還不大愛守規矩,常常不照他的吩咐來做。雖然結果都是好的,但這樣的手下,還是不大討上位者喜歡。若不是如今實在沒有可靠的人手用了,而這名屬下一路從蜀地千里迢迢秘密趕赴京城,忠心耿耿地投奔而來,又從未名列蜀王府僕從名單上,不爲皇家與朝廷所知,他也不會起用此人。就象這一回的事,雖然處理得還算乾淨利落,但一聲沒吭,就處死了他的盟友,這也未免太過自作主張了點兒。
蜀王世子心想,等日後手下有了更可靠能幹的人,這人還是要尋個法子處置了的好。
不過蜀王世子沒有在面上露出異色來,反而誇獎了黑衣手下幾句:“做得好,事情當斷則斷,不能讓任何人有機會威脅到我們!”誇完了,又轉而問,“那喪家的小兒子是知道你的……”
黑衣手下忙道:“屬下進城前,已經處置好了。他們兄弟幾個爲了老孃留下來的私房爭吵不休,即使如今被密諜司的人扣留在家看守起來,也沒忘了吵鬧,彼此不知放了多少狠話,打了多少架,已成了死敵。他家一個兄弟媳婦是個狠人,偷偷買了老鼠藥,其實只是想嚇唬別人來着。屬下趁着他們沒注意,往他家做飯的鍋裡下了半包老鼠藥。今日午時,那小兒子和他另一個兄弟便發作起來,腹痛難忍,沒多久就斷了氣。官府若是追究起來,只會發現他家兄弟媳婦屋裡的藥,不會懷疑到別人頭上的。”
這麼說,麻煩已經就此了斷了?
蜀王世子鬆了口氣,才微笑着說:“好,你做事很細心周到,非常好!”他還有些擔心另外兩個逃脫的北戎密諜,他們雖然不清楚他具體的名諱,卻知道他曾經在何時何處與他們的首領見面,萬一落到皇城密諜司的手中,泄露出一字半句的,密諜司未必就查不到他頭上來。蜀王世子皺緊眉頭,覺得這幾個北戎人真是太麻煩了,尾大不掉,還沒有他們聲稱的那般能幹。即使他只是哄着對方,利用對方,也覺得十分不順手。
關於那兩名北戎密諜,黑衣手下卻沒有多大的線索:“屬下原本就守在莊中,不曾與那三人同行,並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被密諜司盯上的。那人不肯說得太詳細,後來還死了,屬下除了知道另外兩人大致逃走的方向,便一無所知。屬下也曾試着循那人留下來的話,順着那兩個方向追尋而去,但什麼消息都找不到,又見有密諜司的人出沒,生怕露出馬腳來,不敢多問,就先回城向世子回報了。”
蜀王世子沉吟片刻:“你先去歇着吧,明日再回莊上去看看風向。若是那喪家幼子之死沒有被人發現疑點,你就繼續守在那處。逃走的兩名北戎人,是知道你那地方的,興許他們會主動送上門來。到時候你先想法子穩住他們,探聽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若發現他們已經暴露,也沒有用處了,那就處置得乾淨些,不要叫外人發現了。”
黑衣手下頓了一頓,在剛剛發生了兩樁兇案的村莊裡應付兩名心懷叵測的北戎密諜,不但要令對方不對首領之死起疑,還要將他們乾淨利落地幹掉,這難度是不是太大了些?
但是蜀王世子吩咐下來了,他也只能先硬着頭皮答應下來。反正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他見機行事就是了。
黑衣手下向蜀王世子行了一禮,謝過恩典,便退了下去。
他離開後,蜀王世子坐回原位,皺着眉頭沉思不語。
蜀王世子妃頂着一張沒有血色的憔悴小臉,緩緩從碧紗櫥裡走了出來,在對面的圈椅上坐下了:“世子打算怎麼辦?東宮……還要去麼?”
蜀王世子擡起頭看向她,神色不明。
蜀王世子妃慘笑了一下:“密諜司已經發現了那三人的蹤跡,世子在趙祁那裡設的圈套,很可能已經沒有用了。一旦世子向太子殿下開了口,只怕就要自投羅網。世子真要冒此風險麼?不如就此收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