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嘗不到的新麥

不走的路,也要走三回。

人生屈指數十年,但是什麼事情都有可能遇到。

眼下,晉景公最不希望看到的景象出現了:爲了某個原因,向秦國告饒。

魏相歷數秦晉兩國的糾纏歷史,其實這些秦桓公也非常明白。的確,秦晉兩國愛恨交織,血肉相連。

如果說愛的反義詞不是恨,是冷漠,那秦桓公還真是做不到“不愛”晉國。特別是魏相提到鄰國之間就應該有互相救助的精神,君侯就應該有救人於水火之中的雅量,說不定這就是上天給秦桓公的機會,讓他修復秦國和晉國的友誼呢?

這句話深深觸動了秦桓公。

誰都不希望有一個過於強大的鄰國,更不希望有一個睦鄰不友好的強大鄰國。對於秦國而言,爭強鬥勝,既然沒辦法現在讓晉國臣服,那倒不如想辦法修復兩國關係。

魏相讓滿心憤怒的秦桓公冷靜下來,他立刻命令太醫高緩,發揚人道主義精神,奔赴晉國,爲晉景公治病。

再說晉景公自從魏相走後病的昏昏沉沉,他也知道,就算老天爺幫忙,魏相能說動秦桓公幫忙,那也且得些時候。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纏綿病榻的晉景公有一天作了一個夢。夢裡有兩個小人兒從自己的鼻子裡鑽了出來,這兩個小人非常擔心,說是高緩是當世名醫,他要是來了,那恐怕就危害到自己。這兩個小人焦急萬分,後來商議說躲到肓之上,膏之下,就是高緩來了也必定無事。晉景公還在奇怪,這肓之上,膏之下是什麼地方呢?就見兩個小人忽然消失不見,晉景公覺得心裡一陣抽搐,疼痛難忍,不由得喊出聲來。

等到高緩趕到絳城爲晉景公把脈之後,不由得連連搖頭。晉景公掙扎着問高緩病情如何?高緩據實回答道,“君侯這病可是耽誤了。如今病症在肓之上,膏之下,鍼灸藥石都無能爲力了。”

晉景公心裡也長嘆一聲,那日的夢境,原來意思是這樣!晉景公命人送高緩回國,重謝秦國。

關於晉景公的病,最關心的莫過於屠岸賈。

不是屠岸賈忠心,更不是屠岸賈和晉景公的感情有多好,而是他精心構架多年的權力體系,好容易讓晉景公轉型爲娛樂型領導,大權旁落,一旦晉景公去世,那必然帶來格局變換。對於屠岸賈而言,這種變換或許就會帶來生命代價。

所以晉景公病重之後,屠岸賈思考的只有兩個對策:一是趕緊想辦法給晉景公治病,二是在這期間看看能不能有自己什麼機會?

什麼領導,什麼病人,在屠岸賈眼裡,只有投機。

一日,屠岸賈進宮探病,聽說小內侍江忠夢見揹着晉景公騰雲駕霧可就飛上了天,當然這很有可能是江忠和晉景公朝夕相處,難免夢裡會夢見。不過屠岸賈將此事稟告晉景公,這可是吉兆啊!您都飛到天上了,這不是說明您飛黃騰達了嗎?這病肯定是快好了!

飛到天上就是吉兆?那還有可能是駕鶴不返了呢!

不過精神的力量是無窮的,晉景公聽了屠岸賈的胡謅八扯,精神居然也好了幾分。

正好此時有人稟報,今年的新麥子送到了。

晉景公心情更好了,豐收,是所有人的希望。他命令趕緊把新麥子做成粥,讓自己嘗一嘗。

屠岸賈的心是小人之心,更是害人之心。當日桑門大巫對碰頭鬼是趙盾的論斷令他痛恨不已,因爲這件事情,他把桑門大巫當作了敵人。這時候新麥子送到,屠岸賈趁機挑撥離間,說桑門大巫還說主公您吃不到今年的新麥子呢,現在可見他說的不是實話,主公爲何不召見他問個究竟?

晉景公一聽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個說法。新麥已經送到,這事兒必須問個明白,你說的不準也能嚇死人!

晉景公命令召見桑門大巫。

桑門大巫帶到之後,晉景公一臉怒色,指着新麥質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要說這桑門大巫職業精神可真強,一般人一看這架勢,隨便認個錯也就過去了,可是他卻倔強的回答,到底結果如何,還不知道呢!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詛咒!

晉景公真生氣了,你的意思是我馬上就得哏屁了?

屠岸賈陰險的說道,“這是對您的詛咒啊!”

屠岸賈命令將桑門大巫拖出去斬首,片刻,桑門大巫的首級呈了上來。

作爲下屬,說實話實在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

因爲你得看領導是什麼人,到底他能不能聽進去實話?就算他能聽進去實話,現在的情景是不是適合說實話?

面對着一個病人

,說他馬上就不行了,這無疑是誰都不想聽的話。所以明哲保身,謹言慎行,也是有其深刻的存在基礎的。

這時候新麥熬成的粥送了上來,晉景公剛要喝一口這熱氣騰騰的粥,可是忽然肚子一陣疼痛,他讓江忠揹着自己上個洗手間。到了洗手間,江忠剛把晉景公放下來,也許是久病體虛,也許是又看見了趙盾,總之晉景公是一頭栽倒在廁所裡。

江忠大爲慌亂,在第一時間將晉景公從廁所裡撈了出來,可惜晉景公已經去世了!

他到底是沒嚐到新麥!

桑門大巫雖然被害死了,可是他的論斷何其準的驚人!

不過晉景公的得病也是可以預見的。在身爲一國最高領導,切身爲國籌謀的時候,雖然辛苦,但是他的生活一定是有規律的。等到縱身聲色犬馬之中,不規律的生活一定提前透支了他許多的健康。而趙氏滅門案件,無論輿論反應如何,晉景公貌似冷漠的表現之中,一定有許多的內疚。

趙盾,畢竟爲晉國嘔心瀝血。

居然淪落到滅門的地步,是不是太狠了?

如果晉景公一開始就是娛樂大衆型的領導,那他未必能夠想到這些,可惜他不是。曾經爲國奮鬥的職業生涯,讓他即便不想,也能夠想到,此事的殘忍。

這樣對待一個功臣,對待趙氏滿門,您於心何忍?

是,或許正是因爲內心裡逃不過的愧疚,即便不承認也固執存在的愧疚,所以晉景公才選擇了遷都。從絳城到新絳,難道沒有迴避的意思嗎?

也正是在新絳成立的歡慶宴會上,晉景公很有可能是心理忽然放鬆,才中惡成疾。痛快淋漓的喝酒,誰敢說碰頭鬼的形象不是晉景公酒醉時內心的真實映照?

所以纔會有桑門大巫在說到是有功之臣的時候,晉景公自己第一反應就是趙盾。

無論他當時是怎麼想的,總之他覺得愧對趙氏,所以纔會如此反映。

上卿欒書率領百官奉世子州蒲繼位,是爲晉厲公。

由於江忠做過揹着晉景公飛上天的夢,所以羣臣一致同意江忠殉葬。

這可真是禍從口出。

本來趙盾在晉國執政期間有功有過,但是被滅門其實太過。加上晉景公莫名其妙的去世,晉國百姓多有傳言,這是趙盾復仇啊!看來趙氏果然冤屈!

不過此時晉國朝內大員欒氏等人都和屠岸賈交好,而趙盾方面的故人只有韓厥,所以一時之間倒也無事。

不過輿論在晉國悄然流傳,但看將來會如何演變了。

晉景公去世的消息傳開,宋共公派上卿華元前往晉國弔喪,並恭賀晉厲公繼位。

華元在楚國作人質期間,就有過爲晉楚兩國倡導和議,爲百姓謀取和平的意願。如今有機會來到晉國,華元找到欒書,說明了自己的建議。晉國和楚國何必非要鬥個你死我活,大家和平發展不是很好嗎?可是欒書說楚國根本就不能相信。

要說華元還真是一心爲民,他表示這件事情就交給他了。

欒書於是派小兒子欒鍼跟隨華元前往楚國。

楚國是華元生活多年的事情,雖然是作爲人質,但是也留下很熟悉的印象。華元帶着欒鍼前去拜見公子嬰齊,公子嬰齊一看,小帥鍋欒鍼不錯,他知道欒鍼是晉國中軍元帥欒書之子,於是對欒鍼進行了簡單測試。

公子嬰齊問,貴國用兵遵循什麼法則?

欒鍼只說了一個字:“整。”

公子嬰齊又問,“那還有什麼特長嗎?”

欒鍼還是說了一個字,“暇。”

公子嬰齊對此大加讚賞。兩軍對陣之時,出兵有組織有紀律,自然沒有慌亂,整齊劃一;從心態上看又是鬆弛的,果然是妙!

公子嬰齊非常讚賞欒鍼,於是領着欒鍼參見楚王,並且說定了晉國和楚國議和之事。

在正式議和的儀式中,晉國的士燮和楚國公子罷,在宋國西門之外歃血爲盟。

按照此時諸侯實力而言,楚國和晉國是最強大的,所以他們之間發生戰爭也就不可避免。短暫的和平,或許正是爲了最終的稱霸準備,除非隨着時間的推移,日後出現更加強大的諸侯國。

但和平是寶貴的,至少能夠讓當時的百姓生活的沒那麼辛苦。

不過,晉國和楚國這次難得的和平卻讓一個人怒不可遏,這人正是公子側。

對於這次和談,公子側最大的不滿,不是質疑晉國的誠意,而是因爲,這次和談居然沒有他什麼事兒!這還能行?瞧不起我?我非得給你們攪和黃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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