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之際,春光正好。
東海郡的盱臺縣,位於湖泊河流交錯的地帶,城邑附近多有蘆葦叢生的水澤。
在一處水澤中,正有數人聚在一起。
“劉權傳信,說籍兒自駱越有信送來,信上所述的事情太過重大,不便多言。他邀約吾等聚於盱臺城外的大鼉社,當面商議此事。”
說話的是一個面色蠟黃,留着短鬚的中年男子。
他是盱臺劉氏的一個遠方子弟,名爲劉朗。
不過這只是他明面上的虛假身份。
他的真正底細,乃是昔日楚國最頂尖的貴族,屈景昭三氏之一的子弟,還做過項燕父子,以及左司馬昭平的副將。
此人就是被六國遺族們稱作“楚國最後希望”的景同將軍。
站在景同身前的是他們這個團體中的核心成員。
景同之弟,景駒。
項氏一族最後的血脈,項聲,項莊,以及項佗。
昔日共同躲藏於蘆葦蕩中的楚人,數量其實不少。
可伴隨形勢的變化,再加上大家都要吃飯,不可能整日躲在蘆葦蕩裡撈魚蝦吃。
景同等人便走了出去,他原本的那些手下也分散各地,自謀生路去了。
當然,若是景同振臂一呼,憑藉他的人望,還是能夠召起一兩千人的。
暗中活動的楚國餘孽,除了他們外,還有一些小貴族,甚至有屈氏的子弟,只是這些人的根基不在東海,而是在泗水、九江等郡,與他們之間往來不多。
故而此刻聚在一起的核心階層只有他們幾人。
聽到景同講明來意,年紀最小的項佗立刻驚道:“是叔父的信,莫非他已經刺殺了趙佗狗賊?”
雖然名字都叫佗,但項佗對於那個屠滅了他們項氏一族的趙佗絲毫沒有好感,睡覺的時候都想砍下對方的腦袋。
景駒聞言嗤笑道:“他要是真刺殺了趙佗,不早就被秦人殺了嗎?哪還有什麼信寄過來。依我看,說不得是項籍聽了你們的勸,真的降了秦人,現在立了個大功,恐怕又要升爵嘍,特地寫信來告知你們。”
話語中帶有嘲諷,同時還帶有一絲酸意。
秦國統一天下,已經過去了十年,距離滅亡楚國更是已經過去了十二年。
曾經在祖國覆亡後,立志要一生反秦的貴族公子,已經被生活磨平了大半棱角。
如果秦國出現頹勢,景駒或許還能抱有信心。
可隨着秦人將六國貴族遷徙進關中看押,同時擴招了近十年的學室子弟,在學成後被紛紛派到六國故地。
這兩大舉措下,秦國在諸侯故地的統治越發穩固,讓他們這些心存反意的六國餘孽很難再伸展手腳。
再加上還有趙佗這個殺神,以及項氏造反舉族被滅的例子在,反秦的可能幾乎難以實現。
景駒現在想的已經不再是反秦,而是想在秦國的統治下往上爬,升爵當官,如果能再過一過貴族老爺的生活那就好了。所以他很羨慕項籍在徵越之戰中的節節高升,言語間難免多了些火藥味。
項莊和項佗對景駒怒目而視。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籍兒放棄刺殺趙佗,轉而立功升爵,日後在秦國爬上高位,也可護佑吾等,復興吾項氏一族啊。”項聲嘆了口氣。
他轉頭看向景同:“可是景將軍,若真是籍兒報捷的信件,劉氏沒必要在信中隱瞞,大可光明正大的說出來,還讓吾等前去大鼉社面議,我總覺得此事有些問題。”
景同嚴肅的點頭:“然也,以我對籍兒的瞭解,還有一種可能,是他不聽吾等在信中的勸阻,繼續選擇了刺殺趙佗。這樣一來,不管成功與否,他的身份都將暴露,秦人會順着劉氏找過來,這次的信件便是一個誘餌。”
衆人聞之臉色驟變。景同又道:“當然,這只是一種可能,我與那劉權有多年的交情,他劉氏更是冒着危險襄助吾等,背叛的可能性不大。”
項聲嗯了一聲,說道:“景將軍說的是,或許是吾等多疑了。籍兒的事情關係重大,劉權怕泄露出去,不敢在信中多言,邀約吾等面議,也很正常。我當親自前去見他,不過未免萬一,景將軍還是勿要出面。”
景同明白項聲的意思,他們想在盱臺縣生存下去,不敢得罪劉氏,也想知道項籍的消息,所以必須有人前去。
但又怕此事有詐,故而項聲想要隻身冒險,同時也是個試探。
萬一真出了事情,他景同在外能及時反應,庇護項莊和項佗二人,還能給他項氏留一絲血脈。
只是劉氏宗族一直是和他們景氏兄弟進行聯繫,與項聲並無交情,雙方不認識。景同擔心項聲前去不好處理,需要一箇中間人才行。
哪怕真有危險,他景氏也不能獨善其身,必須要有人前去。
他略一思索,便轉頭看向旁邊的弟弟。
“阿駒,你陪項兄去一趟吧。”
……
大鼉社。
是盱臺縣附近的一處祭祀當地神靈的祠社,是一棟年久的大木屋。
據說很多年前,越王無疆北上中原爭霸,與楚國交兵。越人十分強悍,擊敗了防守的楚軍,打到盱臺附近,想要屠戮本地居民。
就在那時,盱臺城外的水澤中爬出一條數十米長的大鼉龍,力大無窮,刀槍不入,對越人發動了攻擊。
越人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鼉龍,嚇得屁滾尿流,倉皇而逃,使得盱臺人躲過了一劫。
事後本地人奉大鼉龍爲神靈,在鼉龍爬出來的地方立社祭祀,直至如今。
這只是一個傳說,至於其中真假,那就無人知曉了。
隨着秦國統一天下,對各地的神靈祭祀多有干涉,盱臺本地祭祀大鼉龍的風俗漸漸沒落,此地因爲偏僻,少有人來。
劉權約景同等人再次相聚面議,確實是個不錯的地點。
這一日,有兩個身影自遠方來,向大鼉社行去。
在離祠社不遠處的一片澤地,密密麻麻的蘆葦中,正潛伏着無數身影。
一個青年男子扒開眼前葦叢,小心的往遠方看了又看。
待到確認無誤後,他轉身向後方的秦將說道:“李將軍,其中一人是景同之弟景駒。至於另一人我沒見過,看其年齡和樣貌,可能是項氏的項聲。景同並沒有來。”
“嗯。”
李信淡淡的應了一聲。
眼中有寒芒閃過。
這景同倒是挺狡詐的,居然沒來。
不過也無所謂了,劉氏這個陷阱能抓到一些核心人物就足夠了。
從九江郡和泗水郡調來的三千郡兵,加上東海郡的兩千人已經部署到位。
包括景同在內,沒有人能跑得了。
“敢刺殺趙佗,我李信絕不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