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郡盱臺縣,廣袤的蘆葦澤中。
一片略顯陳舊的木屋裡,正有幾個人影相對而坐。
“趙佗已經連續攻滅了閩越、南越和西甌,幾乎平定了大半個百越。仗都打到這種地步了,項籍到底是在搞什麼?”
“他不是說入伍後,就會找機會去刺殺趙佗,好報項氏和我楚國的大仇嗎?怎麼趙佗沒死,他項籍反而在秦軍裡一路立下功勞,先是大夫,去年是官大夫,今年都混到了公大夫的爵位!”
“這小子該不會是真投了秦國吧?”
景駒口中嚷嚷着,表達着自己的不滿。
在他的周圍,還有景同、項聲、項佗、項橐等反秦核心人物。
這是衆人時隔大半年之後的會面。
這兩年隨着六國貴族被皇帝盡數遷入關中六國城,秦國官府對於關東的民間管控略微鬆了一些。
各郡縣的官府忙於政務,推行中央下達的各種政令。在事務繁雜下,地方上就不再像剛統一那會兒四處通緝和追捕六國餘孽。
大環境一鬆,景同等人就找準機會離開這處水澤藏身地。
大家都是楚國貴族出身,從小過慣了錦衣玉食的富貴日子,之前是爲了保命才咬着牙藏身在環境惡劣的水澤中,現在有了其他選擇,那自然是要往外跑了。
他們通過如盱臺劉氏等感念舊日情義的家族,紛紛搞到了合法的戶籍與驗傳。搖身一變,就和劉季一樣擁有了改名換新之後的新身份,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外界。
當然景同等人也知道天下大勢已定,在秦國經營天下近十年,且各地六國舊貴族都被遷走的情況下,關東的六國反秦勢力基本沒剩下多少。
再加上有項氏首義失敗這個例子在前,他們這些六國殘餘已經是翻不起什麼大浪,所以出去後在外面是各種小心謹慎,只求能自保活下去。
這一次他們之所以再度回到這片水澤聚首,其原因就是秦軍在南邊又滅掉了一個越人大國。
趙佗征服西甌,殺西甌王阿拉莫的消息在秦國官府的宣傳下已經傳遍四海,讓無數人欣喜和讚揚的同時,再度給這些六國餘孽的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
“趙佗此賊,果真是天生將才。我聽說那些越人天性兇殘野蠻,又有百越地利爲倚仗,上一次那個什麼屠睢帶十萬大軍征伐西甌就是被他們殺得片甲不留,連屠睢自己都被殺了。就是這樣兇蠻的地方卻被趙佗征服,這天下還有誰擋的住他啊!”
在對趙佗的戰績感到驚駭的同時,景駒不免將心中的負面情緒發泄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項籍。
這個口口聲聲說是要去刺殺趙佗的消息,又升爵了!
伴隨秦軍征服西甌的消息傳到盱臺的,還有來自前線升爵報功的文書。
爵位在軍中升遷,而升爵後的獎賞則會通過文書傳到受爵者籍貫所在地的郡縣,由當地官府負責發放獎勵。
因爲項籍是以劉氏家族子弟劉羽的身份入伍從軍,所以這份獎勵是直接通知到劉氏家族的,景同等人就藉此知道了項籍的消息。
景駒對此大爲不滿。
說好的去刺殺,結果轉眼就是升官發財,這讓他心裡如何舒服的了,故而一見面就向衆人發起了牢騷,抱怨項籍的作爲。
聽到景駒的話,項聲滿臉不悅道:“景兄所言差矣,試問他趙佗乃是大軍主將,周圍有無數短兵護衛,項籍一個初入軍伍的人如何能夠接近並刺殺趙佗?唯一的做法自然就是在戰場上立功升爵,最後贏得趙佗的注意,在其召見時突然暴起,行刺殺之舉。此事項籍在入伍之前,就已經和諸位說得清清楚楚,景兄何必說這種話語。”
“沒錯!我籍兄在短短三年的時間裡就從一個黔首變成了公大夫,已經是很了不起,一般人誰能和他相比?吾等應該爲他升爵感到高興纔是,這樣纔有接近趙佗的機會。籍兄爲了六國,豁出性命去刺殺趙賊,如此大義之事,你景駒怎能在此妄言!”
項莊同樣怒目而視,不留情面的斥責景駒。
項佗更是冷着臉,手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景駒被三個項家人用大眼瞪着,心氣弱了幾分,但嘴裡還是忍不住回道:“天高路遠,人心難測,他項籍在南方的事情吾等怎能知曉,說不定是……”
“夠了,還敢在此胡言!”
景同突然開口,阻止了弟弟的胡言。
他起身向三個項氏之人拱了拱手,道:“景駒妄言,諸位還請見諒。他只是見趙佗在南邊屢戰屢勝,即將徵滅百越而歸,心憂之下口不擇言。”
見到景同的模樣,再想到自己項氏諸人皆蒙對方庇佑方能活命。
項聲忙道:“吾等理解,景將軍放心便是,項籍既然說了會刺殺趙佗,以他的性格自然不會反悔。”
聽到這話,景同卻苦笑道:“其實我反倒不希望籍兒真行刺殺之舉。如今天下已爲秦人所有,以當今形勢來看,就算秦國沒有趙佗,六國之人也絕無復國的希望。所以沒必要爲了刺殺趙佗丟掉性命,令尹只剩籍兒這唯一的血脈啊。”
景同聲音充滿悲涼。
他想到了當年在睢水畔自刎而亡的項渠,又想到了在淮水邊殉國的項燕,以及那慨然起兵的項梁兄弟。
項氏一族滿門忠烈。
他真不想看到項籍爲了此事而死。
更何況景同曾和趙佗交手多次,對趙佗的本事很瞭解,並不認爲這樣的人物能輕易被項籍刺殺。
項籍這一去大概率是白送了自己性命。
這兩年來景同每想到自己放任項籍這個不懂事的孩子做出魯莽的行爲,就感到非常後悔,覺得自己有愧於項燕、項渠父子。
特別是隨着項籍每一次爵位晉升的文書傳到盱臺來,都讓景同心中的恐懼和後悔加深。
爵位升的越快,就代表離項籍刺殺的時間越近。
景同難以忍耐,這一次召集項氏的族人到這裡來,正是爲了對這件事情進行補救。
深吸口氣後,景同對項聲和項莊等人鄭重說道:“我希望爾等能以項氏一族的秘語爲項籍傳書,讓他放棄刺殺吧。復仇已不可取,我希望他能保住性命回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數日後,一封由盱臺劉氏寄出的信件,混合在當地人寫給前線子弟的家書裡,被郵人一路傳遞,送往遠在數千裡外的西甌前線。
到了初秋時節。
遠在西甌屯田駐守的秦軍士卒,紛紛收到來自老家的來信。
“哈哈,就知道沒我在身邊,老範的日子肯定沒什麼意思,果然給我寫信來了。”
劉邦手裡拿着一封來自居巢的信件,嘴裡嘻嘻哈哈的笑着。
這時,他看到旁邊同樣看信的項籍。
“咦,羽弟,你臉怎麼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