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將軍中了越地的水蠱病,飲食難進,身軀日益消瘦。等到我軍攻下閩越的時候,已經是站不起來了,只能躺在牀榻上傳令。馮將軍一邊向咸陽傳報攻佔閩越的消息並請求皇帝換將領,另一邊則讓人去知會屠將軍,讓他勿要倉促進攻南越。”
武功侯府邸中,擔任太尉長史的涉間,正給趙佗以及在場的諸多好友講述着南征之敗的具體細節。
“只可惜閩越和西甌相距路程遙遠,再加上越地路況艱難,使者還沒把馮將軍的命令傳到,屠將軍那邊就進入越地深處。恰逢雨季降臨,遭遇疫病和南越人的襲擊,我軍敗退而走,迴歸途中被越人伏擊,屠將軍身死。”
“南越人和躲入山林中的西甌越人一起發動反攻,我軍沒了主將,士氣大潰,只能倉促逃奔長沙郡,沿途被越人所殺和俘虜者甚衆。根據副將王豹的統計,能逃回零陵的戰卒只剩下一萬人左右,民夫也只有兩萬餘人。”
十萬秦軍只剩三萬人。
聽到這個數字,衆人驚呼出聲。
黑臀更是拍案而起道:“那豈不是說有七萬將士死在了越地!這可是七萬人啊!我好氣!氣死人了!”
酈食其搖頭嘆道:“自從當初伐楚一戰,我軍因逆賊反叛而戰敗。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第一次遭遇這種慘敗。”
酈商附和着兄長:“是啊。就算當初數奇郡尉被西南夷打敗,也沒死這麼多人,這可太慘了。”
“主將和副將一起亡于越地,真乃罕見之事。”
“百越,難打啊!”
其他如陳平、鍾離眛、盧綰等人也都紛紛嘆息着。
不管他們曾經是魏人還是楚人,自從歸附秦軍,並升了爵位享受高官厚祿的待遇以來。他們已是將自己視爲了秦國的一份子,自然會對這場大敗感到痛惜。
至於和屠睢最有感情的任囂,此刻紅着眼睛,不停的喝着酒水。
趙佗默默的聽着衆人的嘆息和怨憤之語。
他對這一場大敗同樣很心痛。
一痛秦軍慘敗。
七萬將士死難於越地。
七萬人,這可是整整七萬青壯啊,多麼讓人難受的數字!
二則痛惜屠睢身死。
不管屠睢在這場戰敗中負多大的責任,在私人方面,他終歸是對趙佗有恩,兩人相處如同兄弟。
第三,趙佗更是心痛馮無擇之死。
“老馮啊老馮,沒想到八年前在淮水一別,竟是永不相見。我還想着等你回咸陽,再好好把酒談笑呢!”
王翦滅楚一戰,趙佗曾率兵前往淮陰與馮無擇合兵一處,共戰項燕。
當時馮無擇不以年長相欺,反而竭力配合趙佗,終於在淮水畔大破熊啓,又戰敗項燕,這讓趙佗對馮無擇的觀感非常好。
再加上馮無擇之後平楚國南疆,又滅幹越,收服東甌,顯現出不俗的軍事能力。更讓趙佗覺得他是秦國支柱,哪知道伐越之戰,馮無擇居然和屠睢一起死了。
“老馮雖然是被西路軍大敗氣死的,但重點還是他中了越地水蠱,身體被弄壞了。”
“水蠱……就是寄生蟲!”
“越地多水澤,氣候溼熱,這時候的人又有膾食的習慣,生吃肉類屬於家常便飯,更別說是喝冷水了。感染個寄生蟲什麼的,很正常。”
趙佗暗暗警惕。
寄生蟲在這個時代的感染率非常高,沒幾個人能逃得掉。
只是大多數人感染的可能就是蛔蟲之類,傷害和致命性不算特別高。
但在溫暖的南方水澤湖泊中,可是有大量可怕的寄生蟲存在。
比如血吸蟲,這玩意兒就只存在於南方水澤,北方几乎沒有,所以很少有人防備。
趙佗不知道馮無擇感染的是什麼種類的寄生蟲,但光是聽說他嘴裡能吐出蟲子來,就感覺全身發麻,人都酥軟了。
其實趙佗之前追熊啓進入于越之地的時候,就對此有過防備。他讓士卒皆燒水來喝,不吃生食,就是怕感染寄生蟲和疫病。
只是這個規矩並沒有普及開。
畢竟數萬人的大軍要喝熱水,那一次得消耗多少木材和人力啊?
沒幾個將軍會願意在這種事情上空耗人力物力。
喝冷水,纔是這個時代的常事。
至於吃生食,那更是再正常不過、上到皇帝貴族,下到黔首庶民,大家都吃啊。
就連孔子都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到了兩千年後,還有人吃生魚片呢。
“老馮之事,當時刻警醒。我日後絕不再喝冷水,吃生食。而且還要想辦法勸皇帝將這件事宣傳下去才行,要不然以後還不知道有多人死在這上面。下一次南征就可以避免……”
想到這裡,趙佗打了個寒顫。 是的。
這一次屠睢和馮無擇雙雙歿于越地,秦軍慘遭大敗。
光是屠睢的西路軍,就死了整整七萬人。
以始皇帝的性格,絕不可能容忍這場大敗。
他一定還要再發大軍南征。
就像當年李信在楚地被打崩了二十萬,到了第二年,秦國就派出了六十萬前去滅楚。
趙佗咬着脣,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
歷史上屠睢南征慘敗後,秦始皇派去第二次南征的秦將。
就是任囂。
以及他趙佗。
……
秦軍在越地大敗的消息,暫時只存在於朝堂之中,並未對底層的黔首庶民宣揚。
畢竟前面皇帝剛剛因爲滅亡閩越之事,宣佈大酺天下三日,好宣揚他的豐功偉績。
然而還沒過兩個月呢,就要馬上說主將、副將皆歿,秦軍在越地死了七萬人。
這事情傳出去,他皇帝還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雖說這麼大事情不可能瞞下去,至少能瞞一時,就算一時。
相比於民間的風平浪靜,整個秦國的朝堂則像是被壓了一座重重的山峰,氣氛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起來。
皇帝很憤怒。
每一個人都在這時候低着腦袋做事,絕不敢胡言亂語。生怕被皇帝注意到,慘遭遷怒。
一場決定秦國未來走向的大朝會,很快就召開了。
相比於之前各種吹噓馮無擇和屠睢功勞戰績的場景,如今的秦國諸卿紛紛矛頭一轉,全都義憤填膺的指責起來。
馮無擇滅了閩越,又是因病而亡,沒什麼責任,自然不好多言。
而屠睢,正是一個合理的,可以承擔所有責任的人。
“屠睢雖殺西甌王,然其並未平定西甌。在越人尚未盡滅的情況下,他便輕敵冒進,誤中奸計,被越人伏殺。此番戰敗,全是他的責任!”
“然也,此戰之敗,罪在屠睢!”
所有的矛頭,盡數指向了屠睢。
一場戰敗,總需要有人來承擔責任。
看着羣臣義憤填膺的模樣,始皇帝面無表情,內心的怒火越燒越旺。
屠睢有罪。
罪在辜負了他的信任。
無能之將,拖累了皇帝的帝國。
但對現在的始皇帝來說,誰來承擔這場戰爭的責任,並不是他所想的。
就像趙佗對他了解的一樣。
面對這場自伐楚之後的罕見大敗,始皇帝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復仇!
區區越人蠻夷,竟敢殺秦將,敗秦軍,豈有此理。
皇帝要打回去!
滅了越人,佔了越地,只有這樣才能洗涮他所受的恥辱。
始皇帝坐在帝榻上,冷漠的目光掃視着殿中諸臣。
“屠睢之罪,朕已知曉。”
“但朕,更想知道的是這滿朝公卿之中,可有人願領軍南下,爲朕平了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