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遭遇刺殺的地方位於彭城以南的雲龍山一帶,此處距離項氏所在的下相足足有兩百多裡的路程。
所以就算趙佗在刺殺發生後就下達命令,讓郡尉趙廣分兵一千人前往下相包圍項氏,但一路過去,緊趕慢趕也得好幾天的時間。
這讓許多人心中很是不解,面對突然遭遇的刺殺,爲什麼這位武功侯不用盡全力去追殺逃跑的刺客張良,反而要跑到兩百多裡外的下相去包圍什麼項氏。
“這位君侯該不會是之前在攻打楚國的時候和項燕父子結下仇恨,想趁着刺殺,將項氏剷除掉,以報私仇吧?”
“真要是這樣,那也太蠢了吧,皇帝知道又會怎麼想?”
不解之下,不免有人做出種種懷疑。
但好在始皇帝已經將捉拿刺客的所有事情都交給了趙佗來處置,他擁有一切事項的決定權。
在這件事情上,趙佗說什麼就是什麼,縱使有人心中疑惑,也不會傻到在這種時候跳出來質疑趙佗的決定。
對此,趙佗心中自有計量。
刺殺大事發生後,皇帝的安危自然是要放在第一位。
事發地就在彭城以南數裡處,在三千郎衛和一千郡兵的護衛下,很快就將受傷的皇帝送到彭城的行宮中,之後秦卒封鎖全城,再加上彭城中原本駐守的數百兵馬,足以護衛皇帝的安全。
除此外趙佗手上能用的就只有兩千郡兵。
其中一千人被派去封鎖各處交通要道,並沿着刺客逃跑的路線進行追捕。
因爲怕這些泗水郡的郡兵心有怨言,在遇到刺客的時候放水,趙佗直接頒佈了擒獲張良有千金之賞,擒獲其同黨一人得獲百金的懸賞令。
這道命令一下來,立刻讓那些負責追捕的郡兵們一個個睜大了眼睛,幹勁瞬間就上來了,做夢都想抓住那些刺客,好實現一輩子的財富自由。
但趙佗對此並不抱太大的希望。
歷史上張良博浪沙一椎擊中副車,始皇帝同樣是大索天下,求賊甚爲急迫,最後還不是沒抓到。
從泗水寶鼎這件事就能看出,這個時段的張良已經發育成熟,是一個智謀超絕,又熟悉人心的智者,想要憑着那一千素質堪憂的郡兵抓住對方,談何容易。
相比於滑不溜秋的張良,位於下相的項氏明顯是個好捉的大目標。
“君侯,項氏真的和刺客有聯繫嗎?”
在前往下相的路上,郡尉趙廣表現的憂心忡忡。
因爲泗水寶鼎騙局的事情,趙廣已經被張德牽連,只等王綰的調查後確定最終責任,如果這事看在趙佗的面上,還有可能大事化了。那緊跟着刺客於中途埋伏,扔鐵椎擊中皇帝車駕的事情,就全是他趙廣的責任。
郡尉,主掌兵權與治安等事。
在趙廣的治下出現刺客行兇,他這個郡尉就是第一責任人,責任比郡守還大。
除非趙廣將刺客抓住,可能還有機會將功抵罪,只落個削爵輕罰,但如果連刺客都沒抓到,那下場絕對不好。
所以對於趙佗直接讓他帶兵前往下相,趙廣心裡是十分忐忑的。
趙佗只看了這老部下一眼,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便解釋道:“張良這人,我和他打過兩次交道,第一次是率兵攻打齊軍的時候,他在田衝軍中,結果最後擒了田衝,張良卻提前跑了。”
“後來我率兵伐代的時候,張良又在趙嘉軍中,但在我攻滅代國之前,他也跑了。此人智謀超絕,又擅長逃遁之術,若是那派出去的一千人都不能抓住他,你這一千人再加上去也是無用,到時候做下無用功,更顯得無能,反受皇帝怪罪。”
“泗水寶鼎之事,絕對是有楚地大族在背後幫助張良,否則他一個韓人是絕不可能鬧出這種陣仗的,我之前便聽聞張良與項氏頗有交情,刺殺之事項氏絕對參與其中,將他們捉住進行審問就會知曉,你或許還可因此抵罪。”
趙佗說話斬釘截鐵,來自後世的他非常清楚張良和項伯的關係,如果這一次張良行刺沒借助項氏的力量,那纔是稀奇呢。
趙廣點點頭,跟隨武功侯多年,他自是佩服這位君侯的判斷能力,君侯既然這麼說,那肯定是沒問題了。
一千兩百多人的秦軍一路沿着泗水旁的道路直奔下相。
而在下相的項氏府邸中,此刻正爆發着一場激烈的爭論。
“我不同意!你們這是要讓我項氏族滅啊!”
“項氏會被你們毀掉的!”
幾個白髮蒼蒼的項氏老者在府邸中對着項梁大叫,神色十分激動。
項氏乃楚國大族,雖然幾經磨難,但下相附近的項氏族人依舊有數百人之多,分成許多支脈。
這幾個白髮老者都是其他支脈的長輩,如今被項梁召集起來,說可能要因爲刺客之事被牽扯,所以必要時要發動全族力量,反抗暴秦。 項梁的話可是把這些老者狠狠嚇了一跳,所有的項氏青壯,再加上各支脈僮僕奴隸,最多能湊出個六百人就不得了。
這點人數,或許攻取下相縣城問題不大,但如果想和整個龐大的秦國作對,無異於以卵擊石,絕對是全族盡滅的下場。
當年那麼大一個楚國尚且被秦人滅亡,現在就憑他項氏幾百人就想反秦,這項梁的腦子出問題了吧,完完全全是帶着整個宗族去找死啊!
他們先是將暗中幫助張良的項纏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便開始反對項梁舉事的計劃。
“那張良行刺的時候已經曝出了自己的名號,秦人放着近在咫尺的刺客不抓,怎麼會懷疑到兩百多裡外的我項氏一族身上,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此事吾等只需靜觀其變就可以了,沒有必要鋌而走險,讓宗族落於危險中啊。”
叫做項蒼的老者苦口婆心的向項梁勸諫,其他人也跟着點頭。
項梁坐在主位上,一隻手放在腰間,輕輕的摩挲着劍柄,靜靜的等待這些項氏老者說完。
待到他們話音停止後,項梁才平靜開口。
“秦人自然會抓刺客,而且會傾盡一切的力量去抓,張良等人共有七個,你們覺得他們能逃掉幾人?只要有一人落在秦人手中,那麼我項氏收留他們,項纏幫助他們傳播消息的事情都會泄露,你們以爲秦人會放過我們嗎?”
項纏和衆多項氏老者臉色發白,那項蒼爭辯道:“張良素有智謀,又是在這楚地行刺,只要往山林之中一鑽,秦人想要抓住他們並不容易,而且就算抓住了,他們也不一定會出賣項氏,沒有必要爲了這個猜想冒險啊。”
“是啊是啊,萬一秦人本來沒抓到刺客,反而是因爲咱們自己這邊亂了陣腳而懷疑到吾等項氏身上,那豈不是白白蒙冤。”
“我已經讓人去縣寺那邊打探過了,縣令那裡只收到了加強封鎖,抓捕刺客的詔令,並未提到我項氏分毫,可見此事秦人還沒懷疑到我們身上。”
面對衆人的自我安慰。
項梁冷笑一聲,說道:“諸公啊諸公,你們可是忘記了這一次跟隨在秦國皇帝身側的是誰,是趙佗啊!此人小小年紀就能戰勝我父兄,又爲秦皇之婿,深受其信重寵愛,乃是秦國朝堂上的聰明人,你們覺得有趙佗在側,他會察覺不到那泗水寶鼎傳言的問題嗎?”
“要知道那幾個勸說郡守向皇帝獻納祥瑞的泗水豪族,都是項纏在中間起的作用,他們只需順着這條線一查,審問那些大族之人,就能知曉我項氏同樣是參與其中,早晚也會查到我們身上,你們以爲跑的了嗎?只要那趙佗想查,處處都是破綻啊!”
“至於縣寺之事,若是秦人真想拿下我們,自然會想到我項氏在下相的勢力,不可能提前通知縣令要捉拿我等,他們只會派遣軍隊前來!”
項梁聲音平靜,但話裡的意思震得諸位項氏老者面色發白。
是的,項纏之前幫助張良傳播消息的時候,露出了許多破綻,只要秦人順着泗水謠言這條線查下去,審問那幾個泗水豪族的人,早晚會查到他們項氏的身上,這是個大隱患啊。”
但起事反秦,這種事關全族生死的大事,依舊讓衆多項氏老者下不了決心,沒人敢去賭。
直到那個印證了項梁說法的消息傳來。
侯五滿頭大汗的一路從府邸外奔來,剛進屋中,就撲倒在地,對着項梁叫道:“項君,大事不好了,據吾等探得,泗水郡尉趙廣正率領上千郡兵向着吾等下相趕來!”
“什麼!”
項蒼急問道:“趙廣帶如此多的郡兵前來下相,有沒有說是幹什麼?”
侯五搖頭道:“小人不知。”
沒人在意侯五的回答,如果這都能探到郡尉的打算,那才稀奇。
屋中所有的人,在心裡都有答案。
“兄長,都是我的錯,是我誤信了張良,是我害了項氏啊!”
“我項纏願以死謝罪!”
項纏淒厲的叫起來,他伸手拔出腰間的佩劍,眼看就要抹了自己的脖子。
項梁眼疾腳快,飛起一腳將項纏踹翻,旁邊的兩個項氏族人立刻上前將項纏按住。
項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掃視屋中那些臉色蒼白,身體顫抖的項氏族人,冷哼道:“看到了吧,秦人之中並非沒有智者,項纏做下事情,我項氏就難以從這旋渦中逃出去。”
“我……我們該怎麼辦?”
有人顫抖着開口。
項梁深吸口氣,接着對屋中所有項氏族人大叫。
“秦軍兵臨下相,我項氏今束手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