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善水之士,沿着泗水搜尋二十里,都沒有找到所謂的周王子沉船。
傳言中那個發出寶光的豫州鼎也毫無蹤跡。
始皇帝從芝罘島千里迢迢趕到這裡,一路上期待了許久,現在更徵召了這麼多人來泗水尋鼎,他如果空手而歸豈不成爲天下笑柄。
所以皇帝並沒有放棄,到了第二日,繼續命人加大了搜索範圍,同時還派人再搜尋了一次昨日尋找過的河段,就怕沉船被泥沙覆蓋後,使得搜尋的勇士錯過。
只可惜第二日的搜尋依舊沒有什麼結果,沉船倒是在下游找到了兩艘,但都是漁夫破爛的小舟,人都坐不了幾個的那種,更別說裝載沉重的大鼎了。
河中沒有發現,反而是周圍鄉里找來的那些知道此事的老人,出現了突破口。
經過審問,三十多年前,這些人中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看到過沉船事件的發生。
所有關於周王子鑿船沉鼎的消息都像是一夜之間出現,被人暗中宣傳後,在彭城的泗水流域成爲一個聽上去十分真實的傳說。
就連當時統治此地的楚國官府,也是保持着這樣的口徑。
到了這一步,明眼人大都能看出來此事的真面目了。
所謂泗水沉鼎,恐怕是三十多年前被人推出來的一場謠言,其目的就是爲了掩護那個攜鼎逃走的周王子。
當然,也有可能是楚人將那個周王子幹掉,自己將豫州鼎吞沒後,再弄出的這個謠言進行掩護,好欺騙對九鼎虎視眈眈的秦王。
“丞相,此事由你來調查。”
始皇帝怒氣衝衝。
他大張旗鼓,徵召了這麼多人前來撈鼎,最終卻是白忙活一場,心裡十分氣憤。將調查豫州鼎下落,勘察三十多年前具體事項的任務交給了左丞相王綰,始皇帝便宣佈明日一早就北上回彭城。
泗水撈鼎以這種結果收場,是趙佗想不到的,這讓他有些擔心起趙廣來。
這事情出來,泗水郡守張德肯定是徹底完蛋了,而趙廣是郡尉,也不知道會不會受到影響。
“我之前在泰山幫了儒生們一把,王綰心裡是清楚的,後來還多有和我示好之意,此事趙廣牽扯不深,王綰看在我的面子上,應該不會將他過多牽扯進來吧。”
趙佗心中暗道,這時候他就感受到了在朝堂上多拉朋友的重要性。
而確定撈鼎失敗之後,始皇帝再次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裡瘋狂批閱文書,以發泄心中的鬱氣,就連趙佗和胡亥也不見了。
相比於趙佗的擔憂,皇帝的鬱悶。
廷尉李斯父子,卻是心情十分的好。
“中郎雖然是武職,但職責是負責宿衛禁中,不用征戰沙場,跟着皇帝是不會遇到什麼危險的,所以數奇之語影響不到你身上。之前我其實也是想要爲你再謀一謀郎官,但又怕皇帝不喜,所以才弄了個尚書僕射。”
李斯捋着頜下長鬚,看着自己的兒子笑道:“看來這步棋是走對了,你整日在皇帝面前出現,終究是讓他對你生出了憐憫之心,現在讓你重新從中郎開始幹起,這就是在給你一個機會啊。你好好幹,日後雖不能征戰沙場,也可像蒙氏兄弟一樣,做一箇中郎將,也不墮我李氏的名聲。”
“父親說的是,皇帝讓我爲中郎,正是給我復起的機會,我當努力,必不讓皇帝失望!日後,我李由定爲中郎將!”
李由神采奕奕,說話中氣十足,一掃這大半年的抑鬱苦悶,擁有了新的目標,整個人就像是枯樹發芽,迎來了第二春。
李由心中很清楚,這一切都是皇帝給他的。
“皇帝愛我!”
“我李由,當誓死忠於皇帝!”
到了第二日,始皇帝大概是昨晚批閱文書到了很晚,故而起來的遲了些。
在簡單吃過朝食後,他自己又去了泗水畔看了半晌,也不知道想些什麼。
一直到了莫食(巳時),才嘆息一聲後,宣佈正式啓程前往彭城。
皇帝車駕北上彭城,並不是這裡的所有人都會跟着一起去。
那些被郡守徵召來的三千善水之士會在此處遣散歸家,不過因爲白忙活了一場,連鼎的模樣都沒見到過,皇帝還生着氣呢,他們自然不會得到任何獎賞。
至於三千郡兵則還要繼續護送皇帝北上彭城,要一直到皇帝出了泗水郡的地域後,才能歸家。
在趙佗看來,張德那廝完全就是害人害己。
想要拍馬屁,不僅將自己給搭了進去,還讓這數千人被使喚來使喚去,耽誤農時,空忙一場,這樣下去絕對會讓黔首生怨。哪怕他將六國貴族都遷入關中也沒用,照這種情況下去,大秦依舊難得六國遺民的民心。
“希望這次泗水郡翻車後,天下各郡縣的秦吏能吸取教訓,少拍些馬屁,多做些實事不好麼。等到了彭城,我得向皇帝建言一番,免得日後再出現這種情況纔是。”
趙佗坐在他的車輿中,一邊撈開車簾,看着車外的風景,一邊在腦海裡想着如何通過這件事情來整頓一下秦國官場。
隊伍前行在通往彭城的道路上,依舊是之前的配置。
騎兵在前開路,驅散行人,後面是由郎衛軍護送的皇帝車駕,再往後纔是三千無精打采的郡兵。 皇帝的車駕,是足足六輛長得一模一樣的金根車。
其中一個是主車,其他五輛皆是副車。
這樣做其實並不是爲了防止刺客。
在這個被趙佗擾亂的時代,荊軻刺殺的事情沒有真正發生,而另一個刺客高漸離也被趙佗提前送進了刑徒隊伍。
嚴格意義上來說,始皇帝還沒有被人刺殺過,還不能理解刺殺之事的驚險,自然是不會做什麼防備。
而且在始皇帝看來,他乃天下至尊,上天之子,天下之人盡是他的臣僕,誰敢刺殺他。
且周圍有三千郎官,後方還有三千郡兵護衛。
在這種情況,誰又能殺穿重重護衛逼到他身前呢?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之所以有六輛車駕,大概還是爲了湊一個幸運數字吧。
因爲要考慮到跟隨的三千郡兵,加上又無什麼急事,離彭城的距離也不遠,所以皇帝車隊的行進速度並不快。
下市(申時)左右,皇帝車隊來到了彭城以南的雲龍山一帶。
這個點正是後世下午四點鐘左右,太陽西斜,晚秋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一片,車隊衆人一直趕路了二十餘里,人人都有些疲倦。
就連趙佗也在一路的顛簸之後,在車輿中閉着眼睛養神。
他們經過的雲龍山離彭城不遠,山不大,不過五六十丈高,七八里長,但靠路的這一面山勢頗陡,其上林木茂密,因爲山勢的壓迫,使得山下的道路也不甚寬敞,大概只能容兩車通過。
所以皇帝的車隊,就不再是兩輛副車居於左右,將主車夾在中間了,而是落到了皇帝車輿的後方。
取而代之的是中郎騎兵護衛在皇帝主車的兩側。
能夠騎馬貼車保護皇帝,李由很高興,也很興奮。
李由的頭上,代表着五大夫爵位的鶡冠,在衆中郎中顯得鶴立雞羣。
秦國是崇尚爵位的國家,而華麗出彩的鶡冠正是高爵武官的象徵。
甚至因爲李由的爵位夠高,被重新調入中郎部隊後,蒙毅還不敢輕慢,直接讓李由成爲了掌管五十名中郎的小統領,負責皇帝的護衛工作,這讓李由十分滿意。
“果然中郎纔是我李由的歸宿啊。”
李由心中感嘆着,一邊騎馬向前,一邊向中間的那輛華麗金根車投去感激的目光。
車輿前方,中車府令趙高正握着轡繩,小心的駕馭着六匹駿馬前進。
或是察覺到李由騎馬在側,趙高的眉頭不自覺的蹙起,莫名的感覺有些心顫。
隨着皇帝車駕即將駛離雲龍山的範圍,離彭城越來越近,車隊衆人也越來越鬆懈。
趕了大半天的路,終於快到地方了,諸多護衛一直緊繃的弦不自覺的放鬆了下來。
“等到了彭城,我就……”
李由心中剛想到此處,他在戰場磨鍊了多年的直覺就起了反應。
他猛然側首,見到雲龍山的尾端,一處離道路有十餘丈遠的小山包上。
在那茂密的草木間,突然有一人“唰”的一下從草木中站了起來。
此人身材魁梧,在原地揮動雙手轉了幾圈,然後猛地擲出一物,徑直向着皇帝的金根車拋了過來。
“刺客!”
李由發出刺耳的尖叫。
整個車隊瞬間亂成了一團,尚未反應過來的郎衛們驚愕的四處張望,待到看清了那投擲物的時候,卻是已經遲了,那東西的速度之快,根本來不及阻擋。
好在一道身影猛然從馬上跳了出去,試圖用身體去擋那如同隕星般破空而來的重物。
“陛下!”
李由雙目發紅。
這一刻,李由沒有任何的雜念,他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爲皇帝擋下這一擊。
就像李由之前所自嘲的那樣,或許他的能力比不過趙佗,但他對皇帝的忠心,絕不會比趙佗少一分!
轟!
大鐵椎勢如流星,帶着無語倫比的威勢徑直擊在李由的肩頭,然後又帶着可怕的衝擊力,重重的命中皇帝所乘坐的金根車……